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8最后的讓步
一路上兩個人沒有再說什么話,何愿到了站便先下了車,她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卻沒有回頭,現在她的腦袋是空白的,所以涌入了許多平時她沒有馀力去感受的情緒,流竄過之后又消失、出現,既而再消失、再出現,何愿現在不知道能做何反應,她怕自己會讓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的話再次脫口而出,何愿并不喜歡這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更何況這個可變因素還是她自己 她踏著規律的步伐走在小區里的路燈下,燈罩泛著明顯的黃色,讓落下的燈光也跟著昏暗得如同夕陽般、染著橙黃色,燈罩上面的破損和飛舞著的飛蛾讓光暈出現了缺口以及陰影,何愿不快不慢地走在黑暗與昏暗之中,她低頭看著自己踩踏進那抹不明不暗,深藍色的運動鞋上、純白色的運動褲上、灰色的棉質外套上、酒紅色的棒球帽上,最終落到她背著的灰色背包上,然后留在了她的身后 何愿低頭數著地上自己所經過的光圈,一個、兩個、三個??十個、十一個、十二個、第十三個,她停下了腳步,一旁正對著這個路燈的院門微微敞開 她轉動了雙腳前進的方向,走至紅色的鐵門前、手搭上了鐵門并輕輕地推開它,咿咿咿呀的卡榫轉動聲不清不重地闖入這個院子的夏夜,房子里的燈火通明讓院子里的蟲鳴也顯得分外喧鬧,飛舞著的小蟲們因為她的到來而被嚇得亂竄,身為一個不速之客,何愿平靜地望著眼前的生機盎然和熱鬧非凡,她穿過了庭院門口、徑直地朝著屋子的大門走去 「回來了?」中年男子的聲音是充滿威嚴的渾厚,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他正在看著晚間的新聞報導,政治新聞正在播報著的對社會正義以及世間亂象的慷慨激昂,其中絕大部分摻雜著對不同陣營的批評和謾罵,喧鬧以及雜亂的從電視機里傳出、渲染著他周遭的氛圍 「我回來了」何愿蹲在玄關脫下了運動鞋,她悶著聲音回覆著他的問話,在鞋柜中只有一雙淺藍色的室內拖鞋,這與她之前帶回來的黑色室內拖鞋并不相同,拿鞋的手頓了頓卻還是將它拿出并穿上 「今天晚了?」男子的眼神依舊盯著電視機里的畫面,字句之中是直述多于疑問,她知道他要的不是一個肯定的回答 「我下次會注意」何愿拖著鞋子走到了飯廳,桌案上已然擺好了今天的晚餐,廚房里的阿姨忙進忙出的,旁邊還有一個穿著洋裝的婦人在監督著 「回來了?洗個手準備吃飯吧」婦人見到她的身影出現,溫和的笑意中有著一絲尷尬和歡喜,側過身子讓了條路給何愿進廚房,自己則走向客廳 「駐軍回來沒什么事吧?」同樣的句構,何愿咀嚼著嘴里的飯菜,腦子里面已經有了面對這類提問的回覆模板 「沒有」她伸出筷子夾起最靠近她的青菜 「你們隊隊長和副隊長殉職、隊伍受到重創,這樣你還說沒事嗎?」男子放下了碗筷,拍在桌案上響起的聲音對于同在一個桌子上吃飯的婦人與何愿來說已經習慣了,她什么也沒有說的繼續吃著碗里的白飯 「在上面下達新的任命之前,你立刻去辦退伍手續」他的聲音里帶著怒氣,但是這樣的怒火于她而言并沒有任何的作用,她仍然專心的捧著自己的飯碗,低頭將青菜夾起,然后配著白飯扒入口中 「我吃飽了」何愿將最后一口飯送入嘴里,不緊不慢的在咀嚼完之后吞下,手中的碗筷輕輕地放回桌上,面對他的怒目相視不甚在意,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喝湯嗎?」婦人望著桌上沒有動多少的菜,唯獨靠何愿最近的青菜被她夾了幾次,然而她的飯碗卻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空了 「不用了,你們也早點吃完休息吧,我就不多打擾了」何愿看向婦人略為失落的臉龐,她垂下眼簾盯著碗里的空曠和桌案上整齊而豐富的菜色,話音落下,她便推開了椅子,這一趟她的任務已經達成了,沒有再留下的必要 「你坐下」男子對于她的無視感到越發憤怒,看著她即將離開的身影也不再掩飾自己的怒氣 「我走了」何愿完全忽略了他的聲音,僅僅只是對著婦人點點頭,而婦人對上她空洞的視線之后也只能抿起那抹笑容朝她說了句無聲的再見 「你jiejie就是這樣教你的嗎?」在何愿即將踱步離開飯廳之時,中年男子的一句話令她停下腳步,渾厚且低沉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字字句句都清楚的傳遞進她的耳里,甚至是那個人說話時的面紅耳赤她都能想見 「您說對了,她是沒有這樣教過我」在他的話音之后伴隨著的是十幾秒鐘的沉靜,彷彿連灰塵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被聽見,何愿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在心里涌入的情緒中抽絲剝繭出了里頭的核心才堪堪開口 「所以我才會在這兩年里,仍然會因為您的一句通知而回到這里,這才是她教我的,所謂的禮貌」 何愿以前練習的射擊運動需要長時間的瞄準,在一點一點的對準靶心之后,勢必要一擊命中正中心,而她現在擅長的狙擊則和它不同,是在有限的時間里準確的找到目標,眉心、眼睛、心臟、四肢,只要能讓敵人能夠失去反擊能力的地方無所不擊 她背對著那個坐在餐桌主位的男人,心中的怒火已然難以輕易的被澆滅,何愿怨恨著他也怨恨著她自己,腦子里縈繞著的是這些年以來她想了千百遍卻沒有說出口的話,所有能夠傷害到他的言語她恨不得在此刻一吐為快,她的jiejie、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倚靠的親人就這么被他給剝奪走了 在那場爆炸下,jiejie身上被火給灼傷的疼痛不知道該如何計算,何愿是真的恨毒了他,可就在她想要把jiejie所承受的傷痛一併歸還到他身上時,何愿的眼角馀光瞥見了坐在一旁的婦人,婦人僅僅只是望著她的背影不發一語,曾經看過的和藹、慈祥、希望都是婦人給予的,何愿不忍把自己承擔過的痛楚加之于母親的身上,起碼在過去在這間屋子里的日子,她的母親有那么一段時間真的成為了她的母親 「她還教過我,容忍要有限度、退讓要有最后的底線」 「這是我最后的讓步,請您注意距離,否則我也不敢保證我會對您說出什么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