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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杏林雙絕(古言,1V2)在線閱讀 - 非謀非彝

非謀非彝

    姜蒙斷左臂,在歸途上高熱,燒得說胡話。隨行士卒看不過去,還是喂了些水。

    見主將大口灌飲,卻因虛脫手抖,將水灑上囚衣,他們突然心生厭惡,將其潰敗失地的過錯一并記起,便奪過瓠,將水澆在地上,祭往日風神。

    血染征衣,或以為勛。姜蒙躺在半涸的污血間,看云與天為木檻離分。

    上呈君王之表,除了早前的幾封被退回,剩下的盡數入宮。姜蒙那時覺得人生尚有時日,強撐臂上重傷,與追兵戰三。夏人猛攻,見國朝降勢,便飛石入城。何等熊貔,遇到實石,則化為一灘rou糜。

    姜蒙戴罪,或許早有赴死的決念。然而他苦等官家來敕,竟避著落石,揀有屏處,請求押解:“官家釋我,則諸位兄弟,替我將書信遞至中都與杏林——”

    當晚有司來報,說九階慰大將軍身殘,尤其是臨朝的儲君,念及將軍勞苦,書之外還捎帶許多藥品。

    飛石落地,不過數百步,坼天裂地響。

    姜蒙聽完,傷口不知為何繃裂了。他攜了一臂血,怔怔地望著室外,才知當下是太子監國,恩典大概是二弟不失聲于破釜,辛難求來的,至于官家,竟已去了杏林。

    如今局面,杏林收有誰,官家去見誰,似乎不言自明……屈辱隨落石來。小卒血與將軍血,不知何為我血。

    姜蒙險些自傷,為人救回后,不再北望稱罪,而是枕著書信,默念父親與手足,由憔悴的將軍,復為征衣里的杏林郎。

    帶血的家書先發中都,再到杏林。

    國公府為人監視,收一封信,都要擺出臨堂貌。過后書信遞入歸家不久的三官人手,方才踏實。

    姜琳閱畢血書,已近黃昏。仆役來請會客。原來是方人鷺代杏林舊族探視,與莊毅親王無關。

    昔日三府之家,落魄也無失其風。園景有序,令人曠然。人鷺暗暗地觀察,到了居室,才拱手:“自大員外山墅別,兩日以降,又來叨擾官人。貴所不迎貴客,也幽靜了?!?/br>
    姜琳將書信收起:“小員外客氣?!?/br>
    國公避客。蒼頭端著銅盆,引人鷺去拜詣。不過是在外面踩黃桷。

    霞色竟天,姜琳垂手站在庭中等待。大哥的家書從袖里滑落,被他捏著。干涸的血像謁文,筆畫入紙。

    “國公聲音朗健,無愧為——”方人鷺退出,尋到姜琳,本想列其父偉業,卻看見染血一樣的暮天,于是生咽下去,轉談起近來的興事:“官家才得大王表,十分高興,令常清拾今夜盛宴,沉大員外也在列中。他謙辭‘鄙人坐井觀天’久矣,不便前往,據說為鹿邑郡王所罰,清晨便去壩頭了?!?/br>
    姜琳吹了些北風,其實凄愴,仍分心去想那冊瓶香鬻價輯要,一時不知厚冊巨幅和單葉家書哪個更重:“吠蛤坐井,如何相比也不是大員外。古語有井里之厥為和氏璧*。大員外再謙虛,二郎便戲他‘自喻為玉,其實自譽’?!?/br>
    方人鷺得了姜琳一句昵稱,有受寵之感,更沒想到他還有心情開玩笑,一時語塞。

    兩人在庭院的天井里,小半艷云,一陣脊下風。

    人鷺動聽的嗓音響起,寥寥的:“三官人明智,在井中,做吠蛤還是做石頭,并無差別。如錢塘娘子一般為官家庇,到如今還是與大王相好。你二人是杏林最麗,方某不忍見麗受苦?!?/br>
    “勿——”

    “嗯?”

    方人鷺自認將話說得完滿,未聽清姜琳的回答,近了,只聽見他笑說:“無事?!?/br>
    勿用非謀非彝,是姜琳對蓬斷之陷的評價。他的心事藏得很深,唯數不多的有感而發,都是為了與自己并稱的舞妓。

    趙鉞那次用強,他在危墻下,本該緘口旁觀,終于還是勸住,無心失言,說出什么“也怕負”,過后夜里自省,明白家中事疾,當是求全為上。卻沒想竟有第二次。

    謝咎山墅最后一夜,眾人縱情,不是姜琳所好。

    雖然如此,沉融少不了勸歡,還是端給姜琳一些酒水,異香襲人,讓飲者沉醉。

    靡靡的梅雨一直飄,飄不進山川,卻能使清明如鏡,也會蒙上霧氣。姜琳知道不能再飲,便退席,從廊前過。

    不知哪位少女內室房門不掩,則一面磨亮的圓鏡,照出廊下半面花草,精魄一樣的兩人,藏身水汽,纏身如纏藤,眼里盡是悲涼。

    姜琳心里不知裝了多少事,再裝這一件,只覺得此身沉浸寒潭,不由得愣在原地。

    月下的蓬斷與镕式是蘿,交身雖緊,一臂之力似乎便可分離。

    镕式周身清美,行止卻小心,護著蓬斷,衣衫退至腰間,不便非常。他云雨不全,只為取悅懷中美人,印些輕吻。

    蓬斷曼睩,卻像無神的塑像,姜琳記得她并未飲醉。

    常清拾的夜,月光與今日相同。姜琳為自己飲下的香甜誤,竟有失控之意,如在人前去蛇蛻,涼風撲面。

    他步入庭下,將融融的熱體驚出冷汗。

    放著蓬斷不管,姜琳先轉向镕式:“四季為春,卻難舍這一夜嗎?!?/br>
    镕式大窘迫,臉都慘白了,且發批評、做貶低的人是姜折霜,更讓他羞赧難言,連辯駁都忘記,自然也忘記原是錢塘娘子相邀。度身以后,便覺得自己孟浪。

    他為蓬斷攏好衣服,說聲“得罪”,踩著花草快步離開。

    姜琳負手不語,須臾后,指印留在掌心,問蓬斷:“為何?”

    蓬斷說:“為何不?”

    兩人便沉默了,一塊聽促織長鳴。

    某一刻,姜琳見她耳下有紅,突然明白過來。無所謂的情急,堵到胸臆,讓他幾乎要告訴蓬斷懸鉤香的始末。但看看自己,再看看她,好像這一點謀彝,早已比不上二人深陷泥沼的身體。

    姜琳還是過去了,避開不禮處,將她扶起:“為何不……城人既送蓬斷與琳美譽,自然不想名都雙絕,是一對棄身又棄心的人?!?/br>
    蓬斷汪了含蓄的淚。姜琳卻看不懂她的傷心。此時大風過草木,將堪遮肩膀的輕紗吹開,卻像為兩人揭幕。

    蓬斷陡然向后,清醒過來,竟如犯錯的孩童,淚流滿面;姜琳也滯住,為著自己貿然斥走了沉融送給趙鉞的禮物,又沒有留住心聲。

    他一拱手,就在她旁邊站定。

    兩人像看守山水的衡虞,不敢瀆職。攀談也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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