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舉文里的嫡長孫 第16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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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皺眉是在思索對策,在外人看來,卻以為他是有所顧慮。 一位驍勇的船將站出來道:“將軍、大人,逆風逆潮又如何?接舷近戰、白刃相見又如何?只要將軍一聲令下,我等必定誓死把倭寇堵在雙安灣外,叫他片板都靠不近岸上?!?/br> 其他將領紛紛出聲應和。 一時間再次士氣高漲。 裴少淮自然知曉,靠著大船、火器,正面硬剛也能取勝。 只不過代價太大、戰損太多,他并不想如此。 此戰用的畢竟是百姓們的商船,掌舵揚帆的是三個氏族的船員,不能為了一戰而讓雙安州元氣大傷。 燕承詔依舊冷靜,再次擺擺手,沉聲道:“安靜,聽知州大人安排?!?/br> 再給裴少淮一點時間。 營房里頓時靜默,目光皆聚在裴少淮身上,約莫過了一炷香,裴少淮終于起身來到海防圖前,神色恢復自然,胸有成竹,他說道:“大漲潮吞山挾海,氣勢洶洶,能讓倭船提速不假……卻也能讓倭船失控?!?/br> 畢竟安宅船遲鈍,關船輕薄。 看似處于劣勢,卻又不全是劣勢,可以轉劣為優,大大減少戰損。 “倭寇精于預測風浪,也精于航行,卻不比我們熟悉雙安州外海,我等可以想法子把倭船引到此處?!?/br> 眾人順著裴少淮的手望去,只見他指著海防圖上的“鳳尾峽”。 一處外寬內窄的海上通道,形似喇叭。 將領們遲鈍一些,尚未想明白此中道理,反是那幾位老幕僚瞬時明白過來,方才的急色一掃而空,忍不住贊嘆道:“知州大人好計謀?!?/br> 裴少淮隨后又仔細為眾人講訴了其中道理,眾人恍然大悟,面露喜色。 剩下的便是如何“請寇入甕”了,裴少淮借著海防圖繼續說道:“雙安州外??此七|闊,實則能走的海道并無幾條,更何況海潮洶涌,船只飛速難控,我等只要在南邊鎖住這幾處,倭船便只能往西駛進鳳尾峽內了?!?/br> “大人,北邊尚未設防?!庇腥颂嵝训?。 燕承詔與裴少淮相視,他出言道:“北邊不用管,我自有打算?!?/br> 因為北邊有王矗守著,若是王矗失約,讓倭船北竄,則到了泉州府的海域,那里亦有衛所鎮守著。 …… 夜幕下,裴少淮站在崖石上,眼前正是狹長的鳳尾峽。 崖岸對面為一海島,與崖岸相夾,形成了海峽。 夜色下只能模糊看見海島的輪廓,而風浪聲不絕于耳。 鳳尾峽內的海浪已經開始加急了。 燕承詔走過來,說道:“前方來報,倭船最晚明日就到雙安灣外了?!?/br> 頓了頓又問:“裴知州在此處觀望,是在思索明日的戰事?或是有所擔憂?” 在燕承詔看來,一切準備就緒,無需擔憂什么,照計劃行事就好。 裴少淮的策略已經相當完善了。 戰場上瞬息萬變,兵家豈有十全十美的良策呢? 裴少淮回過身,應道:“確實有所擔憂,卻不是擔憂明日的戰事?!?/br> 他解釋道:“明日一戰之后,該來的就都要來了,這才是裴某所顧慮的?!?/br> 明日海戰之后,倭寇擾亂不成,裴少淮即將正式開海,來自四面八方的阻力會一一顯露出來。 平一時之亂易,平長久內患難。 裴少淮換了輕松的語氣,又道:“不管怎么說,總算是邁出了第一步?!?/br> “燕某習武出身,思慮不如裴知州周全?!迸d許他沒能想通其中所有的彎彎道道,燕承詔說道,“但燕某知道,至少在開海一事上,陛下不會對裴知州生疑,裴知州大膽去做便是了?!?/br> “陛下要懷疑,也是先懷疑燕某?!?/br> 裴少淮意會,笑道:“裴某先謝過燕指揮了?!?/br> “好說?!毖喑性t也望向鳳尾峽,冷冷的語氣中帶著些興奮,言道,“這夜也太長了些,怎還不天亮……” 第175章 東邊天際露白。 嘉禾衛里眾人一夜無眠,卻個個精神抖擻。 帳營臨時搭于鳳尾峽側的高崖平地上,這里可以俯觀整條海峽。 鳳尾峽之所以有此稱謂,乃因它外海入口很是遼闊,隨著深入漸漸收窄,日出時候,朝霞映浪波光粼粼,站在崖岸上觀望,形似一束舒展開的鳳尾。 海風吹入峽內又似鳳鳴。 不過今日云重霧濃,朝陽被遮,未能看到“鳳尾”粼粼生光的盛景。 當地百姓俗言道:“一丈浪從鳳尾入,九丈浪從鳳尾出?!贝嗽掚m有些夸張,卻所言非虛——峽口遼闊,浪潮易進難出,隨著兩岸的收窄,浪潮不斷積高,前浪未退,后浪又來,層層相疊,助長了潮勢。 此時大潮未至,單單是風吹浪起,聽崖岸上的浪花飛濺聲,足以見得其幾分氣勢。 幾位老幕僚依舊密切關注著天象,有人守著“相風銅烏”觀測風向,又不時拋物量測落地距離,有人守在海岸邊,靠著長尺丈量潮汐起伏。 船將們分頭行動,親自點驗軍士、船員,鼓舞士氣。伴著風浪聲,軍營里不時傳出摔碗撒酒的脆響。 盡數嚴陣以待。 唯獨將營里,牢固的帳篷擋住了呼嘯的海風,鬧中取靜,裴少淮席地坐于矮桌前,神色平靜,頗有閑情雅致,正在文火煮茶。 茶案上是一套閩地自產的德化白瓷,小壺、茶盞釉色如雪似玉,青白形輕,明明通體素色卻帶著獨特的韻味,色美容清,似是早春碧顏,又似雨過天青。 燕承詔來回踱步,見裴少淮這般風輕云淡,遂亦坐了下來,單腿支立,繡春刀便倚在膝上。 裴少淮為其倒了一盞茶。 德化白瓷的青白,正好襯出武夷巖茶的鐵青帶褐。 燕承詔此時哪有這番閑心喝茶,看著裴少淮生疏的煮茶手法,他問道:“裴知州何時對煮茶品茶有了興致?” “不是對煮茶有興致?!迸嵘倩磻?,“而是對我大慶的陶器、瓷器有了興致?!?/br> 自打見識過焙烙之后,他覺得有必要洗洗眼睛。 又言:“德化的瓷,武夷的茶,在閩地愈久,愈發現此處人杰地靈?!?/br> 這種韻味是刻在骨子里的。 “燕某是個俗人,此時只對鳳尾峽感興趣?!?/br> 裴少淮卻笑道:“離大潮還有些時辰,急不來的?!?/br> 帳外有人來報,小兵道:“指揮使大人,外海好似有兩艘商船歸來,正往雙安灣駛來?!?/br> “商船?” 兩人皆面帶疑色。 走出將營,海上依舊灰蒙蒙一片。厚重的烏云遮日,將至辰時,海上的霧氣遲遲不散,像是蒙著一層薄紗。 裴少淮借著千里鏡觀望,果然見到兩艘舊福船緩緩歸來,甲板上的船員皆是大慶裝扮。 “大人,是否要派船前去驅趕,以免擾了計劃?!币幻瑢柕?。 有些商船前往東洋做買賣,四五月時耽擱了,等到十月才有機會乘風返航,這也是常有的事。 裴少淮卻不信事情這般湊巧,說道:“莫打草驚蛇,先仔細盯著?!?/br> 果不其然,兩艘商船在雙安灣外游弋一圈后,竟側帆往北走了,沿途放下一艘小船,快櫓往東劃,消失在海上濃霧中。 倭寇狡猾,商船只是個幌子,實則是來探查情報的。 假商船走后,接下來數個時辰,海面上一直風平浪靜,未曾再見到船影。一直到了午后,濃霧盡數散盡,鳳尾峽外風浪漸漸加急,遠處自東向西涌來一道“白線”,勻速前行,暢行無阻——初潮潮頭來了。 不過潮頭不高,約莫不及半丈高,還沒涌入鳳尾峽就漸漸彌退了。 老幕僚來報:“指揮使、大人,用不了半個時辰,大潮就來了?!?/br> 倭船也會趁潮而來。 確認各艘戰船已經隱匿守在各處,裴少淮站在崖岸上,舉目遠眺,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今已期至,壯哉壯兮!眼前這片壯闊滄海是我大慶的,誰若敢乘戰船而來,便是我大慶之敵,定叫他寸板不留?!?/br> 此話言罷,未見潮至,先聞潮聲,隆隆潮響,如雨前悶雷,又漸漸化成四面密鼓。 隨后,海平線上顯露風帆,只見十余艘倭寇關船擺成楔形陣,乘風破浪疾速而來,根本無需船櫓助力。臨近雙安灣后,又散作左、右、中三段。 是倭寇的先遣隊。利用關船的靈活輕便開道突圍。 時而散、時而聚,雖在海中,卻靈活似在陸上。 足以見得倭寇之警惕,沒有遇見防敵,亦嚴密擺出船陣來。 等到“楔形陣”已經開入灣內,大部隊才尾隨而來。估摸七八百料的安宅船風帆最大,最是顯眼,三張船帆盡數支起,全速前行,兩側的關船、小早船分散跟隨,形似安宅船的兩翼。 宛若禽鳥張開兩翼飛行,倭人遂稱之為“鶴翼之陣”,兩翼合攏時,即形成了包圍攻擊之勢。 安宅船船頭戰鼓擂動,將領手執金扇起舞——以鼓與扇為信號,指揮兩“翼”船只行動。金扇子反射之光很是耀眼,裴少淮站在崖岸上亦能不時看到爍光。 裴少淮暗笑,這些倭寇頗有些自負,還未入灣就敢擺包抄所用的船陣,如今甕中之鱉是他們。 老幕僚借著千里鏡觀望,看得更是仔細,一位老幕僚看出些端倪,前來稟報:“大人,倭船船體漆黑,好似涂抹了什么東西?!?/br> 裴少淮俯身湊到千里鏡前觀望,不一會兒,他直起身,下定論道:“船體抹了海泥?!倍沂切迈r的。 海泥潮濕,可以防火。 倭寇知曉大慶火器的厲害,提前預防火襲,以防木船生火,船毀人亡。 準備倒是充分。 裴少淮又道:“不妨礙,依計劃行事?!苯袢找粦?,要用到火器,卻不主要靠火器。 燕承詔點燃信號彈引信,站于崖石上朝天一炮,“咻——嘭!”尖銳清脆的炮鳴響徹云霄,整片海灣之內皆可聽聞。 聞令而動。 隱匿在海灣小島中的戰船快櫓出動,火速占據事先商議好的幾處峽口。風來軍旗黃似錦,陡然間出現,好似夏日里一擾蘆草白鷺群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