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無處藏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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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開一次?” 孟筠驚訝于她能說出這等沒臉沒皮之語,前橋則狀似大度道:“我決定給你一次補救機會?!?/br> “如此說來,我還得謝恩了?”孟筠嘲弄地看著她,又道,“開蒙好與不好,不是你嘴唇一碰下定論的——我得看看記檔再說?!?/br> 這明明是一件曖昧提議,被他公事公辦得好似有章可依。前橋算摸清了他的慣用套路:在目的達成前打感情牌,甚至犧牲一點點色相,讓她以為希望觸手可及,頭腦發熱任憑擺布。 可一旦她想將關系繼續升華,孟筠又不聲不響退回原地,親密而疏離,好像那些橄欖枝都是她的錯覺一樣。 欲擒故縱,屬實狡猾。前橋咬牙道:“我當初就該給你燒個春疤,看你還怎么躲?!?/br> 孟筠笑笑,沖她眨眼道: “別捂著啦。你若不答應我,我也能找梁庶卿要。只是牌子已歸還,再說想看記檔,庶卿未免不悅……” 啥?他還敢找梁穹要?孟筠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問題的關鍵不是他僭越與否,而是記檔的內容。梁穹以兩年牛頭人的輝煌戰績,不能行房卻幾可榮獲侍寢最佳男主角提名獎——她捂著不讓看,是完全為自己嗎? “……你還是不看為好。不為別的,只為你們多年友誼,以免相見尷尬?!?/br> 孟筠隱約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卻沒有猜到點上。 “我知曉庶卿無法侍寢,自然不會令他難堪。那明日我找你看記檔,就你我兩個,不教庶卿知曉。嗯?” 他挑眉看她,像是一種不傳六耳的暗示,末尾這聲“嗯”屬實拐到了前橋心坎里,生生給她整出背著原配偷情的緊張來。 見前橋沒拒絕,孟筠的笑意更深了些。 “那我們說定了。時辰不早,你不必送了,回去陪伴梁庶卿吧?!?/br> 他擅自“說定”后,離開得干凈利落。前橋凝望他的背影腹誹——目的達成,他又沒興趣玩曖昧了,售后服務是真不咋地。 —— 2. 次日一早帶著梁穹等人回府,前橋找個借口在書房獨自待著,命人尋來記檔,等待孟筠找上門的時間里,先行翻看起來。 上次也曾大致瀏覽過,可這次心態與那時不同。 那時她積累尚淺,還不能深刻領會魏留仙的修為,以及一個個名字背后的含義。如今經過“糖葫蘆串”事件,到達心眼合一境界,使奴們的姓名便化成活春宮,在字里行間跳躍起來。 這東西給孟筠看,真的好嗎? 嘖,沒準兒擔心多余。這個國度民風如此,并非魏留仙一人之過。 想想樂儀,她隨便逛個青樓就能以一敵十,其余人諸如安吉和武德侯都有好多卿子。區區魏留仙只是時代的小巫,在真正的紙醉金迷面前啥也不是。 她接受無能,不代表土生土長的孟筠和她一樣。 也不知是真琢磨出了道理,還是出于自我安慰,忐忑的心情放松不少,可隨著一聲通報傳來,她還是心虛得差點沒拿住檔案冊。 孟筠剛進門,就見她手捧簿冊,面紅耳赤,疑惑道:“……看什么呢?” 前橋未答,下意識將簿冊合上了些,孟筠看到封皮,心領神會地笑了笑:“原來已經準備好了,發現什么異常沒有?” 剛看一會兒你就進來了,哪來得及??? 見前橋搖頭,孟筠一邊將外頭的毛氅脫下,一邊道:“好磨蹭。不指望你了,我同你一起找?!?/br> 果然他眼中只有記檔。 但愿孟筠是個表里如一的工作狂,看記檔只為找線索,不去管些旁的。前橋心道??伤麆偡瓋身?,眉頭就皺出兩道折痕,樣子活像當年的菊姑姑。 哎呀,這表情可不妙。 孟筠的手指又飛快向后翻了幾頁,神色愈發不滿,雖然極力忍著,還是出口責怪道:“我當年臨走前和你說過什么——不可耽迷于床笫之事。你竟似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前橋心虛得縮脖如鵪鶉:“你的話我還是記得的。當初趙熙衡想給我,我就沒有要他……” 還有這段兒?孟筠看她一眼,又氣又覺萬幸,低頭繼續翻看,眉頭上的痕跡就沒放松過。 “還說我開蒙不好,我可未曾教你這些花樣?!彼ǘǘ⒆∫恍?,那里被五六個名字塞得滿滿當當,“你實話說,當初遣走菊姑姑等人,是不是她們總管著你,讓你不得自由了?” 你問我,我問誰??? 前橋道:“咱們不要超綱出題,還是就事論事吧……你找到什么線索了?” “這記檔如此復雜,哪能一眼看出?”孟筠心情郁悶地坐下來,四向尋摸筆想要標畫,前橋見狀趕緊給他遞筆研墨。 她屈尊討好,孟筠硬邦邦的話又不好出口了。 “你啊……”他只能長嘆一聲,“我真該早點來見你?!?/br> 可不是嘛。 但凡他早點出現,魏留仙當年也不會抓著趙熙衡不放,或許新婚躲去青樓的風波也不會有,更別說和梁穹那段“孽緣”。 可惜現在說啥都晚了,孟筠和她只能相對坐嘆,一番唏噓。 孟筠收拾好心情,將冊簿細細翻看起來,剛閱了幾頁,便有一聲傳報從門外響起,說是梁庶卿來了。 孟筠反應迅速,立馬將筆一放,抓著冊簿整個塞進懷中,若無所事地整理衣懷,動作一氣呵成如同慣犯。前橋哭笑不得地目睹“簿冊瞬間消失術”,見他已藏好痕跡,才讓梁穹進來。 兩人坐在一處面帶緊張盯住來者,倒是把梁穹弄得一愣,拱手道:“打擾了,在下來得不湊巧??蓪m中有使來此,需要殿下接旨?!?/br> 宮中?前橋疑惑,女皇這個時候會傳什么旨給她? 心中裝著事,想到又要和女皇打交道,未免不安,又聽梁穹道:“私造局也譴人來傳話,請孟少司速速回宮?!?/br> “我剛出來一會兒,發生何事了?”孟筠皺眉問道。 然而梁穹也不知曉。 兩事趕在一塊,自然皇命當先,兩人只能暫停原計劃,接旨的接旨,回宮的回宮。出門時,孟筠披上外衣,對著衣懷做了個手勢。 前橋瞪眼,孟筠卻微微搖頭。 好家伙,這是不打算把記檔還她,還要拿回去細細品味了? 當著梁穹的面,前橋只能由他去,心中感慨牛頭人大軍從此多添一員猛將。 —— 3. 做好接旨準備后,梁穹將宮侍領到前橋面前,那人從袖中掏出一封奏章,恭敬呈遞于她。 前橋不知女皇因何找她,還有些忐忑。解開纏繞的封帶,尾部朱字御批“轉報公主知道”六字入眼,緊繃的心弦才算稍稍放松。 不是她惹了麻煩,女皇只是將一份奏報轉遞給她。她飛快看過,里面的內容令她暗暗心驚。 此奏由覲塢府加急傳派入京,言興國東部自三日前連被大雪,至今仍有不絕之態??醋鄨蟀l送落款,已經是四日前了。 女皇特意轉告她知曉,定然也覺得這雪不同尋?!T荷所說的那場雪患,終于要來了嗎? “此奏是何時抵京的?” 聽她發問,宮侍答道:“今日凌晨,快馬傳到?!?/br> 照此推算,若發報后雪仍未停歇,至今已連下一周有余。覲塢位于邊界,首先觀測到異常,快馬奏報中央。當時尚在春臺的趙熙衡還未聽聞,看來離流民為潮、引起紛亂尚有一段時間。 “皇姊只讓你傳旨,沒要我進宮?” 那宮侍稱是。前橋差人將她送出后,在房間內踱起步來。 女皇只轉發奏報,卻沒要她再參與,要么是仍對可能的惡劣影響將信將疑,要么是南郡糧食已經北運到位,她胸有成竹,打算靜觀其變。 多思無益,沒有實權,也只能在原地等待女皇的部署安排。 孟筠還在查趙熙衡,可相比于猜忌,合力應對雪災才是目前頭等要事。手環也要趕緊充電了,萬一誘荷那邊有更多指示,也好及時知曉。 得找個由頭見趙熙衡一面。 她拿出賬本。上次草草翻閱,她知道趙熙衡的確用她的錢做了不少實事,縱然有中飽私囊的可能,可活也沒少干。春臺的鋪面、伙計都已置辦一新,等著產品運送過去。 于是她得了理由,差人去郡主府請趙熙衡,一面又讓人去冶鐵廠,命陸陽帶著新的生產清單向自己回稟,隨后等著他們到來。 —— 4. 先趕到的永遠是趙熙衡。這廝來的時候還在鬧別扭,陰陽怪氣道:“現在孟筠也是你的使奴了?” 前橋無語:“你腦子里能不能放點重要的事?” “此事不重要?”趙熙衡斜睨著她,嘖嘖道:“重修舊好,再續前緣,我就離開十來天,瞧你演得一出老舊戲碼?!?/br> 這話輪不到他說吧?梁穹和成璧都沒抗議,一朵別人家的“野花”,還管這么寬。 前橋看著他酸溜溜的樣子,突然覺得好笑。他自從來了荊國,就在致力于與魏留仙的各種男人做斗爭。上到庶卿,下到使奴,如今還要加上一個編外孟筠。 飛醋吃了一筐,男人卻越斗越多。他如果真當了公卿,后院的男人不得都叫他禍禍死算完? “別扯淡了,我有要緊事問你?!?/br> 前橋示意他坐在對面,抓著他袖子邊充電邊問道:“自從上次我告訴你雪災之事以來,你那太子哥哥到底做了什么準備?” 出乎意料地,趙熙衡卻看著她哼笑:“準備?他能有什么準備?!?/br> 前橋心中咯噔一聲,看他嬉皮笑臉的模樣,冷聲道:“什么意思?” “賑災、安民,那不得花銀兩???他若心好一些,會找我父皇要錢,除去打點地方官員,寫些夸獎他的漂亮奏報外,其中五成能用于賑災已經謝天謝地了?!?/br> 趙熙衡伸出五根手指頭,又把其中四根收回去。 “我怕的是萬一。萬一他拿此事當燙手山芋,想讓我三弟干這出力不討好的活,他則從中作梗,虛耗三弟的底子。我三弟賑災不成,只好開關放流民南下,移禍荊國……” 他說到此處,竟然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好像坐山觀虎斗的他有多么聰明。氣得前橋攥緊了手中衣袖,差點扇他一個耳光。 “我一早告訴你此事何等嚴重,你說你沒實權,需要太子處理,我還以為有良策,原來是坐以待斃嗎?!” 趙熙衡尚不知興國現狀,還無奈道:“我那倆兄弟一直以來都這么斗。好好的國家,都被他們搞散了?!?/br> “我看是你把它搞散了!”前橋厲聲道,“你不也是隔岸觀火嗎?批評他人頭頭是道、義正言辭,可你做過什么?與他們有何不同?興國真不幸啊,攤上你們三個倒霉王子?!?/br> 突然被兇了一頓,趙熙衡也察覺她態度有變,皺眉問道:“是出什么事了?” 知道他是個白給貨后,前橋都不愿多費口舌。早讓他搶占先機,他自己不當回事不說,還要縱容昏庸的兄弟為所欲為。 他還好意思說荊國這不好那不好,興國才是從頭到腳爛透了! 她放開趙熙衡的衣袖,沒好氣地將密旨拍在桌子上。 “今早剛收到的奏報——興國暴雪,已經連下七日了。你就繼續幸災樂禍吧,反正流民可以闖關南下,反正荊國做了準備,你們的損失有人買單,不過是無知百姓為你們的傲慢和計較獻出生命而已?!?/br> 趙熙衡一愣:“當真?你給我看看?!彼焓窒肴ハ泼苤?,卻被前橋牢牢按住。 “你不配看,趙熙衡?!鼻皹蚶淅涞?,“從前你說過那些話,讓我誤以為我們是一類人。但我錯了,你也不過是個政治投機者,只是找不到機遇而已?!?/br> “喂,說夠了吧?!?/br> 趙熙衡皺著眉頭看她,收回手正色道:“現在不是聲討我的時候。此事是我錯了,我沒想到這么快,更沒想到它會成真……可我會盡力幫忙,我需要去春臺?!?/br> —— 5. 他說去春臺,前橋并不意外。 當初選擇在春臺設立據點,并不僅僅因商貿繁盛,消息暢通,還因它處在京都通往北境的交通要道。 春臺是貨物北上的重鎮,反過來,也是與興國有關的種種南下的關鍵之處。 她明白,趙熙衡也明白。他主動請纓去春臺,也是為自己打算。 “我在京都幫不上忙,在春臺還能盡我所能,利用人脈聯合興國客商,一起救助同胞?!壁w熙衡道,“我剛才所說的,只是對我兄弟最惡意的揣測——我不知道他們能為普通百姓做到哪一步,我也希望他們放棄平日里的錙銖必較,共紓國難,可也不能把寶壓在他們的良心上?!?/br>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剛才硬邦邦的語氣染上哀求:“再讓我回一趟春臺吧,我這次結識了許多興國大賈,他們信賴我,也樂意幫我。我會說服他們一起施救,不會讓流民之患成真?!?/br> 他已經不避諱說出他在春臺真正所為,可這些已經不足以表現誠意了。 前橋搖頭道:“我不會再讓你插手我的產業了。我自己的錢,會用在我認為對的地方。你不想把寶壓在你兄弟的良心上,我也一樣?!?/br> 她望著面前的人,從來沒有如此強烈地覺得失望和不值,為魏留仙的眼光不值——她多年來費盡心思幫助的,只是一個鉆營利益卻無果的可憐蟲。 趙熙衡還想再求,卻聽聞有人敲門,稱陸公子到了。他的話語瞬間凝滯,站直身體,神色也恢復正常。 陸陽走入這氣氛微妙的場景,把本次生產的清單默默呈給前橋,前橋看也沒看,直接扔回給他:“拿回去吧,不需要了?!?/br> 紙頁飛散開來,陸陽一驚,匆匆將飛頁拾起,抱在懷中不敢出聲。聽見前橋道:“你出去?!?/br> 陸陽還沒行動,便聽見趙熙衡的聲音道:“我真的能幫你,我會幫忙。就當讓我贖罪好嗎?” “我不指望你。你若真有心,自己想辦法?!?/br> 還好沒動,原來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陸陽被壓抑的氛圍嚇得不敢出聲,也不敢抬頭,只聽見趙熙衡離開的腳步,又聽到前橋忿忿的長呼。 最后喚他道:“清單?!?/br> 這回是對他說話了。陸陽垂頭將重新整理好的清單遞上,前橋正伸手去拿,一不小心與他的手相碰。 那只手在碰觸到他的瞬間立即彈開,陸陽聽見前橋一聲大叫。他抬起頭,看見前橋捂著手臂,表情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