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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晨,灰濛濛的天空令人益發憂鬱,楊仁昊拖著意興闌珊的步伐,穿越熟悉的校園,來到熟悉的教室,見到了熟悉的同學,熟悉的老師,而周宜蓁亦是熟悉地沒有前來上學。 少年歷經了一個輾轉反側的周末,一方面為周宜蓁擔憂,一方面又氣惱于對方的軟弱。好幾回他都想私自作主替少女報警,可一想起當時周宜蓁那固執要己離開的神情,楊仁昊又硬下心腸,省得遭人嫌棄多管間事。 可奇怪的是,此時好友鐵蛋竟是帶著哀戚望著自己,楊仁昊大感詫異,遂問道:「鐵蛋,發生了什么嗎?」 「你不知道嗎?」鐵蛋抿了抿唇,「前天周宜蓁被她爸爸推倒,頭去撞到桌子,現在還在醫院急救?!?/br> 「什么!」楊仁昊頓時晴天霹靂,視野一片空白,難以理解好友言語中的含意,「你再說一遍!」 「周宜蓁現在在醫院搶救!」 死黨的話語一字一句回盪在心頭,有如千斤重擔,壓得楊仁昊登時感覺有些呼吸困難,他撫著額,忽地反胃乾嘔幾聲。鐵蛋見好友魂不守舍的痛苦模樣,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關心道:「仁昊,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楊仁昊說不出話來,縱有千言萬語,卻皆是堵于喉中。他喘著粗氣,強忍暈眩,對死黨擺擺手,旋即跌跌撞撞地衝出教室。 醫院,這附近只有一家大型醫院,周宜蓁肯定在那里! 腦海中僅存此一念頭,楊仁昊拔起駿足狂奔,管他什么蹺不蹺課,他現在只想盡快趕到少女身邊。都是自己的錯,如果當初不要賭氣,盡早向警方報案,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楊仁昊衝入醫院,前往服務臺洽詢周宜蓁的狀況,在查詢單上填寫完傷患的姓名與出生年月日之后,少年便隨著柜檯人員提供的地點,尋了過去。在場已有許多人正焦急地等待,他們或四處踱步,又或者神情嚴肅,抑或是閉著眼,雙手合十,想必都是患者們的親友。 周宜蓁人正在手術室,尚未脫離險境,楊仁昊只得一起無助地坐在外頭的椅子,撫著臉龐,不停向上天祈禱著。 不知過了多久,金屬門開啟,一名醫生走了出來,眼眸黯淡,表情凝重地問道:「周宜蓁女士的家屬在嗎?」 此時一名年約七十的老嫗繃緊著臉,搖搖晃晃起身,腳步遲緩地迎了上去,顫聲道:「我是她的外婆?!?/br> 只看醫生搖了搖頭,「很抱歉……」后續楊仁昊什么也聽不進去,他似乎瞧見了阿婆老淚縱橫地跪倒在地,好像撞到了一名豐滿的護理師,彷彿聆見了貫耳的雷電轟鳴,宛若感受到了碩大的雨珠不留情地拍打在自己臉上。 叭── 「搞什么啊,雨那么大淋雨站在路中央干嘛,還不快閃開!」 逐漸有了實感,少年仰著頭,巨大的悲慟霎時于胸腔爆炸開來,他靜靜地望向貨車上狂按著喇叭的司機,眼神空洞又幽寂。而頰上流淌著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液。 他本可以阻止的,如果自己不要向周宜蓁賭氣,選擇留下來保護對方,至不濟亦該提前報警,如此一來少女也許便不會離世。說不定現在周宜蓁還能笑盈盈地佇于自己身前,而非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絕望地躺在病床上,孤零零的。 自責與愧疚瞬時掐得楊仁昊喘不過氣來,少年行尸走rou地步至人行道,那司機見道路清空,一邊咒罵,一邊瞪視著楊仁昊,一邊駕駛貨車揚長而去。此時少年竟赫然發現,眼前的店家無比熟捻,正是當日他不顧周宜蓁反對,拉著少女前來的咖啡廳。 少年緩緩走到咖啡廳大門,他倚著玻璃窗瞅向店內,蓄著飄逸長發的斯文老闆翻閱著文學集;服務生優雅地端著餐盤,穿梭于陳舊而悠間的廊道;客人們笑著,歡快地笑著;而自己與周宜蓁,也正坐在窗旁的圓桌,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彼此。 他還沒有傾訴自己的情意,他還沒有告訴周宜蓁,他喜歡她。啊,他終于是承認自身對于少女的戀慕之情,他再也欺騙不了自己了。 心好痛,楊仁昊幾近崩潰地跌坐在地,積水濺了起來灑成花,學校運動短褲上頓時沾滿了泥濘,泥濘了他滿腔的悲憤。 倏忽間,一隻嬌小的粉色斑蝶飛至屋簷下,花紋繁雜沉黑,或許是來避雨的??蔂蛊娈惖卦谏倌旮稗D了三圈,宛若要勾起引楊仁昊的注意般。接著輕輕落在了楊仁昊此刻的亂發上,翅膀一張一闔。楊仁昊很是驚奇,只覺自己好似曾在哪見過這隻惹人憐愛的小斑蝶,他思來想去,猶是憶不起來。 「小傢伙,你也失去了什么重要的對象嗎?」楊仁昊喃喃問道。 雨勢漸歇,粉斑蝶再次振起鱗翅,飛舞于空,繞著少年兜了兜,接著右翔。不知為何,楊仁昊內心始終冒出了個鼓動,正召喚他隨著斑蝶而去,他順著心意,快步追了上去。 粉蝶在前頭搖曳生姿,少年在后頭氣喘吁吁,一路上風景是那樣地令人驚詫,這條路,他不久前才走過。 又追了陣,那粉蝶忽地煞停,于空旋了三圈,接著拐了個彎,轉進了一處公園,接著振翅疾飛往深處,降在了觀景臺的木欄上。 放眼望去,與上回伴著周宜蓁來此時不同,白晝的城市別有一番風味。煦陽已然驅散了厚厚陰云,溫柔地灑于街景。玻璃帷幕反射出晴空的藍以及百貨的白,加之都市人潮雖擁擠卻間適,行人肩并肩漫步于街道,顯得朝氣十足。 「周宜蓁,是你嗎?」楊仁昊凝望著斑蝶,神色閃過一絲盼望。 那粉蝶頗具靈性,聞言,竟是驀地飛向少年,于他身上停佇了下,旋即又高速旋飛,不見蹤影。 「不!不要離開我!」楊仁昊捧著頭,雙膝跪地,「不是和我約好了,等暑假要再和我一起來這里的嗎?」 「你閉上眼睛,感覺一下這里的空間,看看有沒有什么感觸?!?/br> 「你照我說的做,然后深呼吸,靜靜感受四周?!?/br> 耳邊倏忽間,竟是響起了周宜蓁模仿少年的口氣說著話。楊仁昊急忙抬頭望天,環顧四周,這里自始自終都僅有他獨自一人。 楊仁昊強忍住哽咽,闔上眼皮,感覺到了膝蓋觸上了濕潤黏膩的泥土,以及涼颼光滑的綠草。陽光攜來的溫暖,像位慈祥的長輩,輕柔地撫著他的后頸。薰風徐徐拂過未乾的發梢,令少年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深呼吸,一口吸進山林精華,一口吐出nongnong濁氣。一吸一呼間,沸騰的情緒逐漸化作滿溢且深刻的愛。少年肩頸不斷抽動,而后激動落淚,宛如是要替周宜蓁將人生路上,未能繼續與眾人同行的所有惋惜,都盡皆給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