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力往商船方向趕去的鐘靈看到儒艮張開了深淵巨口，獠牙懸浮在商船的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它為什么猶豫了？

    不對，是它的攻擊似乎被什么所阻隔了。

    它好像咬到了什么，又好似沒有咬到。

    儒艮也很奇怪，同時也被激怒了，它的鼻孔里噴出粗氣，就像一個第一次吃到硬糖的孩子，使出全身的力氣也要用后槽牙把這塊可口的硬糖咬碎，上下顎一點點地閉合收緊。

    空氣里逐漸傳來類似瓷器碎裂的聲響，阻隔儒艮襲擊商船的物體也顯出了原型。

    好似是一個透明的圓型罩子，將商船整個包裹在了里面，但此時儒艮夸張的咬合力已經將那透明的罩子咬出了絲絲白色的裂紋，才讓眾人窺見了它的樣子。

    庚若儀看著手里已經出現裂痕的陣盤，心下很是驚訝。

    她以為能躲在這江底的左不過是個妖王級別的兇獸，應付起來應該沒啥問題，哪知這兇獸如此厲害，直接干裂了她的一個防御陣盤。

    庚若儀也顧不上心疼了，又掏出一塊全新的防御陣盤，注入自身靈力將其激活。

    眼看著就要把這硬邦邦的東西啃碎，儒艮卻陡然覺得嘴里的硬物又恢復了先前的堅固，還更勝三分，它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啼叫，嘴巴長得更大了，再度把獠牙磕了上去。

    庚若儀此時心中懊悔不迭，早知道就把她壞掉的飛劍修一修，搭什么船啊，還賠上了一塊陣盤，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她這倒霉蛋找誰說理去！

    咯吱咯吱的啃咬聲，聽著讓人牙酸。

    庚若儀皺眉看著還在與她的防御陣較量的儒艮，這家伙……還想再啃掉她第二塊防御陣盤么。

    但是如果不做點什么轉移它注意力的話，第二塊陣盤碎裂也是遲早的事……

    鐘靈看著那船身周圍布滿白絲的透明光罩，反應過來，這船上竟有修士么，還是個陣修。

    能在短時間內布出如此堅固的防御陣，看來那修士實力不俗，倒多虧她幫自己拖延了時間……

    庚若依黑著臉，眼看著第二塊陣盤就要被儒艮干碎之時，忽然聽到天空中飄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

    “紅云！”

    第56章

    鐘靈剛御風行至商船的上空, 運足仙力，大喝一聲：“紅云！”

    聽到熟悉的名字，儒艮的身形一怔, 松開口中的防御罩, 緩緩扭頭，黑洞洞的眼睛盯著來人。

    她這中氣十足的一聲, 不但引來了儒艮的目光, 也吸引了船上人們的注意力。

    庚若儀看著夜空中漂浮的那道身影，大張的嘴巴能塞下兩個窩窩頭。

    來人的腳下沒有法寶也沒有御劍, 卻能憑空飛行……她是個仙？

    自己是什么運氣, 竟然在人跡罕至的蒼溟江，遇到了一只堪比化形期的兇獸, 又遇見一個仙？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活的神仙哎！

    庚若儀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只恨買不起留影石, 沒能把這畫面記錄下來。

    只見在月輝之下，一個眉眼如畫的少女俏立在云端中，淺銀色的長發隨著素色的紗裙拂動搖曳，仙氣飄然，宛若云中仙鶴。

    少女雖然不施粉黛, 不佩釵環，裝扮和她一樣的樸素, 但依舊不會讓人忽略她的美，冰肌勝雪, 神清骨秀, 尤其那雙眼睛秋水盈盈, 讓人一眼便能記住。

    而她此刻秀眉微皺, 有些憤怒的神情, 平添了幾分鮮活生氣，反而顯得親和。

    這就是仙子嗎？

    船上的眾人也看傻了，這個仙子此時出現是來救他們的嗎？她剛剛怒斥了的那一聲“紅云”，是那兇獸的名字么，她和那兇獸竟是相識的？

    鐘靈此時沒工夫去管船上的人，目光和儒艮一瞬不瞬地對視著。她覷見它不時擺動出江面的尾鰭上果真有一團狀似紅云的紅斑，就是江神逃跑的那只寵物沒錯。

    紅云這個名字似乎喚醒了儒艮的一絲神智，它幽暗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許困惑，然而這抹困惑很快就被懼怕、驚慌、憤怒、絕望等種種復雜的情緒所取代。

    它揚起碩大的腦袋，朝著鐘靈再度爆發出尖銳的“軋軋”叫聲，它的叫聲很難聽，像瀕死的鴨子，尖利刺耳。

    它能分辨出這個陡然間出現的來者，和船上那些可以飽腹的人類不同，讓它感受到了一陣威脅，面前這塊“小點心”不知怎么回事，比之前的都要難啃，它一時拿這塊點心沒辦法，又有一個實力比它強大的怪人在天上看著它，儒艮陷入了糾結之中。

    鐘靈見儒艮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但卻住了嘴，于是便趁機貼近它，想跟它好好交流一番，哪知她剛往前御風行了幾步，后者一個猛子扎進江面之下，竟然直接逃跑了。

    船上的人被儒艮鉆進江面帶起的水花，又再度被澆了個透心涼。

    鐘靈尋了它這么多日，若讓它逃走，下次遇見它就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便緊跟著縱身跳進了寒冷的江水之中。

    兇獸和仙子紛紛落入江水，消失不見。

    船上的人就像經歷了一部奇幻話本才有的死里逃生的劇情，渾身濕透，臉色蒼白，雙腳直發軟。

    怎么會有如此龐大又兇殘的儒艮，實在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它惦記著吃他們，一個甩尾估計就能把他們的商船拍翻。

    隨著儒艮的離去，江浪漸小，過了好一會兒，范寶元確定那兇獸已徹底離去后，連忙調度水手們各歸各位，立桅揚帆，繼續朝前方航行。

    商船航行同時，范寶元繼續安排手下們清點人數，檢查貨物。經檢查，除了甲板上進了些積水外，金蟾們有些受驚外，全船安然無恙。

    往前行使了百里后，眾人確信他們已成功從那兇獸手下逃脫，從有了劫后余生的真實感，紛紛感慨念叨“此次大難不死必有后?！?。

    庚若儀已回到了船艙里，正在檢查方才碎裂的那塊陣盤，有些rou疼，好在陣盤只是碎了一個角，補一補，還能繼續用。

    范寶元走過艙來，恭敬地朝她拱手道：“多謝庚真人方才布陣相救，才使我等得以幸免葬身那兇獸之口?！?/br>
    庚若儀擺擺手：“救你們也是救我自己，”她手里來回翻看著陣盤的裂痕，“只是可惜我這寶貝陣盤被那兇獸糟蹋了……”

    范寶元大氣道：“除了先前答應真人的那百兩黃金之外，再給您多加五十兩，算是我范某的私人酬謝?！?/br>
    一般的修士都看不上凡人的銀兩貨幣，只認靈石，然而庚若儀是個走南闖北的散修，少不得和凡人打交道。她不稀得使那恃強凌弱的行徑，有凡人的銀兩傍身也好行事。

    “就這么著吧，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庚某人也不是那吝嗇計較之人，”庚若儀想到什么，忽然正色了幾分，“說真的，我們都要好好謝謝方才出現的那位仙子才是，若不是她及時現身，我這防御陣也撐不了太久?！?/br>
    也不知道那頭儒艮是吃什么長大的，牙口這么好，磕她的防御陣，就跟磕核桃似的。她身上備的陣盤多是迷陣、殺陣，防御陣就備了一塊，幸而剛剛在船上又多刻了一塊，不然此番身家性命都要交代在這里了。

    “是啊，可惜仙蹤難尋，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否再見到那位仙子……”范寶元感慨地說。

    庚若儀問他：“你先前常走這商道，難道不知那位仙子的來歷？”

    范寶元頓時苦笑，就算他走商多年，也只是個凡人，怎么會認識神仙呢。

    庚若儀猜測：“方才我聽到那仙子仿佛在喚那兇獸的名字，莫非是此處的江神？”

    “應該不是……”

    范寶元搖頭，若真是江神怎會容那兇獸興風作浪到現在，依他所見，此處江神要么是不在領地，要么是在閉關之類，無法出來管教這兇獸。

    “那有沒有可能是附近的山神？”

    范寶元沉吟了下，道：“附近有山神坐鎮的山頭便是古木山了，那里生產靈茶，我們商隊先前和他們做過交易，不過我聽那里的村民說，他們的山神是個鶴發垂暮的老神仙，應該不是搭救我們的仙子?！?/br>
    然而庚若儀的話仿佛點到了他，他又想到什么：“附近除了古木山外，倒還有個小桃山。不過那里很是荒僻，我們商隊三年前走商途徑那里時，連村落都沒有，只遠遠地看到山頂有座山神廟，想必也是有山神的?！?/br>
    “小桃山？”

    庚若儀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又問他：“你們此行經過小桃山嗎？”

    “原定是不經過的，我們打算先去瑞雪城然后一路南下，不過若沿著江走，倒也順路?！?/br>
    “那就勞你們在小桃山經停片刻……”庚若儀說道。

    “您要在小桃山下船？”

    庚若儀點點頭，修仙之士最怕欠因果，小桃山的山神救了她一命，哪怕是順手為之，她怎么著也得去山神廟里上柱香才行。

    范寶元想想也是，若真是山神施以援手救了他們整船人的性命，于情于理，他也要去敬拜一番獻上些供品才是。

    可是，瑞雪城的貨物又耽誤不得，瑞雪城的特產雪蓮子正是東岸急缺的物資，也是他們此行準備大肆購入的主要貨品之一。

    范寶元心下決定，跟瑞雪城做完交易后南下再經過小桃山時，屆時一定攜供品去山神廟祭拜。

    ——

    江水冰冷刺骨，鐘靈甫一沉下江去，氣泡翻飛，又剛好撞上一群被儒艮嚇得亂竄的魚群，差點丟了視野。

    幸而，儒艮體型龐大，作為江神最寵愛的寵物，平日估計也不短山珍海味，養出了一身的肥膘。待魚群散去后，鐘靈一眼就望見了它肥碩的背影。

    她在水里的游速，遠不及在天上御風的速度，儒艮那條鯨魚尾每扇動兩下，身形便會往前竄上一竄，而被它閃到身后的水流，又成為了鐘靈前進的阻力。

    鐘靈評估了下二者的游速差距，果斷舍棄了御風，用狡兔三窟的閃現之法代替。連用了十數下狡兔三窟，她隱隱有追上儒艮的趨勢。

    她覺得紅云的種種行為很不尋常，原先她以為它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受到了刺激，因此性情大變，或是丟失了記憶，才會做出攻擊小八的舉動。

    但現在看來，它是記得自己的名字的，并且保留著神智，不然也不會一聽到它的名字，就轉身就跑。

    既如此，它為什么要躲著無憂子他們，不肯回家呢？

    她一邊在它的身后追趕，一邊傳音給它。

    “紅云，你莫怕，我沒想傷你?！?/br>
    “是無憂子和小八讓我來找你的，他們都很擔心你……”

    “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但我知道傷人并不是你本意，趁江神現在還未歸來，你主動回去該認錯認錯，該認罰認罰，不然你能躲得了一時，還能躲得了一世？我勸你一句，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鐘靈嘚卜嘚的規勸響在它的耳畔，儒艮只覺得腦袋快要炸裂開了，它扭頭怒吼了一聲，不再是那難聽的軋軋聲：

    “你不要追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說罷，儒艮咬緊牙關，加快速度往江底的深處游去。

    鐘靈為它終于肯回應自己而開心，繼而心頭又有一個大大的疑問升起。

    方才是自己聽錯了嗎？

    她記得無憂子似乎提到過，紅云是一頭雄性儒艮，但為何此時聽起來，它的聲線綿軟，更像是女聲？

    靈獸化形只有一次機會來決定自己是化男還是化女，一般都不會違背自己的原始性別，聲音也是如此。

    以免是她聽岔了，鐘靈追上去繼續勾著它說話。

    “你不跟我回去，總得給我個理由吧？”

    “沒有理由！求你別纏著我了！”

    確定了，是女聲。

    難道它遇到了它的真命天子，決心將來為其化作女身，所以現在連聲音都變了……

    她摩挲著下巴，一臉吃瓜的驚疑：“莫非真的是你和小八的感情破裂，你腳踩兩條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