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仲長貍，卻見仲長貍也一臉郁悶，便不再作聲繼續看。

    一刻鐘過去，閻王便就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改著文件，時不時會出現一兩名地府的小仙繼續給他端上更厚重的文件。

    隨之游沉默了，對這樣無聊的景象實在按捺不住。

    她清了下嗓子, 對仲長貍道：“上神，還要繼續看嗎？”

    “看, 我就不信了?！敝匍L貍話音含了點恨恨, 無法置信閻王的心境磨煉居然只是這個, “這人難道還真沒有七情六欲了？”

    隨之游心說又不是誰都跟你一樣被捅一劍就念念不忘的, 只得打了個哈欠, 又提起精神繼續看這份閻王工作直播，就在她以為這上班錄像會沒完沒了時, 卻見云鏡中陡然浮現一陣淡淡的光芒, 光芒過后，竟是仲長貍的身影。

    臥槽？？？

    ??？？？

    她是同妻？？？

    隨之游震撼地看向仲長貍, 仲長貍也同時看了過來, 細長的眸中閃過些驚詫。

    她立刻后退半步, 兩腿一彎，跪下把頭埋在手臂里，“上神饒命，小妖什么都沒看見！小妖一定會守口如瓶！”

    “不是！跟我沒關系??！我不知道??！我沒——”仲長貍少見地慌亂起來，捏著折扇的手微微顫動，“咳，你先起來，許是些對話回憶罷了，我已有心悅之人?！?/br>
    隨之游抬頭，認真道：“原來是雙向奔赴么？”

    仲長貍：“……”

    他面上浮現惱怒，“女的?！?/br>
    隨之游又了然，“閻王竟是女兒身?！?/br>
    仲長貍：“……”

    仲長貍竟真的有些動氣怒來，面上含著薄紅，“起來，繼續看，我倒要看看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隨之游：“上神，小妖不敢看?！?/br>
    嗎的，看前任被男人追，她是得多大度。

    仲長貍咬牙切齒，“起來?！?/br>
    隨之游便只得起來，卻還是一手擋眼，一邊透過縫隙看。轉念一想又興奮了起來，好哇，你手里的把柄被我抓住了。日后你要是找上門，我有的是辦法！

    幻境中，仍是一片陰暗。

    閻王剛在生死搏上圈了個名字，便見仲長貍出現在眼前，他手一抖朱批斜了斜。

    他有些煩躁，道：“又怎么了？”

    “最近我族有個小狐貍進了輪回，這小家伙一貫可愛伶俐，我便想來看看這小東西這一世能不能好好度過?！?/br>
    仲長貍扇著折扇，狹長眼眸往下挑，頗有幾分令人心碎。

    閻王看著他，“你覺得我是弱智？輪回說給你看就給你看？”

    仲長貍很受傷一般，“你什么意思？難道你是說我是為了一己私欲嗎？我這分明是為了我山里的小狐貍們著想??！”

    “你他嗎的，你渡劫回來八天來了五次，你就是想看辜負你的那個人的輪回而已?！遍愅趼曇舫爸S，“我最后說一次，沒有記錄，別來煩我了?！?/br>
    仲長貍眨著眼，“不可能，我渡劫回來人間已過百年，她不可能還沒死?！?/br>
    閻王深呼一口氣，道：“你有沒有想過，她或許不是凡人？”

    “她怎么可能不是？”仲長貍的折扇拍在他桌上，道：“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嬌弱無能，如果不是我照看，她都能被凍死。她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會?！?/br>
    閻王：“……所以最后你就被這個無能的凡人給殺了?！?/br>
    仲長貍倒吸一口冷氣，“你怎么這么說，我當時受了重傷，誰都能輕輕松松殺了我?！?/br>
    閻王：“普通凡人能正好捅碎你的妖丹嗎？”

    仲長貍說：“也許她根本沒有注意，她只是害怕而已?！?/br>
    閻王沒話說了，頭疼得要死，“若非我們尚且有些情誼在，我真想把你趕出去。仲長貍，你治山有道，聰明一世，偏偏要為這情字連自己都騙？”

    “你這話說得就大錯特錯了?！敝匍L貍振振有詞，折扇拍了下手心，道：“我不過是決意報復罷了，若她出現在我眼前，我便是如碾碎螞蟻一般對待她又如何？”

    閻王受不住了一般，“你這話說了兩百遍了，這樣，我直接跟你說，她就是修仙界中人。她姓隨，你去找吧，找出來你不殺了她別煩我了！我他媽的，這么多文件都沒有批完！”

    仲長貍道：“修仙界那么大，難不成我要一個個找嗎？”

    閻王直接撈起手中的筆，一道術法打過去。

    仲長貍的身影都是消散。

    閻王怔了半秒，陡然意識到，自己身在幻境中，這并非是夢。

    他松了口氣，但緊接著卻又聽下屬大喊：“不好！閻王大人！輪回道——治山神君他——直接用法術強行開了輪回道，要用神魂徹查修仙界——！”

    “仲長貍！”

    閻王低吼一聲，震怒地府。

    驟然間，云鏡消散，洞府晃動了下?！@是閻王心境歷練即將結束的征兆。

    隨之游看向仲長貍，內心中還有幾分沒有消散的震撼，突然間同情起來了閻王。

    身邊有個戀愛腦，日子確實不好過，這人還偏偏是好兄弟。

    她悄悄去偷看仲長貍，卻見仲長貍的折扇抵著眉心，似有不解的樣子。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便露出很是和善的微笑，只是眼中有些糾結，“小花妖，你看見了這么多秘密，這可怎么辦？”

    隨之游抿著唇，水眸中幾分無助，“上神——”

    “沒事，量你也不敢多嘴?！敝匍L貍手指微動，又道：“只是不解，為何我只是找他說說話逗逗樂，便讓他如此困擾，小花妖知道嗎？”

    隨之游：“……”

    你認真的嗎？

    難道閻王的反應才是錯的嗎？

    隨之游決定做一個體驗派，認真想了想，將自己代入下閻王。

    如果是她，她身邊有個閨蜜每天來找她抱怨她前男友，并且央求她開后門查前男友的蹤跡……

    不行，不能想了。

    隨之游感覺自己拳頭硬了。

    她看向仲長貍，卻發覺他似乎在認真困擾這件事，眉頭微蹙。她心下一動，竟有些想笑，又回想起往事。那時他將將化作人，對人類之事不解時便也總是如此。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難道書生就都這么無用嗎？”

    “也不能這么說，多少敗壞朝政的貪官可都是書生，這么一說，無用反倒是好些?！?/br>
    “那阿游篤定自己能做官嗎？為什么一定要當官呢？”

    這天底下，是否只有這樣一只小妖怪才能問出這種問題呢？

    隨子游沒說話，只是打開折扇擋住臉，笑吟吟地去摸他頭上晃動的白色耳朵。

    他便只是蹙著眉，微微歪著頭看著她，很是不解。

    ……最后他死在她懷里時，也是如此。

    他歪著頭，漂亮的眉眼蹙著，喉間的悲鳴不絕。

    ——那時他會回想起來他們一起看的話本中提過的嗎？

    負心多是讀書人。

    隨之游看著仲長貍，并沒有說出真相，只是低笑道：“許是閻王不懂情愛之事，便聽不得他人為這些花前月下所囹圄的話罷了?！?/br>
    “啊，有道理?！敝匍L貍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張開扇子，也笑了起來，“我便知道，閻王定然是嫉妒了?！?/br>
    隨之游在心中嘆了口氣，又說：“上神，閻王殿下想的未必就是錯的?！?/br>
    仲長貍挑眉。

    她繼續說：“小妖聽二位上神的對話，私自揣測您那位夫人待你并不算好的樣子，情愛一事本就苛求不得，既然已經過去這么久，上神為何念念不忘？不——”

    隨之游話音未落，陡然被一股神力擊向洞府外壁，劇痛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她看向仲長貍，

    仲長貍折扇已經擋住臉，狐貍眼竟有幾分發紅，話音卻冰冷如深淵攀爬而上的毒蛇，“你懂什么？”

    隨之游吐出一口血，沉默了。

    許久，她便也只是垂下眼睫，道：“是小妖逾越了?！?/br>
    仲長貍沒說話，似乎也不想多給她半分注視，兀自進了洞府。

    剛進沒幾秒，閻王便出來了，頗有幾分納悶地看著她，“仲長做的？”

    隨之游扶著墻起身，心念一轉，立刻決定挑撥離間，道：“他給我看了你幻境里的東西?！?/br>
    閻王清俊的面容上露出冷笑，“猜到了?？戳司涂戳?，反正丟人的不是我?！?/br>
    “那你這是——”他頓了下，便立刻猜出八九分，“你不是勸他了吧？”

    隨之游點頭，“我怎么知道他這樣??！”

    “那你知道太晚了?！遍愅醯故鞘稚屏?，竟還給她施了治愈，又道：“你不去歷劫嗎？”

    隨之游一瞬間共情了，說：“可算明白了你說我殺了你討厭的人是什么意思了?！?/br>
    “嗯？”閻王挑眉，又道：“既然事已至此，我便直接問你，你想過日后如何應對仲長了嗎？”

    沒想好，煩死了。

    隨之游不說話了。

    “曾經我也是個凡人?！遍愅跬回Ｌ崞鹆诉@話，又說：“所以我且提點你一句，你的命格本不歸五界掌管，這意味著若你得道，便可開辟第六界?！?/br>
    隨之游：“然后呢？”

    閻王道：“然后直到某日，你卻突然出現在了生死簿中?！?/br>
    他看向隨之游，本以為隨之游面上會浮現驚詫或其他情緒，但并沒有。

    她仍是笑著的，仿佛在聽些什么無關痛癢的事情，這跟他印象里那為了證道斬了四次情的人并不相同。

    閻王擰眉，“你——”

    “算了，看來你自己心里早就有數?！彼钟X得自己干涉太多，陡然頓住話音，卻又重新提起了方才擱下的話題，“無論你重返仙途有什么不甘，只希望你不要再招惹仲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