肆光 第27節
剛開始只是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里涌出,后來愈發控制不住抽泣,只好緩緩垂下頭,捂住臉。 十分鐘前,她在電話里跟魏明澤大吵了一架。她用了世界上最惡毒的話去詛咒她這位繼父,而魏明澤大概也自知理虧任由她罵,而后繼續和稀泥,冠冕堂皇地置身事外。 俞清昀覺得好累。 有那么一瞬間,她希望所有人都去死。 “篤篤?!?/br> 忽然兩道指節屈起敲桌聲響起。 俞清昀抬了下眼。她眼睛蒙著淚看不清,只能依稀可見是個客人。 只得慌忙起身,匆匆抽兩張紙,邊雙手胡亂抹眼淚邊擠出笑說:“您、您好,歡迎光臨?!?/br> 眼前恢復清晰時,她剎那間愣住。 少年懶痞倚靠在前臺,修長冷白手指搭在桌沿。 眼皮上下打量了她兩秒,然后變戲法似的,手腕一轉,一顆荔枝味棒棒糖出現在他掌心。 “吃糖嗎?” 這是在她記憶中,他跟她說的第二句話。 第17章 十七束光 池徹穿著黑色短袖, 門外一陣夏夜熱風竄進,將他上衣吹得微鼓,掐出凹陷利落的腰線弧度。 額間凌亂的碎發和瞳孔顏色也同樣漆黑。 他就這么看著她。 眉頭輕抬, 眼神不輕不重的,帶著他一貫的懶痞神色。 俞清昀用膝蓋窩慌忙頂開身后的板凳, 咯噔兩聲輕響在寂靜空間內響起,她手指蜷縮在圍裙前,在前臺前站直。 少年身型挺直高大,肩膀寬闊,就算弓著腰背也要高出她一大截。 見她遲遲沒回答。 池徹又從鼻子里“嗯”了聲, 尾音上揚。 很輕, 帶著散漫笑意。 胸腔抽噎感還沒過去, 俞清昀喉嚨滑了滑, 視線下落到那顆荔枝味棒棒糖上。 塑料包裝紙紅白相間,棍棒潔白無瑕。少年修長指節夾著它, 漫不經心擺動著, 指側青筋脈絡微微起伏, 一路蔓延至他短袖口。裸露在外的手臂線條流暢勁瘦,帶著少年人的野性和張力。 腦子里瞬間閃回兩年前, 小巷里的那一幕。 不同的場景下, 同一雙手,兩顆同樣的荔枝味棒棒糖重合在一起。 而眼前的池徹顯然是不記得那件事的。 鐫刻在她內心深處珍藏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別人的隨手為之。不是她, 也會是別人。 俞清昀張了張嘴, 最終還是收下了那顆棒棒糖。 聲音還有些甕, 吸了吸鼻子:“……謝謝?!?/br> “不客氣?!?/br> 池徹挑眉, 非常心安理得地接下了道謝。 安靜兩秒。 池徹睨著她沒動, 嘴角挑著若有似無的弧度,仿佛有話要說,但似乎又不急。 俞清昀迎上他視線,心臟很重地跳了下。 連忙拿過一旁菜單,翻轉方向對向對面,垂著眼皮拘謹道:“顧客您好,您要不先看看想吃點什么?我這邊先幫您下單,不過現在廚師們在吃飯,可能要多等幾分鐘才能——” 池徹目光仍凝著她,一動不動。 俞清昀下意識摸了把臉,只摸到一手殘留的濕意:“……怎么了嗎?” “您?” 少年很緩地翕動薄唇,吐出這個字。 然后扯唇輕嗤笑出聲,帶著些嘲諷意味。 俞清昀沒懂他什么意思。 眨了眨眼,她聲音沒底氣地低下去,越發恭敬:“抱歉顧客,請問是有什么地方讓您不滿意了嗎?” 池徹舌尖抵著唇角,沒說話。 眼底笑意逐漸斂去,變得意味不明。 俞清昀心里有些打鼓。 這家西餐廳是今年新開的,方圓幾里唯一一家西式料理,價格高昂,受眾限制在高端人群范圍內,主打精致高級料理以及極為周到的服務理念。 這份兼職雖累,但時薪很高,對現階段的她來說很重要。 用力掐了掐手心,強迫自己回過神來,將注意力轉移到西餐廳服務生的身份里。 俞清昀拿過一旁的便利貼,按動自動筆,貼上紙張。 “麻煩您說一下是哪里覺得不滿意可以嗎?我這邊記下來,以便我們日后進行改進?!?/br> 聽了她這話,池徹指尖垂向桌面,輕點了點,發出噠噠兩聲。 思忖須臾。 他往旁邊高腳凳一坐,長腿一只踩在腳踏上,一只腳著地,姿勢閑散,下頜利落往前一點。 “行,我說,你記?!?/br> 俞清昀怔愣了一瞬,趕緊寫下日期和時間:“好的,您說?!?/br> 池徹慢悠悠地道:“上周日晚上?!?/br> “上周日?!庇崆尻肋呏貜瓦呌浵?,“嗯,一周前?!?/br> 池徹:“遇到個醉鬼?!?/br> 俞清昀自動解析成書面用語,記下:一個醉漢…… 池徹眼皮耷拉下來,“嘖”聲不滿道:“錯了?!?/br> 俞清昀懵懵地:“嗯?” 少女字跡雋秀工整,少年干凈指尖抵在“漢”字上:“性別,女?!?/br> 他又抬眼打量了俞清昀一眼,“年紀的話,就跟你差不多大吧?!?/br> 俞清昀皺了下眉。 但也沒太過在意,筆尖稍頓,劃掉重寫:一個醉酒女生,十七八歲。 池徹不急不忙補充:“跟你長得也像?!?/br> “……” “頭發長度到肩膀,細胳膊細腿兒的,瘦得很,比我矮了一頭,大概一米六五?或者一米六/四?反正差不多吧,挺矮的,感覺多半是營養不良?!?/br> “……” “有點病,強迫癥,老子停個機車都必須跟樹樁停成平行線?!?/br> 說到這兒,池徹視線一撇。 面前女生雖睜著小鹿眼在認真聽他說話,手卻正好也在無意識將便利貼和桌沿對成平行線。 池徹嘴角一點點勾起,眼底蒙上層散漫笑意。 “對,這點也跟你一樣,有病?!?/br> 俞清昀:“……”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具體是什么時候養成的這個習慣。 大概是長期浸溺在深海里的孩子,只能努力伸手抓住身邊僅有的浮木,才能求得別人輕而易舉就能獲得的氧氣。 驀然被點出來,俞清昀手指下意識往回縮,干巴巴垂到身側,藏到前臺下。 對面少女的反應都收入眼底,池徹眼尾微不可查挑了挑。 “藏什么?”他好整以暇提醒道,“記啊?!?/br> 俞清昀只好又伸出手,按照他說的一條一條寫下來。 池徹看樣子是興致正濃,竟也耐心極好地等她寫完了后才繼續下文。 他偏過頭,打量了她兩眼,那模樣就像是在看圖說話似的:“但眼睛挺大的,睫毛也長,皮膚很白,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br> 最后一句話甫一出口,俞清昀心里猛地一動。 但又很快將她心里冒出來的那個可能性壓下去。 怎么可能,那明明只是她的一個夢而已。 輕甩了下頭,俞清昀繼續往下寫。 “身材嘛……” 頓了兩秒。 池徹視線瞥向別處,清了清喉嚨,“也就還行吧,看得過去?!?/br> 俞清昀依言記下,寫完后卻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后文。 抬頭望向他,她小鹿眼泉水般清澈:“然后呢?還有嗎?” “……” 池徹清雋眉頭微斂了斂:“然后?” 俞清昀點點頭,面色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