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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在線閱讀 - 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74節

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74節

    裴少淮佯裝著。

    激怒謝嘉的不是裴少淮,而是長久以來侍奉出身高門的主子。

    雅房的門沒有關緊,一條黃毛的土狗不知如何混了進來,守在雅房門外哈著嘴、搖著尾。

    裴少淮下了一筷子,夾起一塊rou拋了出去,正好滾落在土狗身前。

    他又道:“謝知府方才滿臉喜意進來,是覺得我要與你議和,你可以向主子邀功了?”裴少淮嘆了一聲,惋惜道,“有心邀功,不如想想主子有沒有哪位門生臨近考滿,自己會不會松動松動,給人讓位?!?/br>
    “休要胡言亂語?!敝髯铀坪踅套懔酥x嘉規矩,明明怒氣滔天,又不敢拿裴少淮怎么樣,只能欺人道,“本官堂堂正四品大員,一府之長,豈會認人為主?你所說的,相互合作,各取其利罷了?!?/br>
    “是嗎?”裴少淮看到土狗在等著第二塊rou,輕蔑之色更濃幾分,言道,“若是如此,豈會命令你納賊子為妾,生個兒子養在賊窩里?本官好奇,謝家族譜要如何寫才好?!?/br>
    繼續離間門道:“若是謝知府堂堂四品大員自甘自愿的,倒也勉強說得過去?!?/br>
    第184章

    什么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

    不說是利益均分,至少也應是四六、三七為分,而眼下謝嘉所得,不過是些殘羹冷炙罷了。

    “堂堂正四品大員”從謝嘉之口所出,是此地無銀的卑微掩飾,再從裴少淮之口復述,則是赤條條、毫不諱言的反諷。

    謝嘉的拳頭錘在飯桌上,一聲悶響伴著碗筷的哐哐當當,漲紅的嘴臉又轉為鐵青,可謂“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望江樓外,洛陽江里,湍湍江水東至海,頗有幾分雄壯。

    “一時之盛,代莫比之,裴高門今日的羞辱,謝某牢記在心?!敝x嘉憤然說道,以此告訴裴少淮——山高路遙,你我走著瞧。又慷然道,“豈不知烏江亭畔,有人吟誦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br>
    與其說是在反駁裴少淮,倒不如說是自我勸慰、麻痹釋懷,謝嘉在為自己冠以“忍辱負重成大事”。

    因為杜牧先生的后兩句詩是“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裴少淮隨之哈哈大笑,且笑得很肆意、很輕蔑。

    “牧之先生一世性子剛直、不屑迎合,若是省得自己的詩被謝知府如此引用,只怕是恨不當初折了筆,真是晦氣?!迸嵘倩磫艿?。

    謝嘉這樣一個為非作歹、魚rou百姓的貪官污吏,配什么“包羞忍恥”、“卷土重來”。

    “況且,如此雄心勃勃的誓言,謝知府應焚香沐浴,端端到謝家宗祠里、跟列祖列宗去說,跟本官說做什么?!迸嵘倩唇又f道,“本官又不是你的祖宗?!?/br>
    “你……”

    稱職的狗是拴著脖子、勒著繩的,謝嘉被自己的怒火憋得內傷。

    裴少淮并未歇言,反而更近一尺,說道:“西晉謝氏,素有‘德門’之稱,于內嚴正家風門風,于外暗察天下之大勢,既東山高臥,也運籌帷幄,德才服人,是一等一的高門大戶。豈知幾朝更替以后,到了謝知府這,卻成了‘不以魚rou百姓為羞,不以貪官污吏為恥’,還滿口的包羞忍恥,豈不令天下賢士睥睨哉?”

    天下同姓之人,五百年前是一家。裴少淮不知謝家之“謝”和西晉謝氏是否一脈相承,但想來是有些關聯的,且就先這么說罷。

    “謝知府有閑壯志豪言,倒不如想想,同樣是高門大戶的延續,為何別人能夠cao控局勢、坐收漁利,而謝知府卻只能任人擺布,混成了這個……樣?!毖粤T,裴少淮不忘瞥一眼門外那條黃毛土狗。

    謝嘉臉青目赤,眼珠子左右散擺,在裴少淮的刺激下,仿若下一刻就要捫心吐血。

    “裴少淮,你今日過來,究竟想做些什么?”謝嘉恨得咬牙切齒,偏又不敢與裴少淮對視,只能望著地面。

    如此言行,裴少淮顯然不是謝嘉以為的那樣——來委身求和的。

    “來羞辱你的?!迸嵘倩茨康囊呀涍_成,說得很直白,言道,“只不過裴某的羞辱是一時的,主子的羞辱才是一世的。若是山高皇帝遠真的好,那為何別人入了皇城高堂,謝知府卻要留在此地,納賊子為妾,玷污名門之器?”

    拿捏住他人的耿耿于懷,才能讓他惴惴不安。

    有些話,就是專程為謝嘉設計的。

    裴少淮起身,準備離去,路經門口時,黃毛土狗對他哈頭搖尾,裴少淮不吝嗇地夸了句:“是條好狗?!?/br>
    裴少淮下樓,土狗依舊蹲在門外等食,它仿佛嗅到了謝嘉要殺狗飲血的兇意,嗷地一聲追下了樓,跟著裴少淮討條性命。

    回旋的閣樓木梯里,嗒嗒的步履聲定了定,一句“土狗都會選個好主子”幽幽傳了上來。

    沉默了幾許,驀地,毫無征兆,樓上傳出掀翻酒桌的聲響,碗碟碎了一地。

    裴少淮聞聲,回過身,抬頭望望酒樓高閣,自言自語惋惜道:“幸好沒點幾個菜,浪費糧食,可恥可恥?!?/br>
    黃毛土狗貪婪地嗅著樓上流出的香味,猶豫躊躇,沒得裴少淮的提醒、攔阻,它終究還是一頭沖了進去,又上了樓。

    ……

    ……

    莽莽夜色染長亭,沉沉霧靄遮海月。

    深更半夜,裴少淮和燕承詔未回府,雙雙守在泉州府野渡口外的漁船上,掛了盞漁燈,隨著輕微浪波的涌動,身子微晃,杯中的酒水也晃。

    不枉他們打賭等了半宿,沉沉夜色下,一艘中型的快櫓船從逡島的方向,快速向野渡口里駛來。

    渡口外的小道上,又有馬車前來接應。

    一個身高八尺、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從船上下來,上了馬車,往泉州郡城的方向去了。

    此人正是逡島賊頭徐霧,今夜入城會見他的那位妹夫。

    又見他身邊領著個少年,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身子有些單薄。

    漁船里,燕承詔佩服說道:“賊頭已忍不住,冒冒失失進了城,裴知州的離間計用得果然妙?!?/br>
    “燕指揮過譽了?!迸嵘倩粗t虛應道,“所謂離間,從來就不是無中生有、憑空臆造,而是它原原本本就存在著,缺的只是有人引燃它,倒一碗油越燒越大罷了?!?/br>
    本來就有嫌隙,才能離間,若是紋絲不漏,他人哪來的機會?

    主子和走狗之間,本就不會相安無事的,況且還是個野心勃勃、讀書當官的走狗。

    貪官與賊子之間,雖是沆瀣一氣,但賊始終忌憚著官,而官始終藐視著賊,又哪是一門偏房姻親可以彌除的?

    這便是他們之間的破綻。

    離徐霧入城還有些時辰,兩人繼續悠哉推盞。

    前幾日,燕承詔把林、陳、上官三大姓在朝當官的族人、姻親、資助的門生,一應查了個通透,還把名單給了裴少淮。

    如今雙安州面臨重重困境,燕承詔有些好奇、困惑——在查的這些人,官職有高有低,雖與困境有所干系,卻也只是推波助瀾,皆不像是最先“投石激浪”的那個人。

    事情還在順藤摸瓜密查著。

    燕承詔問裴少淮的猜測,道:“看了那份名單,裴知州推測,究竟是哪一姓在背后cao控局勢?”一段合理的推測,可以讓鎮撫司減少很多功夫。

    裴少淮舉杯的手定了定,陷入沉思。

    自打拿到名單以來,何止燕承詔困惑,裴少淮亦困惑著,同時也在揣摩著。

    林、陳、上官三姓,在閩地雖頗具實力,但終究是靠著與官勾結、行商賣貨、舉族培養后輩才俊入朝為官而發跡起來的。橫豎離不了一個“官”字,他們的本事和實力始終受限于朝廷,富貴也局限于壟斷。

    地頭蛇終究只是蛇。

    可裴少淮眼下面對的手段,是步步緊逼、深思熟慮,一環扣著一環,這不像是一群地頭蛇能夠做出來的算計。

    若是林、陳、上官家有這么一號深諳官術、心術、商術的人物,早便送入朝為官、替家族增長勢力了,何至于籍籍無名?

    一個發跡不久的氏族,往往還停留在淺薄面的。

    再者,那份名單里的官職,有京官也有外派,看著蛛網密布、在朝中抱團生勢,實則遠不及剛剛倒下去的河西一派。河西派都干不成的事情,區區閩地三大族,就能夠做成?

    思來想去,好似也只能推測,此事背后的那位皇室子弟權術了得。

    能這般想,卻不能跟燕承詔這般講。

    正想出言應付過去的時候,裴少淮心里驀地生出一個想法,他由謝嘉的“謝”想到“王謝”,又想到“五姓七望”、“王與馬,共天下”。

    湍湍歷史長河之中,朝代更迭,即便是門閥家族不復當年鼎盛,但雅道相傳、簪纓不替的古老姓氏,只要傳承不滅,還是比布衣白丁更易造就大才。

    未必就不能是這樣的門閥,倚著皇室子弟的身份,在背后“裝神弄鬼”,幫助哪位親王或是哪個皇子登上天子之位,順勢攬下功臣大權。

    裴少淮對燕承詔說出自己的猜測,道:“燕緹帥有沒有想過,會不會有人東山高臥、隱不出仕,雖不在朝堂之上,但私底下押著賭注,cao控著局勢的發展?”

    燕承詔聽得明白,裴少淮說的是門閥,他的酒盞也定了定,片刻之后,并不太信此番推測,言道:“大慶太祖之后,天底下哪里還有什么千年望族?”

    早在建朝之初,這些高門大族就已經踐踏在馬蹄之下,埋在土坑里了。太祖出身貧民,當了皇帝之后,手段是兇狠了些。

    大慶的勛貴,多數是立下彪炳戰功而獲得的富貴,而百余年之后,能一直留存下來的公侯伯,并不算多。

    皇子娶民女,公主嫁平民,不就是為了防皇親國戚、門閥聯姻嗎?

    “明面上自然是沒有了?!迸嵘倩吹?,又言,“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有些一輩輩鼓弄傳承下來的權術,為了讓家族重興復榮,而再次重現于世,誰又知道呢?”

    荒然四壁之中,望天寸地之間,未必能鎖得住這些人。

    此話讓燕承詔陷入了深思。

    若真如裴少淮所言,此事恐怕還要更加警惕一些——天子的天下,天子最怕的不是貪官污吏,怕的是這樣陰損弄權,使得皇室不寧,天下也不寧。

    “燕某會好好查一查的?!毖喑性t將信將疑。

    暗查了之后再說。

    裴少淮看船外夜色更深幾分,也差不多到時辰了,他說道:“燕指揮,該是時候往火堆里再倒一碗油了?!?/br>
    在此坐守一夜,可不單單是為了看徐霧上岸入城,也不是為了喝酒閑敘的,該做正事了。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第185章

    月黑雁飛高,市井無閑燈,守城的衙役嫻熟支開城門,放行馬車。

    馬車原是朝東而行,未及半程,車里頭忽命令道:“往南走,去十里棧?!?/br>
    臨時改了會面的去處。

    城南一處偌大的莊子,初夏蛙鳴嘈嘈,守衛摸黑層層把守,唯獨莊子二進的客堂里亮著燈盞。

    此處正是十里棧。

    因臨時改了地點,謝嘉姍姍來遲,他穿了玄色衣袍,又戴著竹笠遮面。

    謝嘉近日剛剛受了裴少淮的侮辱,心情不佳,招搖火把的映照下,更顯面色沉沉。離客堂越來越近,想到要借徐霧之力去造亂雙安州、牽扯裴少淮,縱是不情愿,謝嘉還是擠出了滿臉的笑意來。

    “內兄,好久不見?!币贿M門,謝嘉便笑呵呵走向徐霧,還說道,“時辰雖晚了些,可酒還熱著?!?/br>
    豈知貼了個冷屁股,徐霧哼了一聲,冷言道:“謝知府,咱們是有些時日不見了?!蔽羧盏拿梅虺闪酥x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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