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商婕妤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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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昭昭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無數的妖魔鬼怪要捉住她。她耳邊是亂糟糟的各類聲響,像是野獸嘶鳴,又像是鬼魅發出來的桀桀的笑聲,又滲人又可怖,不那么好聽。 而這些鬼怪有些頭上長著極大的犄角,連額頭上也有一只角,整張臉長了絨密的毛發,眼神逼人。有些是長舌頭的,一整條塞不進嘴巴里,全露出來了,看著也嚇人。 她一直在跑一直在跑,生怕被它們捉住,然后拿去下油鍋炸了吃??伤裏o論怎么跑,躲在何處,總有鬼魅能找到她的去路,獰笑著追趕她。 “捉住了?!彼l覺有只手在她肩頭拍了一下,輕輕搖著她肩膀,讓她轉身。她旋身一看,是一張何霜夢的臉,可是跟前這人頭發與衣衫都黏濕透頂,像被水泡過,臉色發紫發腫,沒有一絲人氣兒,何昭昭聽見她對自己說:“是你把我推進水里的,不是我自己跳進去的?!?/br> 何昭昭著了一嚇,猛然推開她,大聲喊叫:“不是我,不是我!” “主子!” 何昭昭從夢魘中強行睜開眼,見得風微在她跟前坐著,一臉驚意,反而放下心來。 “主子做了噩夢?”風微用巾帕給她擦鬢邊額頭的汗漬。 “嗯,夢到那人找我索命,說是我推她下水的?!彼艘凰?,何昭昭雖然還是缺少力氣,但至少是沒那么困倦了。 “這事兒本就不是我們干的,主子清清白白,不必怕她?!?/br> “清白又怎么樣,還是難抵悠悠眾口,就算她們知道那事不是我干的,也會知道我們何家姐妹不合?!焙握颜阎獣詫m中的風波不會斷,只是沒想到是因何霜夢而起。 “您老是心里記掛太多,這才病下了。昨天醫女說,中了暑是其一,心緒不佳是其二,主子別念著那些不好的,這些日子咱們不也很快活么?” 何昭昭細細思索風微口中的話,之前雨細便說她瞧著比出閣前更為活絡開心,而她也確實如此的。從前她不是為了母親的病情心憂,就是為了何家的虛假親情而難受,也只有在宮中,拋開了帝王恩愛,拋開了家族情懷,她才能安安心心的想起自己。 她的情緒全然被周遭所左右,像個傀儡一樣,手腳被提線之人cao縱,要她難受便能讓她難受。在這樣的cao控下,她往往總是不開心,若要開心,需得握住那幾條線,讓自己掌握自己才行。 她被陷害了,分明要憤怒才是,但是除了那層慍怒之外,她最多的反而是難受與悲涼。她顧念著虛假的血脈親情,一味忍耐退讓,但所換來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罷了,實在不值得。 這些事她以往壓在心里,總想著要逃避,但逃避亦是無用的。 思緒紛亂中,風微出了聲:“主子不妨喝些粥,您一宿未食了?!?/br> 何昭昭不太有胃口,擺了擺手,讓她拿走。而室外傳來寒露通報的聲音:“太極宮的周總管來了?!?/br> “我實在起不了身,請他進來吧?!?/br> 隔著幾層帷帳,周鴻站在帷帳之外同她道安:“今早陛下聽說何主子病了,上朝前讓奴才來您這看一看?!?/br> 周鴻身后跟了一個太醫,這時候便向何昭昭通稟了一句,是打算再為她把一脈。 何昭昭沒有拒絕的理由,便從床榻上伸出一只手,搭在脈枕上,由他再探查自己的情況。 “何主子如今仍是脈虛氣虛,但暑氣發熱都消了許多,著重將養幾日,便不成問題?!?/br> “多謝?!焙握颜烟撊趸厮?。 “陛下叫奴才帶了些滋補的藥材,要是有用得上的,何主子便莫要省著了?!?/br> 難為崇帝還能記掛著他,她已然心里好上許多。至少此舉,也算是承認她是對的,她沒真把何霜夢推入水中。 “有勞周總管,還需您同陛下說一聲,我并無大礙?!?/br> “諾,您安心養病便是?!敝茗櫼娫捯褞У?,滋補藥材也悉數交給了雨細等人,便又去尋仍在臨朝的崇帝。在路上時他按下一絲欣喜,早晨陛下無意問詢起何主子,原是想今日去拾翠居坐坐,沒成想這人先病了。自己抽不得空來,又怕來了讓別人知道自己對她有那么幾分特殊,只好讓他過來瞧瞧,探探情況,頗有些口不對心??上Ш沃髯右踩彳泲扇?,雖沒見她神情如何,但聲音也還是虛弱無力,這可得和陛下說一說。 而拾翠居內,雨細著人清點周鴻送來的滋補藥材,又捏著太醫新開的方子去煎藥。 風微討巧地與何昭昭說:“主子您看,陛下心里有您,太醫也說您當前需得補養身子,這粥也用一用吧?!?/br> 何昭昭想了想,心軟地依了她。風微笑成了一朵花,端著碗就坐在床沿,右手提著瓷勺,舀了一勺吹了吹,等涼了些便送到何昭昭嘴邊。 何昭昭張著嘴喝下去,嚼了幾口乖順的咽下。粥是煮得極為粘稠而熟爛,入口即化,讓她沒那么不肯咽下。rou糜夾雜其中,也是好下咽的,風微半哄半強硬地喂她,恰好也讓她吃下一碗,心滿意足地服侍她靠坐在床頭,背后墊著軟枕。 何昭昭讓風微給她把沒繡好的腰帶拿過來,趁著閑暇便打算繼續繡下去。風微也樂得見她有精神搗鼓搗鼓其他的東西,總比一直睡著,精神懨懨的要好。精氣神總是要自己討來的,越困越貪睡,越貪睡精神便越不濟,還不如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何昭昭手中的山水繡了一半,已然有些風采了,烏黑的底色上,是重重迭迭的遠山,不是那種青綠的亮色,而是適合男子的墨灰,山巒的邊緣倒是用稍微亮一些的青線描繡,很是精巧。 每一針每一線都是何昭昭用心而為,因此也比平常繡荷包繡手帕要慢上許多,生怕錯了針,就不好看了。 她垂著頭仔仔細細的就著日光繡腰帶,過了一日,又迎來了舊客。 商婕妤在她吃了早膳后便來了拾翠居。 這兩日她借著養病的由頭貪睡晚起,日上三竿了才讓丫頭們伺候梳洗,稍微打理了自己后,才勉強吃些熱粥小點心,也用的不太多,但太醫開的藥和崇帝賞賜的滋補品,是毫無例外的全都用了,盡管她確實不太愛喝,但耐不住那是崇帝請來的人,也是他下的吩咐,不敢不用。 “瞧瞧你這樣,哪還有從前的樣子?!鄙替兼Q著眉心疼她,但嘴里就是氣得不吐好話。 何昭昭理虛地朝她笑笑:“好了許多,過不了幾日便又同往常那般生龍活虎了?!?/br> “哼,促狹鬼?!鄙替兼グT了癟嘴,仔仔細細打量她。瘦到沒覺得瘦,只是精神比從前要蔫弱許多,臉色也不如從前那樣紅潤嬌艷,嘴皮子和臉頰都泛著白,看起來就是受了虛。 “聽風微說那日回去你就病了,這病也不是空xue來風,只怕和你自己有極大的關系,你又何苦這樣折騰自己呢!” 何昭昭噤聲不語,她知道這場病全是因為心緒迷亂,意魔入侵而起,她這兩日也曾想如何去抵抗,如何讓自己擺脫,但仍不得其法,自個兒鉆在牛角尖里,一直都出不來。 商婕妤見她這樣,嘆了口氣,娓娓道來:“我原本是家中的庶女,娘親被母親欺負,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自縊了,她也是正經的官家小姐,只是門第不如嫡母,才落得這樣的罪受。祖母怕得罪我娘家里人,便把我養在跟前,也讓我避了很多爭端?!?/br> 何昭昭聽著她慢慢說,心里愈發平靜。 “我家中也有個任性的嫡妹,和那日的何二如出一轍。你現在瞧著我溫和,但沒出閣時,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負的。她想仗著嫡庶與我作對,我也不會讓她好過。說起來,唯有你自己堅強了,才不會讓人輕看,總是忍讓退卻,不給自己設一道限,別人總想著要踐踏一二的?!?/br> 何昭昭似有所動,神情有些悲傷:“可我從未想過要與她爭什么,只想一個人好好的?!?/br> 商婕妤握著她的手,溫熱的觸感讓她心安:“即便想要安居一方,也要有能力明哲保身??科渌耸遣恍械?,你只能靠你自己。不說是否要爭寵,哪怕等到人老珠黃時,也是有身份有底氣的。說再多也都是虛無縹緲,唯有你自己能過得好,那都好了?!?/br> 不管什么路,總有一線生機,爭寵也罷,不爭也罷,跟隨心意去走就好。 她想起蘇姑姑在入宮前同她說的這句話,也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蘇姑姑還說,不偏執才會心境遠闊,凡事順其自然,才能獲得長久。 她因何家而起偏執,認為自己是權謀的工具,是不帶人情的犧牲者,但究竟怎么看待自己,從來只有她才能自我決定,這便是不偏執,這樣才能不拘泥于他人的眼光與口舌,唯有自己好,順其自然,才能開心快樂。 她如醍醐灌頂般,這些字句像珍珠一樣一連串地相連在一起,漸漸把她心頭的烏云吹散,很多看不清的東西漸漸變得明晰。 她想拋開許多紛繁錯雜的思緒與念頭,專注于當下才是真。 心思明澈后,眼神也變得熠熠生輝,雖然面色仍白,但至少精神瞧著更好了。 “jiejie此話令我明白了許多?!彼匾陨替兼ヒ荒ㄡ屓坏男σ?,看起來生動很多。 商婕妤深深望她一眼:“我雖然并不知你與何二姑娘之間的恩怨糾葛,但應該也不會太好過吧?!?/br> 至于代嫁一事,何昭昭是不會說出來的,因此對于她自小住在全州,今年才到京都這些林林總總的糾纏,也不宜與她提及。 見何昭昭并不打算親自說,她也沒有再深究的心思,總歸是想著她說出來心里約摸會好受一些,但人人有難念的經,各人有各人難處,她不執著于此。 “你自己想開了就好,我來拾翠居也只是想著開導開導你,看看你如今怎么樣了。我可不想你就這么病著,讓我沒個說話的人?!?/br> 何昭昭忍不住笑出聲:“小疾而已,不算是嚴重的,等過些日子,我去朱境閣陪jiejie說說話?!?/br> “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有脅迫你,說過的話便要做到了!”商婕妤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回去了,不擾你休息?!?/br> “嗯?!焙握颜衙L微將她送到拾翠居外,而后將背后的軟枕取出來,枕著花枕小憩,唇角都是帶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