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貍又說：“你會為了流淚嗎？”

    隨之游感受到喉嚨涌動的血液，低聲道：“嘔血不可以嗎？”

    小狐貍想了想，點頭，“好像也可以?！?/br>
    它又說：“可惜最后，還是沒能漂亮下去?！?/br>
    隨之游說：“你已經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狐貍了?！?/br>
    它便抬起有些渙散的眼眸，悲戚地望著她：“可是，你都不記得，不記得院中……”

    仲長貍已經說不完話了，眼睛幾乎要瞇成一條縫了，那在布偶中沒有流下的淚這一刻終于落下了。

    她不記得，院中的樹從來不是梨花。

    明明，他們在那個院子里住了那么久，有過那么多過往?？墒撬踔炼疾挥浀迷褐械臉涫鞘裁?，不記得花下，她曾給一只貍奴算命。

    仲長貍在心中渴求上千次，希望她能發現不對。

    可是她毫無察覺。

    狐貍克制住喉嚨中的悲鳴，仍然想笑，不過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隨之游微微嘆氣，“我記得?！?/br>
    她又說：“不是梨花?！?/br>
    仲長貍的狐貍眼便睜大了，臉上竟有些懵懂和怔愣。

    隨之游摸了摸毛絨絨的狐貍腦袋，“我沒有忘記，是你忘記了?！?/br>
    仲長貍恍惚起來，“什么意思——”

    他突然怔住，恍惚中想起來他們初次重逢時。

    “對了，我還沒見過多少花妖呢?！?/br>
    “??？”

    “你是什么花？”

    “杏花?！?/br>
    “倒也巧?！?/br>
    小狐貍笑了下，兩只爪子抓了抓她的衣襟，硬生生勾下了幾縷絲線握住了。做完這件事，它的尾巴便沒有力氣地垂落在地，靜謐地閉上了眼。

    子游，原來沒有忘記。

    那就帶著我的心，記得更久一點吧。

    第78章

    隨之游摸了摸懷里的小狐貍, 它已經徹底沉睡了。

    驟然間，熒熒的綠光迅速飛舞起來，蜿蜒纏繞的藤蔓緩緩爬上隨之游的膝蓋, 輕輕繞住狐貍托舉起來。

    隨之游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整出了這樣多的幺蛾子, 一件件事兒接連挨擠過來, 讓她總覺得這會兒說不定還有別的后招。

    但并沒有, 漂亮的九尾狐就這樣被藤蔓卷起保護著，睡得很安靜。

    “哧啦——”

    躁動的風在古樹內肆意吹動著，吹得那些螢火都承受不住一般光芒黯淡，古樹仿佛要就此裂開似的發出難聽的聲音。

    但是仲長貍仍然很安靜。

    隨之游手指動了下，走了過去，又盯著那只雪白帶血的毛絨絨團子看了會兒，心中慢慢地生出了一些陌生的感覺。

    她有一瞬間感覺他已經消亡了, 但原來沒有。

    于是隨之游又松了口氣，靜靜坐在藤蔓下, 望著熒熒的光芒接連隕落黯淡, 等著這棵古樹徹底開裂將她送出去。

    她喉嚨中嘔出了鮮血, 跟著血而來的, 還有些茫然。

    他的心臟, 好像真的在讓她為他悲鳴，只是這悲鳴無聲, 只如輕紗般輕輕籠罩。

    隨之游從未想過, 縱使萬箭穿心，他竟仍求她記住。

    幾縷光從古樹外射進來, 帶來一聲巨大的“咔嚓”后, 更為刺眼且盛大的光徹底照亮古樹中。藤蔓卻擁護著狐貍生出金黃色的光罩, 將它小心呵護著，沉入了更深處的黑暗中。

    這樣的光芒中，最后一點熒光墜落，輕輕落在她的發絲中，閃爍幾下化作了一片輕盈的杏花。

    再一睜眼，隨之游已經站在了古樹外。

    她眼睛被刺得瞇了瞇，好一會兒才發覺身前站了兩個身影。

    謝疾站在稍前的地方，白衣勝雪，冷如寒霜。

    他身后幾步是閻王，身上竟沾些血污，看著十分狼狽，眼神中卻又含著些壓抑。

    謝疾問：“怎么回事？”

    隨之游還有些沒回神似的，反應了幾秒才道：“他偷偷把他的心臟和我換了，卻激我殺了他，然后我便傷了我的心臟?！?/br>
    她頓了下，又說：“現在他要用身體養它?！?/br>
    閻王側過頭，呼吸有些沉重，似乎有些聽不下去了。

    謝疾面無表情地點頭，“難怪你現在如此狼狽?！?/br>
    隨之游難以控制地眼睛發酸，“我沒辦法哇，它讓我現在好難受?！?/br>
    謝疾道：“暫時的，適應下?！?/br>
    隨之游道：“師傅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愛，我現在被搞得感覺這輩子都不會開心了?！?/br>
    謝疾想了下，將懷里的糖糕遞過去，“先吃東西吧?！?/br>
    隨之游道：“居然是糖糕！好耶！”

    她接過了卻沒吃，看向謝疾身后的閻王，道：“你看起來很想拽著我說你好兄弟的命都給我了?！?/br>
    閻王深呼了幾口氣，才對謝疾道：“想必你不介意，我和她單獨聊聊?！?/br>
    謝疾挑起一挑眉頭，沒說話，卻已然是默許的樣子。

    于是閻王便與隨之游走到了一邊。

    隨之游先打破了沉默道：“他會怎么樣？”

    “修養個幾百年，死不了?！遍愅醭读讼伦旖?，很努力地克制語氣中的怒火，“不過目前看來，他應該算得償所愿，居然做到這個地步?！?/br>
    隨之游心中卻有別的擔憂，便直接問道：“那我呢？我的魂燈是不是滅了？”

    閻王點頭。

    隨之游立刻頭疼起來，感覺壞菜了。

    若說于修仙界中，玉碟算身份證，但魂燈怎么也算得上戶口檔案了。前者沒了還能拖個關系搞一搞混社會，后者沒了根本不可能靠著玉碟進別的門派，因為玉碟沒有了對應的魂燈，是無法錄入門派玉碟系統中的。

    也就是說，隨之游現在基本不可能靠著手里的玉碟進入新門派了，不是黑戶勝似黑戶。

    受不了了，明明都是東方玄幻了，為什么偏偏還有這么精密的戶籍系統??！這種弱rou強食，講究叢林法則的世界難不成還要統計人口流動就業率與死亡率嗎！

    她實在有些難受，卻又聽閻王道：“你，哭了嗎？”

    隨之游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摸了摸臉，“??？沒有??？”

    閻王沉默了下，糾正道：“我是說，在古樹中時，你有為他流淚么？”

    “沒有?！彪S之游想了想，又說：“怎么了？我該更難過一些么？”

    閻王嘆氣，眼神中有了些譏諷，“他曾為了從我這里誆你的消息跟我裝哀怨，說心心念念只要你一滴淚?！?/br>
    隨之游可算知道自己怎么被發現的了，無奈道：“你還怪好騙的，像他這種狡猾的家伙，裝可憐絕對是有后招而已?！?/br>
    閻王眼中的譏諷更濃了，“是啊，怎么偏偏在你身上便如此蠢，將自己真搞成這般境地呢？”

    隨之游倒是很理解他對自己的怨懟，便也懶得跟他吵嘴，結束了話題準備離開，卻又被叫住。

    她一回頭，便見閻王遞過來一個匣子。

    閻王道：“這是你們進到古樹前他給我的，說等你離開就交給你?！?/br>
    隨之游沒有打開，只是點頭，又道：“你當時難道沒有阻攔他么？他這話的意思，聽起來就像是沒打算全須全尾離開?！?/br>
    “他當時的說辭是——”閻王嗤笑了聲，搖了搖頭學著仲長貍的語氣道：“我本來便是為了與她告別的，這里面的東西當然也是徹底訣別的意思，親手交給她多少顯得我還念念不忘?！?/br>
    他說完便很深恨鐵不成鋼，“又信了他的鬼話，還徹底訣別，恨不得跟著這顆心長你身上?！?/br>
    隨之游敲了敲匣子，轉身離開，沒有再聽他的絮叨。她心里想，就知道他還有花招刷存在感，一波又一波的，這匣子估計也得小心著打開。

    你還真是，糾纏不休啊。

    她有些想笑。

    雪白的山峰下，兩道身影矗立其中，遠遠望去，縹緲如兩道細長的墨痕。

    再望近些，卻見是一男一女。

    男子面如冠玉，墨發束于銀冠中，道袍紛飛，仙氣十足。

    ——正是謝疾。

    隨之游望著他，問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在這里聊？”

    謝疾斜睨她一眼，顯出幾分矜貴倨傲來，“山高水長，適合動手?！?/br>
    隨之游：“……？”

    謝疾又道：“天君命我殺了你?！?/br>
    隨之游亮晶晶的眼里便含了幾分委屈：“師傅，我甚至都沒能運功調息養養傷呢？你就這么著急動手嗎？我就知道，你還在怨我?！?/br>
    謝疾頓了下，道：“我沒有?！?/br>
    隨之游便扯他的衣袖，貝齒輕咬紅唇，話音壓得很小，“我們師徒一場，難道非要刀劍相向嗎？師傅，你真的腰罔顧師徒情誼對你的徒兒動手嗎？”

    “不是，你讓我把話說完了?！敝x疾抬了抬衣角，黑眸微蹙，伸出手指就點她眉心，“重活一世，還是如此急躁?！?/br>
    隨之游拍掉他手指，“明明是師傅說話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