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動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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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看在舅父的面上,不曾對這位臥病在床的大表哥發落什么,誰想這齷齪東西在床上躺了大半月,剛能下地,竟是一日也不消停,如今連她的院子都敢闖了! 若此刻房中只有她一人…… 姜稚衣晃了晃腦袋揮散去那些念頭,按著心口定了定神,望著帳幔外那道執劍而立的身影,跳到嗓子眼的心臟一點點回落下來。 地上,方宗鳴抱著肚子痛得兩眼發黑,險些一口氣背過去,緩了緩,頂著一頭冷汗抬起眼來,看了看頭頂反客為主的人,又看了看帳幔后邊似乎默許了的姜稚衣。 ……不是,這不是他們方家的府邸嗎? 這沈元策不是她死對頭嗎?! 方宗鳴直起身板,抖著嘴皮子就要罵。 元策手中劍往下一壓,劍鞘頂上他肩窩。 整片肩膀連帶后背一麻,這腰板竟是無論如何也直不起來了。 方宗鳴像只雞崽被撴在地上,粗著脖子紅著臉,只剩一顆頭能昂起來:“我……我這不是看沈元策鬼鬼祟祟的,過來保護表妹你的安危嗎?表妹怎不問問他是來干什么的!” 屋里沉默了一剎。 “你說呢!” “你說呢?” 一剎過后,一高一低兩道話音齊聲落下。 元策偏頭看向床榻。 隔著金色的帳幔,兩道目光瞬時交匯,又飛快錯開。 姜稚衣輕輕咳嗽了聲,緩緩拉起被衾遮住了臉。 像聽見什么驚天奇聞,方宗鳴目瞪口呆地看了看頭頂睥睨著他的元策,又看了看床榻上含羞的表妹,腦袋里咣啷當一聲響! ……這對狗男女! 肩窩猛地一酸,方宗鳴哎喲一聲,齜牙咧嘴地弓起背。 元策手中劍一側,點了點他的脖子:“管好嘴,滾出去?!?/br> 方宗鳴斜眼瞧著那劍,寒毛倒豎起一片,終于是一眼也沒敢再多看,忙不迭連滾帶爬地跌撞著跑了出去。 房門啪嗒一開又啪嗒一合,燭火輕晃了晃,寢間里登時安靜下來。 姜稚衣蒙在被衾下長長松了一口氣。 嘆完記起屋里還有人在,忍不住放輕了呼吸,緊張地豎起耳朵去聽動靜。 聽了半天,卻沒聽見一絲響動。 該走的走了,不該走的不會也走了吧? 想著,姜稚衣從被衾里疑惑地鉆了出來。 正看見元策站在半丈開外一動不動看著她,眼神里好似透著一些古怪的復雜情緒。 不過是在旁人面前承認了他們的關系,有這么復雜嗎…… 還是說—— “你別又冤枉我!”姜稚衣突然記起有些人翻起舊賬來多么可怕,“這種人憎狗嫌的東西,看一眼都惡心,與我可沒有干系!我今夜是給你留的門——” 元策輕挑了下眉,從鼻腔里哼笑出聲:“我用得著你留?” 姜稚衣一噎,知道他本事大,隔著帳幔氣哼哼瞪他一眼。 “我不留門,便是你偷香竊玉,我留了門,便是你情我愿,那能一樣嗎……” “……” “怎打仗打得這么不解風情!” 元策寒著張臉轉身拎起劍:“都有心情解風情了,看來病好了,走了?!?/br> “哎!”姜稚衣膝行上前,一拉帳幔,鉆出個腦袋來,“我這還沒好呢!” 元策回過頭來,眼神疑問。 “我、我頭好疼!我還咳嗽——”姜稚衣目光閃爍著掩嘴咳了幾聲,又探了探自己的額頭,“呀,好燙,我是不是又燒起來了?你快摸摸看?!?/br> 元策垂眼睨著人,匪夷所思地歪了歪頭。 就這演技,她與他兄長從前談情說愛,究竟是怎樣做到全長安非但無人知曉,還都以為他倆是死對頭的? 真是個奇跡。 元策曲起食指,指節抵在她眉心,像方才摁雞崽一樣把人摁回帳幔里:“沒好就回去躺著?!?/br> “我躺著你就不走了嗎?”姜稚衣仰頭望著他,見他不說話,輕嘆了口氣。 “其實我有點怕呢……” “若今夜你沒有來,或是來晚了一步,不知會發生什么……” “貴為郡主又如何,終究是寄人籬下的弱女子,若大表哥大著膽子再來……哪怕事后追究,就算殺了他有何用?” 元策面無表情地聽著她叭叭了半天,背過身往她床邊腳踏一坐,一手支劍一手搭膝,拿后腦勺對住了她。 姜稚衣眨了眨眼,趴到床沿:“不走啦?” 見他不說話,又撐起腮去看他神情:“是不是不走啦?” 響在腦后的聲音像月牙泉的泉水,叮叮咚咚,清澈,又帶著得逞的狡黠。 元策冷聲皺眉:“再不閉嘴就走了?!?/br> 姜稚衣哦了聲,抿唇一笑,翹起的小腿在空中晃了晃,平躺下來拉起被衾,余光里瞧著他挺拔的背影和他手中那柄劍,心安了些。 雖然還是有點生氣那個破考驗,但看在他近日夜夜過來照顧她,有心補過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原諒他這一回。 姜稚衣想高興了,改成了側躺,支著額角看起他的后腦勺,指尖在枕邊噠噠地敲。 灼灼的視線如同暗夜里逼射而來的光,強烈到無法忽視。 元策張了張口,又懶得打破這難能可貴的安寧,干脆提著劍閉上眼,權當自己瞎了。 鎏金燈樹上滴落的燭油漸漸盈滿小盞,不知閉目養神了多久,身后那道目光漸漸微弱下去,直到完全合攏,消失。 滿室只剩綿長的呼吸聲。 元策回過頭,隔著朦朧的帳??匆婇缴先耸焖哪?。 比起前幾晚不舒服地擰著眉皺著鼻子的模樣,今夜軟和了許多,唇角微微翹著,不知瞎高興什么。 做到這份上,也算給兄長賠夠罪了。 元策撐膝起身,活動了下筋骨,提上劍無聲走到后窗,推開了窗子。 臨到翻身而出,耳邊卻驀地響起那道咕噥—— 若大表哥大著膽子再來……哪怕事后追究,就算殺了他有何用? 一頓之下,元策又回頭看向床榻,眉心一皺,收回了手。 長夜過半,月上中天,半炷香后,瑤光閣屋頂。 一身夜行衣的少年長身而立于屋脊之上,抱臂站在月光下,靜靜俯瞰著整座院子。 東西南北四個面,大門、二門、角門、屏門,游廊、過廳、水榭、竹林—— 撇開今晚被撤走的部分護衛不說,這院子的結構和守備也是中看不中用,哪兒哪兒都漏風。 難怪那蠢貨能鉆空子進來。 衣袂隨長風拂動間,元策摩挲著指腹,腦海里很快勾勒出一幅圖紙。 需要移栽的樹。 需要加固的門窗。 需要改點位的人手…… 忽然“砰”一聲脆響從腳下的寢間傳來。 腦海里清晰的筆畫斷了墨似的一滯,元策眼皮一抬,自屋脊縱身躍下,一把推門而入。 寢間里,床邊小幾上的瓷盞被揮落在地,榻上人急喘著坐在那里,驚恐地望著窗子,好似剛從什么噩夢中蘇醒。 一轉頭看見他,呆呆的沒回過神來,反還往床角縮去。 一直等他走到榻前,撩起帳幔,她才像認出了他,目光微微一閃,后怕般猛地撲上前,一把環住了他的腰。 元策到嘴邊的問話被這纏上來的一雙玉臂扼住,捏著帳幔的手連同身體一僵,慢慢低下頭去。 懷里的人一抱住他便聲淚俱下:“嚇死我了!你去哪里了……” “不是說好我閉嘴你就不走了嗎,怎么騙人呢?” 元策:“我——” “我又不是同你說笑,我是真的害怕……” “舅父不在,我在這府上一個親人也沒有……” 姜稚衣抽抽搭搭嗚咽著,不知想到了哪里去,抬起一雙淚漣漣的眼:“你是不是還有其他事騙我?” “?” “說沒有相好是不是也騙我……” “說沒有變心是不是也是騙我?” “…………” 這舊賬還能這么翻? 她一個噩夢,他四天四夜白干? ……這到底誰的噩夢? 淚濕衣襟,眼看玄色的衣衫被染得深一塊淺一塊,元策心底劃過一個由來已久的疑問—— 兄長到底喜歡這哭包什么? 喜歡她頤指氣使,喜歡她蠻不講理,喜歡她話癆,喜歡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