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動 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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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郡主,那醫者都不自醫呢, 您現學如何能成,您身子何處不適,奴婢還是請醫來給您把脈吧?” 姜稚衣面色凝重:“我懷疑, 我最近舊疾復發了……” “什么?”驚蟄和谷雨大驚。 姜稚衣摸索地搭著自己的手腕:“你們看這醫書上說,氣滯血瘀的脈象叫澀脈, 如輕刀刮竹艱澀, 有震顫感, 脈力不均, 時大時小……這一條條,我全都號出來了!” 驚蟄和谷雨低頭看著姜稚衣把脈的三指,愣愣眨了眨眼。 “郡主, 您恐怕是憂思過度了,奴婢看您把脈的那只手剛才震了一下,那您的脈當然會震, 您一會兒按重一會兒按輕,那您的脈當然會時大時小,您的血瘀早就消干凈了,大可放心!”谷雨有理有據地勸她寬心。 姜稚衣的心卻似乎并沒有寬起來,抬頭掃了谷雨一眼,像在看什么不會說話的人,面無表情合攏醫書,一把丟去了一邊。 ……也沒舊疾復發,那她當時怎么就被依依附身,怎么就對他閉眼了呢。 無數道聲音穿越過時間與空間,在耳邊此起彼伏地盤桓—— “別喜歡我兄長了,喜歡我吧?!?/br> “姜稚衣,你說的沒錯,真的可以聽出來——聽出來,你心里也有我?!?/br> “這么討厭我兄長,看著我這張臉,為何還能喂我吃蝦?” …… 姜稚衣揮揮手,揮散這些煩人的聲音,忽聽篤篤兩記叩門聲,一抬眼,一道長身鶴立的人影投落在了隔扇上。 心怦怦一跳,手腳一瞬間像被定住了一般,一瞬過后,姜稚衣驀然起身奔向里間,給婢女留話:“……就說我睡了!” “不用說了,聽見了?!遍T外帶笑的男聲響起。 姜稚衣腳下一滯,緩緩扭過頭去,隔著一道門好像都能看見他此刻輕揚的唇角。 想到這里,濕軟的觸感仿佛重回到唇上,姜稚衣心肝一顫,緊張地吞咽了下,清了清嗓朝外道:“大晚上的,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沒事找我做什么,來挨罵嗎?” “有事——來與你辭行的,過來開個門?!?/br> 姜稚衣一愣,看了眼同樣面露意外的兩名婢女才確信自己沒有聽岔,半信半疑走上前去,拉開一道門縫,探出腦袋:“你說什么,辭行?” 元策低下頭,目光在她因驚訝微張的唇瓣一落。 姜稚衣立馬抿緊了唇,滿臉防備地將門縫留得更小了些。 看了眼她護巢般把著門的一雙手,元策一笑:“何節使讓我與他出去辦趟差事?!?/br> 姜稚衣知道他口中的何節使,從前是沈節使的副手,自沈節使過世后便暫代起河西節度使之職,正月離京之前,皇伯伯也曾說過讓元策跟隨何節使學習地方政務。 姜稚衣神色微滯:“……去哪里?去做什么?去多久?” “河西十一州除涼州外的十州各設一名刺史,尚有三州刺史我未打過交道,你可以想成是去應酬,本也可帶夫人家眷同行,不過再往西往北的地理氣候……” “你自去你的,我才不去!”姜稚衣飛快打斷了他。 元策彎唇:“夫人不必著急,我也沒想令夫人吃苦?!?/br> 姜稚衣回過頭閉了閉眼,真想拍一拍今日這頻頻往上湊的嘴。 “短則十天,長則半月,我盡快回來?!痹呱焓诌M門縫,輕輕一揉她發頂。 頭皮一麻一癢,姜稚衣目光閃爍著躲開他直直的視線:“不、不必,你最好慢一些,多給我幾天清凈日子……” 元策哼笑了聲:“這么多日還不夠你清凈?想再多幾日,那今晚與我熱鬧熱鬧?” 姜稚衣愣了愣,察覺到他的眼神在往她身后臥房瞄,腦袋一熱,一把闔上房門:“……你想得美,誰跟你熱鬧,快收拾行李去!” 翌日一早姜稚衣起身時,聽說元策已經出城,臨走來過她臥房,在她榻邊坐了一晌,到了該出發的時辰見她還未醒轉,便靜悄悄地走了。 谷雨與她感慨,說沈少將軍坐等她醒,又不敢叫醒她的樣子像極了每日清晨過來要她抱抱的小元團。 姜稚衣咕噥了句“他才沒有元團可愛”,抱著元團出去曬太陽,過她的清凈日子去了。 卻沒想到,不過清凈了一天,第二日入夜,三七便拎著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信鴿來了內院,將綁在鴿腿上的信筒遞給她,說是元策給她的信。 三七來時,姜稚衣正躺在美人榻上敷厚厚的養膚霜,不便睜眼看信,讓驚蟄在旁代讀。 驚蟄拆開信念了起來:“衣衣,展信佳,一別兩日,九天之上星辰之多,道不盡我對你的思念,高山……” 姜稚衣渾身一抖,從榻上猛然驚坐而起,一把豎掌打住了驚蟄。 驚蟄和谷雨齊齊一怔。 姜稚衣頂著一臉灰綠色的養膚霜,用力蜷緊了腳趾:“不必念開頭,往后念……” “那奴婢該從哪里開始念?” “就從——‘比不上我心之堅’之后?!?/br> “咦,郡主怎知道后頭是這一句?” 因為他元策就是個學人精!學完了她的詩,又來學她的信! “郡主您這養膚霜還未干透,都要淌下來了,可快些躺好?!惫扔暝谂蕴嵝?。 姜稚衣躺回美人榻,雙手交疊在身前呼吸吐納,平復好心情:“繼續吧?!?/br> 驚蟄繼續一字一句往下念:“兩日快馬兼程,今夜已抵甘州,甘州刺史為人熱情,為我設下款待之宴,席上多珍饈美食、歌舞樂姬,散席后回到下榻處,還有兩名舞姬稱奉刺史之命前來侍寢……” “什么?!”姜稚衣又一次驀地坐起,震動地瞪大了眼。 一旁谷雨也是又驚又怒:“沈少將軍怎么這樣,還未及冠便沾染這些惡習!而且、而且一個不夠,居然有兩個!” 姜稚衣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西北:“本郡主可還沒與他正式退親呢,那甘州刺史是不是活膩了?他是不是也活膩了?” “郡主稍安,后頭還有、還有——”驚蟄指了指信,連忙接著念。 “可惜的是,她們開口的速度沒比上我隨行護衛出手的速度,在她們道明來意之前便已被卸了兩條胳膊……” 姜稚衣瞳孔一震,輕輕眨了眨眼,想象著那場面,嘶了口氣,抬手揉著自己的胳膊又躺了回去。 “不幸中的萬幸,好在今日是我隨行護衛先一步踏進房門,若換作是我,她們恐怕已是我劍下亡魂。我讓護衛將此二人胳膊接回去,還與甘州刺史,同他道了聲歉,請他下回若再以這等舞姬款待來客,找些張嘴快、說話利索的,也可免生血光之災?!?/br> 姜稚衣:“……” “此外,我也已與刺史言明,我對榻側之人的容貌有一定講究,不足美者,不可入眼?!?/br> “?”姜稚衣又一個直腰緩緩坐起,“他還敢跟人說講究,讓人給他選美去?敢情那兩名舞姬是不夠美才被他轟出來?” “……郡主,您要不再多聽兩句?” 姜稚衣點點頭:“行,你接著念,我倒要聽聽,這回他還怎么圓?!?/br> “刺史問我,美之一字各花入各眼,不知在我眼中怎樣算美,他好為我挑選一番。我說,我眼中唯永盈郡主一人為美,旁人皆不足看也?!?/br> 話音落定,屋里翻涌的怒氣潮水般退去,榻上人歷經三起三落,心境終歸于祥和寧靜,寧靜之余,心底又像被人輕輕撓過,起了一陣酥麻的癢。 姜稚衣抬手摸了摸自己養膚霜下的臉蛋,在驚蟄看三歲小孩似的眼神注視下,再次默默躺了回去。 當夜,三七收到了姜稚衣下達的命令,要求元策每日來信一封,事無巨細地回報從早到晚的行程。 三七連夜傳信給數百里外的元策,傳達郡主之命,自此起,每晚肩負起等信鴿的重任,拎著一只又一只信鴿往姜稚衣院里送。 一日夜深還沒等到信鴿,眼看郡主臥房的燈遲遲不熄,像是等不到便不打算入睡,三七心急如焚地在院外徘徊,就差飛到天上去看看信鴿到哪兒了。 臨近三更天,一陣頹廢的翅膀撲棱聲響起,終于盼到信鴿落地。 三七拎起疲憊不堪兩眼翻白的鴿子沖進院里,將信筒交給郡主的婢女。 屋里響起郡主犯困的聲音:“眼睛睜不開了,給我念念,寫什么了?” 三七也很好奇,少將軍必定有事耽擱,抽不開身寫信了,如此見縫插針地想辦法傳信回來,不知會把哪樣最重要的行程拿出來說呢? 在門口等了片刻,只聽婢女口中鄭重地念出了四個字:“今夜無姬?!?/br> 日子一天天過去,信一封又一封地來,轉眼入了四月,到了姑臧城花深柳暗的暮春時節。 第十二日夜里,姜稚衣坐在書案前抽開收納信箋的木匣,準備將今晚的來信放進去,才發現匣子都快裝滿了。 侍候在旁的谷雨忙道:“奴婢去拿個新匣子來裝吧?” “拿什么拿,這匣子裝滿之前他還能不回來?半個月還不夠他在外浪跡天涯?”姜稚衣看著這一匣子的信低哼一聲。 “沈少將軍臨走那晚說是長則半月,但您當時說想多清凈幾日,沈少將軍也許會聽您的話,在外多逗留幾日呢?” 姜稚衣一噎:“別的不聽,這話他倒是聽了?” “郡主,那您是想沈少將軍聽,還是不聽呢?” 本以為沈少將軍這一走,郡主身邊沒了不散的陰魂,每日都可舒心自在,只管等著侯爺接她的人馬到。 可結果,除了與裴姑娘的兩三次出游尚算興致高昂,平日里,郡主一天到晚最開心的時刻,竟然是每夜入睡之前收到沈少將軍的來信。 有時候讀著信笑,有時候讀著信生氣,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等他回來定要如何如何。 谷雨提議:“您若希望他早日回來,托三七去信一封就是,也不是多難的事?!?/br> 姜稚衣皺了皺眉。話是她自己說出口的,要讓她自己收回來,怎么不難? 而且,她為何要希望他早日回來…… “侯爺接您的人馬越來越近了,如果沈少將軍當真聽了您的話遲遲不歸,您回京之前可就見不著他啦……” 姜稚衣在書案前較著勁兒似的一動不動,靜坐許久,久到谷雨以為這事就這么算了的時候,卻見她撇撇嘴,終于提筆鋪紙,寫下幾個字遞過來:“拿給三七?!?/br> 谷雨看了眼字條上再簡短不過的一行字,問道:“郡主,奴婢不識字,您這寫的是什么?” 姜稚衣一字字咬著重音道:“‘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br> 第68章 翌日清晨, 驚蟄伺候姜稚衣起身梳洗時,發現她半瞇著眼形容困倦,似是沒歇息好。 想昨夜沈少將軍的信分明來得很早, 她并未熬夜等信,早早就睡下了,驚蟄一面替她穿戴一面問:“郡主昨夜可是入睡晚了?” 姜稚衣打著呵欠隨口嗯了一聲,將手臂伸進春衫袖子里。 “您睡不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姜稚衣穿衣的動作微微一滯,掛在臉上的瞌睡勁兒散了個七七八八:“……哪兒有什么心事?不過昨天白日午覺睡多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