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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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給燕承詔講明白了其中利害,燕承詔眉頭微蹙,想了想,道:“我派船南下潮州府義安郡運糧,一個月夠兩個來回了?!碧崆皟浼Z食,倒也是個計策。 “裴某以為,此時還不急著打草驚蛇?!睂也艅倓偺匠鰝€蛇信子,連頭都沒露,不妨等他把所有的手段都拋出來再說,裴少淮言道,“燕指揮放心,只消有雙安州在,就短不了嘉禾衛上下將士一口糧食?!痹捓镉衅甙顺砂盐赵?,語氣不虛。 再者說,派戰船出去運糧也易節外生枝,被人聲東擊西,不是上上之策。 “此事早就在裴知州的算計之內?”燕承詔問道。 裴少淮搖搖頭,自嘲笑道:“裴某慚愧,還沒這等神機妙算的本事,猜不到對家這么細的手段?!?/br> “不過裴某知道,老百姓最少不得一口糧食,最易造亂生亂的,也是一口糧食?!迸嵘倩唇又缘?,“而商賈之道,又離不了‘奇貨可居’四個字?!?/br> 抓住根本,萬變不離其宗。 帳營中,兩人細細接頭了后續的計策,心中便都有了底。燕承詔以武,裴少淮以謀,各行其是。 …… 落霞艷,青石翠,車馬穿市,街巷相連,城中千家似棋局。 裴少淮坐在馬車里,神情格外嚴肅,透過車簾看到雙安州這派安然寧靜,陷入了沉思。 對家已經對嘉禾衛下手,又豈會放過雙安州、乃至整個閩南?不生倭亂便生賊亂,不生賊亂便生民亂,只要夠心狠手辣,不管不顧百姓死活,百姓就是他們手里最大的籌碼。 隨后幾日,裴少淮讓申管家、張管事外出采辦時,多盯著些糧市,有什么風吹草動、不對勁的事,立馬回稟。 又喚來三族族長,叫他們收緊族倉里的糧食,牢牢攥在手里不外售。 時值月末,又要給府上仆從發月錢了。這日夜里,楊時月跟裴少淮說了一件怪事,她說道:“府上銅錢不夠,妾身今日讓申二家拿銀幣去同安錢肆換些銅錢回來,錢肆掌柜與申二家相熟,便勸她拿銀幣去泉州府泰德錢肆換成泰德票號,每五兩銀多得兩錢的紙票,再到集市里采辦,換成銅板子。這一來一回,雖多走了幾十里路,卻能多換二兩銀額的紙票?!?/br> 申二家守規矩,不敢擅自作主,回來便將此事一五一十報給了楊時月。 裴少淮平日里曾給楊時月講過一些錢法、稅法,令其略通一二。 楊時月又道:“錢肆本是氏族鄉紳們謀利所建,豈會無緣無故給百姓讓利,妾身覺得這里頭有詐?!?/br> 裴少淮聽后,神情一凝,當即了然——對家又開始放手段了。 所謂的錢肆,是民間有財有勢的大紳大姓設立的“錢鋪子”,可以折算兌換各類金銀貨幣,還可對外放利錢,靠的是財大氣粗和所謂“信用”。 在泉漳一帶,有個兩個奇特的現象。其一,大慶印發寶鈔不值錢、難以流通,幾乎沒什么人用,可幾大錢肆印發的票號,卻流通得很,票面金額從不曾短缺過——因為大紳大姓講信用。 其二,因為此地長久以來販私嚴重,商船來來往往,市面上流通的貨幣紛亂繁雜。錢肆正是應此而生。 即便朝廷已經統一發行了銀幣,短短數年間,一時也難以改變現狀。只能說用銀幣的百姓越來越多,但票號、舊幣依舊流通著。 幾大錢肆掌握在泉州府氏族手里,眼下成了對付裴少淮的工具——他們不惜“棄信”,剝奪百姓錢財,從而為民亂創造時機。 裴少淮想明白以后,先是肯定了妻子的猜測,說道:“時月,你的直覺是對的?!?/br> 他先讓妻子坐下,俯身靠在她身畔,一邊執筆在白紙上書畫,一邊解釋道:“泰德錢肆悄然改了銀兩和票號之間的兌率,有鄉紳氏族作保,短時之內,票號在市面上尚且還是值錢的,普通百姓便會覺得兌換票號有利可圖?!?/br> 楊時月順著往下想,道:“如此,真金白銀便到了泰德錢肆手里?!?/br> 裴少淮點點頭,道:“但他們的手段恐怕不止如此?!?/br> 他引導問道:“你猜他們會拿這些銀兩買什么?” 楊時月后背一涼,抬頭,驚愕望向丈夫,猜道:“糧食?” “正是?!迸嵘倩蠢^續解釋道,“如果我沒猜錯,這些大族會以高于市面的價格,用這些銀兩從農戶手里收購糧食,再次讓農戶、小糧商覺得有利可圖,歡歡喜喜把手里的余糧轉售給他們?!闭娼鸢足y高價買糧食,圖的也是“信任”。 楊時月道:“若是錢肆繼續提高兌率,又可把投出去的銀兩再收回來?!钡刮豢跊鰵?。 聽著似乎是鄉紳氏族一直在讓利,實則是他們把糧食、白銀攬在自己手里,老百姓手里最后只??疹^票號。 讓曾經的“信任”成了一場掠奪。 裴少淮無奈說道:“若是有清官督守,這份‘信任’興許還可以茍延殘喘,百姓夾縫求生,可如今泉漳府衙與當地大戶勾結,那么這份‘信任’便一文不值、禍害百姓?!?/br> 平日里的冠冕堂皇,只為了今朝一鍋端。 光是聽著,便覺得險惡了,楊時月惴惴問道:“官人,能否想法子阻止?”等到事成定局的時候就難辦了。 裴少淮還是搖搖頭,不是他不肯,而是攔得住十個百個,攔不住千個萬個,他說道:“人都是趨利的,我縱是能攔下雙安州的百姓,也攔不下整個閩南的州府,只要周邊生了民亂,雙安州也難獨善其身?!?/br> 他臉上雖有無奈,但不慌不亂,似乎心中有幾分計策在。 又言道:“而且,沉疴舊疾不破不立?!贝耸乱聘林垡换?,才能把貪官污吏、jian商賊人一網打盡。 即便丈夫再胸有成竹,楊時月心里仍有憂慮在,她說道:“若非隨官人南下,親眼所見,妾身如何也想不到,在閩地開海行商竟會如此兇險?!彼詾?,清除海上禍患已經夠難了,沒想到是內憂外患雙層夾擊。 心中有些勸阻的話,始終說不出口,幾年夫妻,她豈不知丈夫是什么樣的人,最后只能叮囑道:“官人務必要多加小心?!?/br> 裴少淮把楊時月摟在懷里,安慰道:“放心吧,我會小心的?!?/br> …… 翌日,裴少淮讓燕承詔派人探查幾大錢肆,果然都是林姓、陳姓、上官姓幾家的產業。 錢肆悄咪咪改了兌率,并不聲張,但很快就有投機倒把者發現了這個“漏洞”,私下里傳播著,嘴里說著“不要告訴他人”,實則人人皆知。 錢肆的生意隨之熱鬧起來,大量的白銀流入錢肆。 正如裴少淮所料,幾大姓又悄咪咪高價購入了大量糧食。 糧食的事,暫且放在一邊不管,裴少淮讓齊、包、陳三家聯手,趕緊先從內陸購置一批蠶絲、綢緞,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布料一直是外銷最緊俏的貨物之一。 …… 半個月后,第一批綢緞運回同安城。此舉似乎驚動到了對家,對家繼續放出第三個手段——封鎖關鍵水路、橋梁。 閩地山多河多,許多山路、橋梁都是鄉紳們帶頭修建的,便也歸他們所管。 這往來商賈,原本交些買路錢便可通行,如今河封了、路封了、橋也封了,居于內陸作坊,便難以將瓷器、茶葉、紙張等貨物運到臨海港口出售。 封鎖了商貨通道,等同于另一種壟斷——只能等著大家族派人去收購。 另一邊,雙安州的商船沒了貨源,今年十二月當如何出海? 對家仿佛是借此告訴裴少淮,不是建了碼頭就有本事出海通商的。 這是把雙安州往死胡同里逼。 三大族長來稟,情緒皆有些失落,滿臉的挫敗感。 裴少淮細算了一下絲綢存量,覺得差不多夠用,笑著安慰三位族長:“最多只不過是把本官逼走罷了,與你們關系不大,還不值得為此失落?!?/br> 又道:“況且,也還未到挫敗的時候?!?/br> 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 回到府上,京都那邊又來了家書。 相較于上一次,裴少津信中的言語歡快了許多,先是興致勃勃告訴兄長,陸亦瑤給小南小風添了個弟弟,有六斤八兩重。 正封信談的都是家常事,直到信的最末,少津寫道——“兄長若是得空,還是給皇上寫封信罷,實在不成,上個折子也成,皇上在弟面前念叨好幾回了……” 最近一直在為開海的事憂愁,裴少淮原本心情一般,看了少津文字,一時間,心中莫名松快了許多。 不管怎么說,他還有家人在,家人一直在支持他、幫助他。 裴少淮隨即提筆回信,言語亦是輕快,給娘親講講小南小風的日常趣事,讓母親多多保重身子,不要擔憂。 又單獨給三姐裴若竹和林家大舅各寫了一封信,讓三姐留十萬匹棉布給他,由表哥林遠的商船運到雙安州來,此事說急也不算急,只要能在十月前后送過來便好。 幾封信寫完,終于輪到給皇帝寫信了,裴少淮醞釀著寫什么。 此時,小風起夜,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邁著歪歪斜斜的步子,見到書房有燭火光,一晃一晃從正房那邊走過來,進了書房。 “爹爹,你怎么還沒睡?”小風問道,迷迷糊糊地撲進了父親懷里。 裴少淮趕緊抱起女兒,小風兩個小胳膊牢牢抱住了父親的臂膀,靠在上面熟睡,喃喃道:“爹爹睡覺?!?/br> “爹爹寫完這封信好不好?” “不好……” 再輕聲問的時候,小風已經保持這個姿勢睡著了,不再理會裴少淮。 被小風這么一折騰,裴少淮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幾句話,一下子忘了個精光。 不是裴少淮跟皇上無話可說,而是閔地的錯綜復雜牽連到皇家宗室,有些事還是借燕指揮之口來說,更好一些。 刻意聯絡君臣感情,裴少淮又不是這樣的人。 于是乎,裴少淮單手抱著女兒,打算長話短說,速戰速決。 小風抱得牢牢的,根本不能松放下來,裴少淮聽到正房里又傳來動靜——小南也起夜了。 聽腳步聲似乎也要往這邊來。 裴少淮只好快筆寫下——“陛下,微臣不是不寫信,只是實在忙得要緊,臣愿陛下龍體安康……公務之事,一切皆如燕指揮所言。伯淵拜上?!?/br> 言簡意賅,直抒胸臆。 第183章 朝白寄書城河邊,暮夜隨風至天涯。 可惜水路船舟再快,也終是趕不及南風的,京都閩地相距數千里,便是快馬加鞭,等皇上見到裴少淮的信件,也應是月余之后了。 皇帝想借“心心念念”來排解心底的憂愁,未必是想聽裴少淮稟報些什么。而裴少淮信中的“忙”則是真的忙。 對家接二連三放的招數,每一招都不好解,逼得裴少淮不得不多翻翻春秋、三國史,溫習溫習兵家計謀。 …… 五月海風起,舟師東渡海。 一陣陣東北風從東瀛薩摩洲那邊吹來,正是倭寇乘風進犯的最佳時機,過往數十年間門皆是如此。 然而今年,嘉禾衛的兵力增強了數倍不止,數十架千料大船輪番上陣,根本沒給倭船靠岸的機會。 倭人的關船、小早船,在大慶兩三千木料的烏尾硬帆大船面前,顯得十分“玲瓏小巧”。 經過鳳尾峽一戰,嘉禾衛知曉倭船船艙無龍骨支撐,船體脆弱。所以每每在海上遇見倭船船隊,舟師們毫不猶豫拉滿船帆,全速向倭船撞去。 宛若重錘敲核桃,咔嚓聲響,單純靠著船大船堅,撞他個船毀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