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永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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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手的布上全是黑灰和滲出的血,紀盈試了試繩子,正準備找個地方吊下去,后頸子突然被人捉住了。 “夫人,沒看出來您那么大義凜然啊?!毕B輕嘆,捏著手中三封遺信,這點兒警惕都沒有他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他聲音很低,也不想驚動他人。 紀盈握住繩子瞥了瞥不遠處裝睡的崗哨,雙眼疲累眨了眨:“我方才過來的時候,他們明明都醒了,但都沒有攔我。再為我的事硬撐下去,他們下一個殺的,或許就是你我了?!?/br> 席連明白,底下的人在挑撥離間,城中的人看不到援救的希冀,遲早會崩潰的。 “你放心,我去了之后他們多半不會先殺我,要挾也好,交易也好,”她捏了捏藏在衣服夾層里的刀片,“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br> 席連還要再攔,就聽到紀盈一聲呵斥:“退后!這是本夫人的命令?!?/br> 這么吼這周圍的人都不打算醒,這就是眾望。 城墻這時候看起來才高得可怖,紀盈站在墻邊握緊繩子,深吸一口氣準備往下跳。 “嘭”。 墨黑的天邊忽然炸開一團銀白的火焰,睡沉了的金遙迢猛地醒轉,捕捉到那轉瞬即逝的光亮。 “援軍到了,”她喃喃了一句,而后醒神過來,立刻從地上起身一棍子打在吹號的人屁股上,“起來吹號!援軍到了!” 沉寂的天地一瞬間被點燃,席連一把將紀盈從墻邊拽回來笑:“夫人命不該絕?!?/br> 紀盈愣神片刻,而后慌忙拿上長槍跑到城墻邊。 紀盈正想著怎么還沒有敲軍鼓,這才記起白日里敲鼓的人已經被流矢射死了,她回頭望著高處那破損孤零的鼓。 看到那團銀花的大炎人也動作起來,看不清的遠方似有大軍趕來,暗夜里只有微弱的大炎軍營的火把照亮。 直到城下的廝殺聲響起,他們才確信援軍到了。 夜行至此,一擊必中。 觀望了半日陳懷到了入夜時才吩咐人滅火前行。 “打退二十里,然后收兵進城?!?/br> 銀槍從面前人的身上拔出,槍頭紅纓滴血,陳懷回頭跟傳令官交代著。 他望向點燃了火把的連城城頭,寂靜混亂的夜里交雜著微弱的號角聲。 忽而悶啞沉重的鼓聲響起,震動濃厚,急促激烈。起初的鼓聲有些飄忽不定,后來一次比一次篤定,微微光亮里,黑色的身影藏在流矢之中。 暗夜里混沌的人們隨著那鼓聲提振了氣勢,一聲聲決絕嘶喊劃破長空。 緊閉的城門終于打開,大炎軍營里跑出來的人也有不少朝著連城而來,城墻頭不斷有人爬上,仍要一個個擊退。 紀盈提刀砍殺了一陣,將要爬上城墻的敵人踢了下去,又跑回鼓前。流矢猛地扎進她手背,扎進那鼓面,她卻感覺不到疼。 壓抑四十多天的情緒在這一夜里全數爆發,至大炎人跑得不見蹤影,底下的廝殺聲也小了,城上城下都響起了收兵的號角聲。 紀盈握著鼓槌的手這才突然失去了力氣,沾血的木槌掉到了地上,她望著城下,似乎在收兵進城了。 除了幾個觀視的士兵,大多的人都跑到城下去幫忙將援軍帶來的糧草往里運。 紀盈低頭才發現身上還有一箭,不過扎得不深,就是有些疼。 她左手拿著長槍,咬咬牙將那箭先拔了出來,痛得齜牙。 拿著那支箭她才轉身,視線里出現一個莫名熟悉的身影。 火把時明時暗,那人沾血的面容也是如此。 她覺得自己好像恍惚了,慢慢走近看清是陳懷后,也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假的。 管他的。 她先一笑,而后疲憊地抱住他。 “我不騙你了,你不要走?!编洁洁爨熘?,模糊不清的語辭卻又如此清晰。 溫厚的手掌猶疑著撫上她的頭,他抱起來還是要暖和一些。 好累啊。 她的身子往下墜,依稀聽到了有人在叫“大夫”。 “傷口化膿了,人有些發熱?!避娽t給紀盈診脈完便退了出去,陳懷望了一眼縮在床上的人團也退了出去。 這城中都沒有幾間好屋子了,陳懷和金遙迢商議了他帶來的人如何安置的事,才又回到爐子前煎藥。 三張舊紙箋遞到了陳懷面前,席連也坐到一旁:“她寫的三封遺書,一封給父母,一封給長姐,還有一封給你的?!?/br> 陳懷斂眸收好,想著她身上三處箭傷,五處刀傷,那一雙手拉弦拉得全爛了,還有力氣寫遺書。 好累,好冷。 紀盈醒轉的時候發覺自己在屋子里,但城中無多少炭了,她也凍著手腳。 正要揉眼睛,才注意到自己的雙手被重新包扎過了。 她在被子里翻了個身,眼前桌邊站著陳懷,他正在從藥罐里倒藥。 陳懷看向她時,忽見她笑著伸出只手:“過來,抱?!?/br> 他愣住,隔了一陣后,紀盈眨了眨眼,手上的疼痛越來越重。 這不是夢啊。 她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把被子拉高將自己埋進去。 “起來吃藥,”陳懷坐到床邊,“還有飯?!?/br> 聽到后半句紀盈就坐起身了。 只是一些干糧,她卻抓過狼吞虎咽起來,腮幫子鼓著的時候才發覺陳懷一直盯著她。 “你別看?!彼櫭?,嘴上沒停下卻轉了身。 在她噎住的時候陳懷遞碗過去讓她把藥順道喝下去了。 “手不疼嗎?”他問。 紀盈擦了擦嘴:“之前沒感覺,現在好疼?!?/br> 之前是沒空管著這痛,現下不動了,那痛才明顯起來。 床上床下坐著,忽然就都不說話了。 “席連說你想自己出城到大炎軍營去,還準備好了刀片?!彼麊?。 紀盈躲閃著他的眼神點了點頭:“他們肯定得折磨我。我這人怕苦怕累怕凍,他們要是折磨我,我不如自己了斷了?!?/br> 陳懷垂眸看她包得嚴實的一雙手。 明明什么都不怕。 “睡吧?!彼龆?,看著她又縮進了被子里。 她轉身背對他睡,陳懷望著她微露出的頭出神。 總不會有人在遺書里還想著騙人吧。 他想著給他的那遺書上,半張紙罵他明知她是誰還瞞著,半張紙說自己這回沒騙他。 思君慕君,未有悔。是最后一句話。 陳懷俯首替她掖好被子,軟唇微微蹭過她耳朵。 為什么,會一次次喜歡上同一個人。 此時此刻,又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