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動 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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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忽然傳來三七喊曹司馬的聲音,姜稚衣飛快起身,揩了揩眼角正起色來。 曹沉和三七穿著蓑衣掀簾而入,一眼看見她擦淚的動作,腳下微微一滯。 姜稚衣若無其事一笑,伸手一引:“曹司馬來了,請?!?/br> 曹沉大步進帳,后頭一男一女跟了上來。 “稚衣meimei?!币坏朗煜s久違的女聲響起。 姜稚衣一抬眼,看見裴雪青跟著裴子宋進來,驚訝地走上前去,握過她手:“雪青阿姊,你能下地了!” 裴雪青反握住她手:“你那日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不會再倒下,這一仗,我也要陪你們,陪大家一起打?!?/br> 姜稚衣為著這連日以來的第一個好消息忍著淚點了點頭。 裴子宋看了眼她發紅的眼圈:“別擔心,我和雪青前段日子一直在給流民施粥,尤其雪青還給許多流民看過診治過病,這些流民想來肯聽她的話,一會兒我們便過去穩定人心?!?/br> 姜稚衣看著兩人點頭:“幸虧有你們?!?/br> 曹沉:“箭支短缺一事,下官心中有一計,也與部下商量過了,我們打算趕制一批草人,披上戎裝,趁夜鳴戰鼓佯攻,夜雨里對面視物不清,見我們上城頭,必定以箭射之,如此我們便可借到叛軍的箭來用……能撐一時是一時,撐過一時,沈少將軍便近一程?!?/br> “太好了……”姜稚衣看向曹沉,“多謝大家愿意相信沈少將軍?!?/br> “大家都是城破便無出路之人,本是一體,眾志方可成城?!迸嵫┣噍p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曹沉點頭:“郡主不必言謝,下官這條命本就是十一年前寧國公護下來的,如今可報以與我當年一樣身陷囹圄之人,報以郡主,下官萬死不辭!” 姜稚衣一愣:“你與我阿爹相識?” 曹沉拱手:“下官原籍輕州,十一年前是輕州刺史府一名小小衙役,所學守城之道皆來自當年力守輕州的寧國公,寧國公在天有靈尚在保護郡主,郡主千萬不要氣餒?!?/br> 難怪那日曹沉看見她的第一眼便愣住了,她與阿爹眉眼肖似,曹沉定是看著她想起了故人。 在別州都已相繼淪陷的時候,杏州仍能堅持在這里,原也有阿爹為她留下的生機。姜稚衣一瞬間眼眶發熱,淚光閃動:“好,眼下還有糧草的事沒解決,城中百姓家里可還有余糧?” “有,只是連日戰火不斷,前段日子百姓們也都見多了吃不上飯的流民是什么模樣,想來心中不安,生怕拿出口糧,下一個便輪到自己,籌措軍糧若硬來易引起城中動亂,還得好言相說,請百姓相信援軍已在來的路上?!?/br> “那便交給我,”姜稚衣用力抿了抿唇,“這軍糧,我便是求,也會為大家求來?!?/br> * 六月三十夜,杏陽守軍發動佯攻,以草人借箭,獲箭支五萬。 七月初一,雨過天晴,叛軍主將蒼鷹為再次中計怒發沖冠,然一日下來卻始終按兵未動。 七月初二,大軍壓境的步伐震動全城,又五萬人馬逼近杏陽。 至此方知,方圓數百里之內,各州盡數淪陷,杏陽已成孤城一座,叛軍集結,向這座垂死掙扎的孤城全軍出擊。 七月初二午后,第四戰爆發。兩軍交戰,從烈日當頭一直到月升中天,仍未停歇。 即便入夜后黑燈瞎火不利攻城,叛軍也沒有絲毫退意。 因為杏陽在等待的生機就是他們的死境,若無法在這一戰拿下杏陽,他們面臨的,很可能就是河西玄策軍的鐵騎。 無論攻城方還是守城方都確信,這就是最后的決戰了。 當夜,叛軍圍三打一,斷了杏陽城東南北三面的生路,兩軍決戰于西城門。 杏陽守軍激起斗志背水一戰,城中百姓亦為連日來守軍的拼死抵抗、當朝郡主與相國子女不眠不休的奔波所感,壯年男丁自愿穿起亡軍們的鎧甲,拿起武器,前來西城門參戰。 城門一次次將破,又一次次被頑強抵住。夜從未如此漫長。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軍營內燈火通明,城頭的戰鼓聲、號角聲、喊殺聲,聲聲入耳,姜稚衣坐在營帳桌案邊鋪開宣紙,執筆蘸墨,正落筆書寫什么,忽然看見三七走了進來。 “少夫人,”三七抱拳,面色肅穆,“三七及玄策軍一百名弟兄向您請戰!” 姜稚衣筆尖一抖,抬起眼來。 “被動固守城內,杏陽至多再撐半個時辰,若小人帶弟兄們殺出去,掃清眼下這一批敵軍,或可再為杏陽爭取半日生機?!?/br> 姜稚衣緩緩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杏陽若得這半日生機,你們呢?” “我等死猶未悔!” 姜稚衣撇開頭去,輕輕吞咽了下:“我不同意?!?/br> “少夫人,一旦城破,開始巷戰,我們的戰馬便毫無用處,只能與敵軍貼身rou搏,根本殺不了幾個敵人便要束手就擒,如果半日后少將軍便可抵達,而我們卻在黎明前城破了,那么這些天所有的犧牲都白費了,眼下能多撐一刻便是一……” “我說,我不同意!”姜稚衣打斷了他,“臨行前少將軍說了,我的命令視同他令,你們要違抗軍令嗎?” 三七彎了彎唇:“就知道少夫人您會這么說,但您忘了嗎,少將軍的第一道軍令是讓我們護送您平安回京,這道軍令高于一切?!?/br> 姜稚衣眼眶熱意沸騰,一雙手撐住了桌案:“你們是我帶來的人,我們要一起平安抵京……” “少夫人,這些天大家看您挑起大梁,當著所有人的主心骨,已經打心底里認您是我們的少夫人,大家也很想跟您去長安,很想喝上您和少將軍的喜酒,可戰火不饒人,總有人要犧牲,我們與這里已經犧牲的杏陽守軍并無不同,我們的性命并不比他們珍貴,我們同樣不畏犧牲!” “我們不畏犧牲——!”帳外傳來齊聲高喊。 姜稚衣眼睫一顫,邁著走了出去,看見一百名玄策軍身披玄甲,手執長劍,列隊在前,已然整裝待發。 “你們不要這樣……”姜稚衣眼眶里滿溢的淚水潸潸落下,別過頭去,“你們怎么能讓我……” ……下一道送他們所有人去死的命令。 三七站到這一百名玄策軍前,面向她揚首一笑:“少夫人,我們并非只為了保護你,杏陽若失,不僅您將落入敵手,待玄策軍更多弟兄抵達這里,還要有更多流血犧牲,讓我們眼睜睜看您被擒,看同袍死在自己守不住的城下,便是死也無法瞑目,不如眼下沖出去多殺幾個敵人逍遙快活!” 姜稚衣淚眼朦朧地回過眼來:“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別無他法,唯拼死一戰爾!”三七拱手,“少夫人,這一戰只有玄策軍的騎兵可以做到,時機不等人,請您下令!” “請少夫人下令——!” 姜稚衣模糊著視線,一眼眼看過這一百張堅決的臉,閉上眼眨掉眼淚,深吸著氣一字字艱難道:“今命爾等、命爾等出城迎敵,保衛杏陽不失……” “是,少夫人!”一眾玄策軍齊齊轉身,步出營地,翻身上馬。 三七坐在馬上,最后回首沖她一笑,露出臉頰兩顆梨渦。 姜稚衣眼看著火光下那張年輕的臉,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 十六歲的少年,在她跟他們少將軍感情最是不睦,幾次三番想要逃離河西的時候出現,就在姑臧城人流如織的街頭,也像此刻這樣笑著露出一對梨渦,對她說:“小人名叫三七,三七二十一的三七,是少將軍派給您的貼身護衛,您去到哪兒小人都跟著您!” 熱意再次奪眶而出,姜稚衣踉蹌著飛奔出去,仰頭看著三七和他身后這一眾將士:“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也必全力爭之,我在這里,等諸位凱旋!” “是,少夫人!” 眾人調轉馬頭,揚鞭朝西城門疾馳而去,一往無前地沒入黎明前的夜色里。 姜稚衣枯站在營門口,聽城門那頭廝殺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天邊一點點泛起魚肚白,云破日出,干凈的晨曦照耀天地,新的一天又來臨。 有人來報喜訊,說敵軍暫時撤退了。 可是她,再也沒有等到他們凱旋。 * 天光大亮,驚蟄走進營帳的時候,看見姜稚衣面無表情坐在桌案邊,正拿著一面帕子擦拭元策送給她的那支袖箭。 眼看她將匣子里的箭支一支支裝進箭筒,咔噠一聲掰動機括,調整到隨時可發箭的位置,驚蟄眉心一跳:“郡主,您這是……” 姜稚衣將袖箭裝進袖子里,抬起臉疲憊一笑:“我去城樓上送送他們……總要帶武器防身?!?/br> 驚蟄面露不忍,提起了劍:“奴婢陪您?!?/br> 姜稚衣點點頭,被驚蟄攙扶著走出軍營,未乘馬車,走向玄策軍最后走的那一程。 街巷兩邊,惴惴不安的百姓們往家門外探著頭,觀望著城里的動靜。 有官吏氣力不支,癱坐在路邊,拿起水囊往喉嚨底倒水,卻發現已經滴水未剩。 有士兵抬著剛從城頭下來,血流不止的同袍,一路喊著軍醫急急往軍營趕。 有醫士提著藥箱狂奔,帽子從頭頂滑落也來不及管。 沒有人在意此刻當朝的郡主正走在這條硝煙彌漫的路上。 她好像也不是什么郡主,只是這萬千苦難人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jiejie,城門口在打仗,很危險的!”一個小姑娘從家門口探出腦袋提醒她。 姜稚衣腳步一頓,偏頭看過去:“現在暫時休戰了,jiejie只是去看一眼親人?!?/br> “啊,jiejie有親人在那里打仗嗎?” “是啊,他們都是這世上最最英勇的將士?!苯梢峦穷^,繼續往前走去。 城門口,所剩無幾的士兵、牢獄里的囚犯、自愿參戰的百姓全都席地而坐,精疲力盡地背靠著背彼此支撐。 裴子宋正和曹沉商議著什么。裴雪青在給輕傷的士兵包扎傷口。 看見她來,幾人都要上前。 姜稚衣擺擺手,示意他們各忙各的,不必管她,一步步踩著登城階道走上了城樓。 城墻之下尸山血海,像煉獄一般,盛裝著不同服色的士兵和戰馬。 姜稚衣站在城樓憑欄遠眺,一眼望去,根本分辨不清玄策軍在哪里。 原來一百人在這戰場之上竟是如此,如此的渺小,就像散落在銀河里的星星。 姜稚衣一眼眼搜尋過去,仔細辨認著,顫巍巍抬起手指:“一個?!?/br> 驚蟄順著她所指看去,隱約看見一名倒在血泊里的玄策軍。 姜稚衣繼續努力搜尋著,一個個指過去:“兩個、三個、四個……” 等她數到十七個的時候,驚蟄攙著她的臂彎勸道:“郡主,別數了……” “我要數……”姜稚衣執拗地扶著欄桿,一直數到第五十一個,終于沒法再數下去,蹲在地上捧著臉無聲哭起來。 * 城樓之內便是督戰所,姜稚衣留在這里,與指揮作戰的副將們一同用了些粗糧和湯水果腹。 驚蟄勸她還是回軍營去安全些。姜稚衣卻搖了搖頭。城破那一刻,在城頭或是在城中就沒有區別了,倘若敵軍殺進來,沒有一個人能活著來向她報信,她便無法在第一時刻知道這座城的生死,只能在毫無所知下被生擒而去。 日頭漸漸升高,很快便到了三七說的半日后。 巳時整,一陣步伐齊整的踏踏聲震蕩腳下,遠方地平線上現出一面迎風招展的青色旗幟,叛軍匯成一線,再次浩浩蕩蕩朝城門殺來。 城門上下,將士們翻身而起,弓箭手箭支用盡,如行至窮途末路,撿起了死去同袍的刀。 姜稚衣坐在城樓里閉上眼,聽著戰鼓聲擂,喊殺再起。 這一次,所有的聲音都近在咫尺,死亡也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