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骨 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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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在以往的無數時刻,她預設過,想象過, 在茫茫的黑夜里祈禱過, 靠著前人的講述和鉛字的記錄, 在腦海里構建起一張張宏偉又精彩的藍圖。 從來到這個地方失眠的第一夜開始,到考前的最后一刻。 藍圖逐步被具象化的枯燥生活所填滿,所有的發展脈絡都清晰無比, 不約而同地改變她、塑造她、融為她。 總歸還是有遺憾的。 遺憾大概是, 沒能和在寫菌落分布特征時填成“大雜居、小聚居、交錯雜居”的有趣同學多開兩句玩笑, 沒能和朋友放肆又任性地偷跑到藝術樓看別人青澀卻真誠的表演匯報,沒能在陽光燦爛的日子毫無顧慮地躺在cao場上看閑書睡覺...... 數不勝數。 但其中最遺憾的, 柯簡想起來的, 是某個人。 - 柯簡和陳靈玨穿過長勢驚人的紫藤長廊, 她輕輕撥開垂落的花穗,將書包擱在木凳上。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從側兜里掏出了兩瓶藿香口服液。 “喝嗎?”柯簡問陳靈玨。 “你中暑了?”她問。 柯簡搖了搖頭, “預防中暑?!?/br> 話畢, 埋頭一口喝下了棕色的液體??潞喭搜劭諘绲腸ao場,沒來由地道:“我想去跑步?!?/br> 陳靈玨幾乎是翻白眼地瞪她:“寧寒柯說要來找你,你激動地要跑圈發泄一下?” 柯簡笑了:“我只是想跑而已?!?/br> “行,那我坐在這等你?!标愳`玨道,“你跑幾圈?” 柯簡:“50圈?!?/br> 剛開始陳靈玨以為她在說笑,但看柯簡慢慢悠悠地跑完一圈又一圈,她立馬坐不住了。 “臥槽,你這跑了多少圈了?”陳靈玨也跟著柯簡跑,“別跑了,等會兒跑暈了,校醫院都沒開門?!?/br> 柯簡已經熱的滿臉通紅,汗水順著臉頰不斷地滴落,睫毛濡濕地前路都快看不清了,卻還有力氣沖她笑:“13圈?!?/br> 柯簡用手背抹去了額頭的汗水,“再跑兩圈休息會兒?!?/br> 陳靈玨很快地在校園超市里買來水,把人拉回陰涼的長廊上坐下,“你他媽瘋了?大熱天跑什么步?!?/br> 柯簡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半瓶水,又灌了瓶藿香口服液,緩了好一陣,才道:“沒瘋,只是想跑而已.....” “為什么?” “因為,我想試試?!?/br> 柯簡并不是什么超凡的運動健將,最長一次也只是跑過五六公里。二十公里對她來說,太困難了。 再次踏上跑道,她回味起剛才最后一兩圈那種心臟快跳出來,呼吸緊促地都快窒息的滋味。 思想在做激烈的斗爭,身體也本能性地想退縮。 【有時候,做成一件難事,靠的就是提著一口氣?!?/br> 柯簡轉了下腳踝,又開始奔跑。 有人曾告訴過她800米應該怎么節省體力,怎么取得好成績。但他從沒教過自己,20公里應該怎么跑下來,怎么中途不放棄。 驕陽似火,燃燒大地。 柯簡覺得喉管里漸漸冒出無法忽視的鐵銹味,肢體變得異常沉重,每一步的動作都吃力無比,每一次呼吸換氣都被熱風割得喉嚨生痛。 汗水跟瓢潑大雨般落的沒個間隙,她視線里全是紅白相間的塑膠跑道,卻開始浮離地面,變成交錯橫亙在空中的怪異景色。 腳步虛浮地快要踏空的那一刻,有人拽住了她。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中暑了,不然為什么看見了穿著溪中校服的寧寒柯。 是了。 為什么想跑步,不就是想確定一件事么。 能支撐到她到達身體極限的念頭。 到底會是什么。 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頭腦發熱,還是莫名其妙的中二魂、勝負欲。 腦袋混亂,四肢無力,視線昏黑......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清晰地看見了—— 是人。 · 柯簡被人半扶著坐回了木凳,難受地閉上雙眼的時候,旁邊人卻溫和地問了句:“還差多少?” 不是責備,也不是無法理解的質疑。 “你要干嘛?”陳靈玨戒備地問。 柯簡勉強地笑了下,唇色慘白,“還剩一半?!?/br> 寧寒柯點了點頭,仰頭喝完了一整瓶礦泉水,“等我?!?/br> 【當你想要去追尋一件東西,整個宇宙都會合力祝你實現?!?/br> 宇宙的另一個別名。 也許叫做,寧寒柯。 - 柯簡收拾完所有東西,又洗了個澡,被打車而來的老柯接走了。 走之前,她和寧寒柯對坐在紫藤長廊的木凳上,陳靈玨識趣地溜開了。 這實在算不上什么好的重逢場景,兩人都汗津津的,臉色泛著不正常的紅。 “你...怎么穿著溪中的校服?!笨潞嗛_口問。 寧寒柯低頭看了眼,“不然保安不放我進來?!?/br> 柯簡笑了下,“確實?!?/br> 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寧寒柯慢悠悠地又喝了口水,總算主動問了句:“考得還行吧?” 柯簡點了點頭。 毫無托詞,坦誠的一如既往。 “準備去哪?”他問。 柯簡想了想,“等分數出來才能確定?!?/br> 寧寒柯不冷不淡地嗯了聲。 柯簡發覺自己的聊天技巧好像變差了,她抿了下嘴,“那你呢?” “申請了英國那邊的大學?!彼f。 柯簡手指蜷縮了下,嘴角微彎,“真好?!彼芍缘氐?。 但不知道為什么寧寒柯的眼睛一下子變得銳利起來,“哪里好?” 柯簡想了下,“可以提升眼界,感受完全不同的文化習俗......反正,有無限的可能性吧?!?/br> 寧寒柯又嗯了聲。 柯簡從沒發現自己和寧寒柯之間的交流會這么困難,她有些無奈,索性直接問了:“你之前跟陳靈玨說,要找我談一下......” 寧寒柯眼里的自嘲和難過一閃而逝。 “在這之前,你沒什么想對我說的?”他問。 柯簡垂眼。說什么,說其實我從沒討厭過你,說那天說的話都是騙你,說其實我很想你...... 她輕輕開口:“對不起?!?/br> 寧寒柯臉上沒什么表情,“我還不至于小氣到讓別人說實話都道歉?!?/br> 柯簡搖了搖頭。 “行了?!睂幒碌?,站起身來,“我只是想再最后確認一件事?!?/br> 柯簡抬睫:“什么?” 寧寒柯望著她,不知道為什么,柯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種繃直到極致的狀態。 她那時候不知道,原來這是少年剛折到快碎掉的驕傲。 “你那次說,你煩我,從沒喜歡過我?!睂幒峦难劬?,“到現在,也完全沒改變過,是么?” “……”柯簡沒辦法回應。 寧寒柯的神態、眼睛、語氣,讓她沒辦法像上次一樣順暢地撒謊。 寧寒柯沒等她回答:“我的聯系方式從沒變過?!?/br> “如果…如果你現在沒有那么強的學業壓力,沒有那么多煩惱的事情,如果…你的答案不一樣?!?/br> “你能不能,大后天早上,來機場親自告訴我?!?/br> 寧寒柯在賭。 賭他后知后覺察覺到柯簡話里的不對勁,賭他覺得柯簡對自己的感情不一樣,賭她那些害羞、開心和感動的情態都不是作偽。 他笑了下,語氣從未那么鄭重,也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羞澀:“我好像也從來沒說過吧?!?/br> “我喜歡你。這么三年,只喜歡你?!?/br> 柯簡忍住自己想要落淚的沖動,她用手指掐著掌心,努力像平常一樣溫和地說了句:“好?!?/br> 寧寒柯先離開了。 擁有著頎長而清爽的背影的少年,像永不落幕的夏天一樣,熱烈又美好。 柯簡最后望了眼刻有“止于至善”的漢白玉石,她關上車窗。 夜色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