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44節
可趙冉冉心中透徹,她們口中的厚愛,不過是男人對敦倫之欲短暫的沉迷罷了。 不論是她的母親薛氏還是外祖母俞氏,當年也曾同意中人恩愛不疑,待最初的熱切褪去,到頭來,也終究修不成正果。 何況,她的情況更要壞上十倍。 她像個物件一般被人關在這處,指望親密之事做多了,男人便會心軟動情,那是天真爛漫的閨閣女兒的臆想。 俯視湖面開闊,燈影憧憧的宮燈倒映如畫。 看著看著,她忽然喃喃說了句:“數步之外,地水火風,四大皆散?!?/br> 也許,湖面之下,反倒才是安寧的歸處。 作者有話說: 引自《桃花扇》 女主不會自盡! 第57章 風雨欲來 一陣沁涼湖風拂入, 明月隱入薄云,稀稀拉拉的蟬鳴盡數湮滅,趙冉冉被這一陣風吹得心神一凜,連忙撐著窗轅急退兩步。 眉頭緩緩皺起, 直到將那些不甘憤恨在整張臉上盡數展現。 她輕出一口氣, 放了酒壺回身朝桌邊走去。 既然這樣眷戀她的身子, 那么,她就得利用好這一點才是, 這些日子,飯食也的確是用的太少了。 這么想著,她勉強吃了幾筷葷素菜肴后,便覺著胃里頭鼓脹起來。 看著還半滿著的一碗白飯,她還是將筷子伸向了桌上的一疊桂花糕。 桂花糕香糯粉嫩, 較一般的糕點要甜膩上許多。 因是獨食, 碟子里也就碼放了三塊糕點。覺著頗合胃口后, 她一連吃下兩塊,滿頰香甜好似能沖淡些心里的愁苦, 趁著微醺, 她徑自用手拈過那最后一塊來, 想要掰開芯子, 好仔細瞧一瞧里頭豆沙餡的顏色。 軟糯糕點黏連著被掰作兩半后, 一張布條子從里頭掉了出來。 短暫的怔楞后, 她連忙丟下糕點, 俯身將那張條子撿了起來。 尾指寬的布條上寫滿了極細小娟秀的墨字,饒是字被縮小了數倍, 她也是心頭一驚, 一眼就能認出寫字人的身份來。 密密麻麻的墨字一路看下來, 趙冉冉臉上震驚、喜悅交織著轉換,最后她一臉凝重地起身,快步走到燈盞旁,揚手將布條燃作灰燼。 小心收拾好,她捧著灰燼再一次來到窗前。 云褪月明,細碎的灰燼朝窗外揚去。 望著在夜色中悄無聲息沒入湖面的碎屑,她嘴角忽然便勾出了一個恍然又決然的淺笑來。 大廈將傾,她既然意外被卷了進來,不若就做一回推手也罷。 . 初秋的天氣十分爽朗,趙冉冉由侍女陪著在王府里頭賞花閑逛。 自從那夜收到了柳煙的布條,得知薛稷是刻意入府,其中另有內情后,她也就提足了精神陪著段征,仿佛是認命了一般,不僅絕口不提出府之事,溫存繾綣皆是不在話下。 如此這般才過得數日功夫,他的態度也全然緩和下來,雖說夜里的折騰是少不得的,只是白日里公務繁忙時,也會帶著她出島陪在身側了。 到了今日,從書房出來后,段征因著要會客,甚至放任她由侍女陪著,在府里閑逛一圈后再回去。 路過湖邊一處假山時,趙冉冉瞧見了布條上說的石磚,就在她苦惱著不知該如何支開侍女時,前頭安和郡主拐過小道,趕巧就要碰上了。 他們這一處貼著湖岸,并沒有旁的能夠退避的路。 侍女知道這位的脾氣,頭一個反應過來,遠遠地就迎上前去,擋在趙冉冉身前,笑顏明媚地就朝那處請安道:“奴婢見過王妃!” 眼見的自己該是在一處死角的位置,趙冉冉提起一口氣,略蹙了下眉就挨著那方磚跪了下去,她抖開廣袖,毫不遲疑地用袖中的一張信紙替換了方磚下的油紙包。 “參見王妃?!弊鐾赀@一切時,季云陽將將拐過假山,她便收攏袍袖,立刻也學著那侍女的模樣行禮問安。 安和郡主今日一身騎裝,愈發顯得英姿颯爽起來,若是身量再高些,以她那副氣派,便說是個女將也沒人不信的。 季云陽這兩日因著別院男寵之事,已經同凌修誠鬧翻了,正是心情不爽,這才帶了幾個宦者,才剛從外頭游獵回來。幾個人剛將獵物遞去廚房,身上皆還染了幾分血腥氣。 看著眼前問安的二人,季云陽哼笑著繞過侍女,徑自走到趙冉冉身側踱著步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起來。 她是真正千嬌萬寵著長成的,練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勢頭,頗有些順昌逆亡的放縱心性。 季云陽眼角額染著彤云,還帶著狩獵而歸的薄汗,她負手踱步,似笑非笑地繞著地上人。 上一回竹林初遇時,她并未認出趙冉冉,回去后倒猛的想起了趙尚書家的那對姐妹來。 尤其是趙冉冉,曾因面貌有損而又頗有些驚才絕艷,在京中貴女里,也算是獨一份的名氣。 而聽聞這位趙府嫡小姐早已殞命于亂軍之中了,誰又能想得,兜兜轉轉的,竟會以一介通房的身份,出現在段征這樣一個新貴的府第中呢。 兒時在京中,她與趙二小姐趙月儀起過些齟齬,那小妮子竟敢同她來爭一支金釵,最后還是這位趙大小姐畫了好幾幅絹畫遞去她府上賠罪的呢。 季云陽性子驕縱為人處世也出格,因著趙月儀的關系,厭屋及烏,她原本聽得姓趙的一家就煩。 如今自己對鎮南王有些假戲真做的意思,而他竟情愿去禁錮這么個丑婦,對自己的示好倒是不待見。 聽底下人風傳,湖心小樓里幾乎是夜夜中宵都要叫水的。 ‘真是有眼無珠!’季云陽心頭暗哂,一面在肚子里罵段征,一面又朝地上人走近了兩步。 “趙冉冉?!苯鸺y云靴停住,少女聲調尚算緩和,瞳仁里閃著高傲思量的光,“想不到咱們還有這等緣分?!?/br> 聽她已然認出了自個兒,趙冉冉眉頭微斂,眼角掠過精巧云靴上的幾點血漬,她審慎低語:“郡…王妃恕罪,非是冉冉刻意,實在是……,我微賤之軀,不敢攀附?!?/br> 頭頂響起一聲哼笑:“你是趙府嫡出的大小姐,京中有名的才女嘛……哎呀,錯了!三月前趙同甫已被圣上革職下獄,好像連你那填房繼母桂家都牽連上了?!?/br> 說完話,季云陽得意挑釁地睨著地上人。 看著趙冉冉并不動容的神色,她微瞇著鳳眸死死盯著趙冉冉項間的一處可疑淤痕。 片刻后,季云陽終是沒了耐性,她涼涼地看了眼身側跟隨的老嬤嬤,緩緩說了句:“九年前你曾作過幾幅山水絹畫替你meimei來換金釵,那幾幅畫本郡主很是喜歡,只是不甚弄丟了,今日忽然又想觀摩了,你再畫一遍罷?!?/br> “多謝王妃抬愛,只是不知您最愛哪一副?”青苔濕痕將袍角染得有些潮冷,趙冉冉依舊跪在湖岸小道邊,守禮有度地細聲詢問。 “有十余幅吧,本郡主都愛?!闭f完了這一句,季云陽便打了個哈欠,施施然便轉身離開。 侍女見狀,便欲上前將趙冉冉攙扶起身,還未離地時,就被兩個從人一把揮退了,又聽那老嬤嬤沉聲說道: “咱家郡主等不得,筆墨即刻就來,煩請趙姑娘就這么著畫吧……” 趙冉冉忽然抬頭直視著老嬤嬤,她的眸色清冷,并非是憤怒亦非是乞求,而更像是一種了然失望的神色。 這樣的一雙眼睛,讓久居宮廷的老嬤嬤亦停頓了片刻。 干咳著回過神,老嬤嬤移開眼,冷硬道:“也就是幾幅畫罷了,難不倒姑娘,您什么時候畫完了,再起身不遲。給我看著她們!” …… 下弦半明,天幕徹底暗了下來,夏秋之交,湖岸邊的夜風已經帶了些微涼。 假山邊的鎮紙下已然放了六張風骨各異的山水畫,正在提筆畫第七張的趙冉冉明顯有些跪不直身子了。 然而只要她略半歪些身子歇息,季國公府的兩個從人便會用刀在侍女的身上劃上一道。 她原本算著,到晚膳至多兩個時辰罷了,自己畫到第四、五張時,段征就該知道這一樁,就該譴人來尋她的。 只是,如今已過酉末,只怕他被牽絆住,根本未去湖心小樓里用膳。 思及此,她的脊背終是不可遏制得略微顫抖起來,揮毫的右手卻是愈發動作快了起來…… 一直到亥初時分,雙腿已然痛到麻木,整個人也在虛脫的邊緣了,筆尖最后一挑,趙冉冉放下羊毫,兩手撐在青石板上啞聲朝兩個看守的說:“十一張畫皆已作完,還請呈與……” 話音未落,一個守衛上前朝絹畫逡巡一眼,繼而隨意挑起一張,竟當著趙冉冉的面就撕作了兩半。 月牙正中高懸于天,趙冉冉閉眸深吸口氣,從方才這兩位的舉動來看,她猜度著他們不會傷自己性命。 幾欲暈厥之際,她蹙眉回頭瞧了眼驚駭萬狀的侍女。 似乎是覺察到厄運的逼近,就是這個還算照拂她的侍女眼中,此刻除了驚恐外,更多的卻是看向她的那一份厭棄控訴。 趙冉冉不再看她,在守衛譏誚森寒的羞辱下,她垂著眸子看水中倒影的下弦月,突然伸手拔下發髻上的一根蓮紋鏤金長釵。 變故陡生,還不等她開口時,眼前那兩個守衛便忽然應聲倒地,就連身后被人壓著的侍女也一并暈了過去。 借著月色,當她看清湖岸邊來人的身影后,眉尖不禁蹙得更深了些。 “更深露重,姑娘此番委屈了?!绷栊拚\俯下身,將一件云紗外衣罩在她身上,見她似遲疑著要推拒時,他將人抱扶到假山旁,躬身竟是作了個揖,又兩下趨步上前,附耳與她說了句:“我與季國公府有血海深仇,歌姬柳煙原也是我一手安插的?!?/br> 就在趙冉冉瞪大眸子震驚之際,凌修誠垂下薄薄的眼皮,只又輕聲說了句:“再留一會兒,緩緩氣?!闭f罷,他疾步悄聲退了,瞬息間便在假山后頭消匿無蹤了。 一刻后,守衛較侍女早些睜開了眼,竟只以為自個兒是困累睡了過去,見趙冉冉依在假山旁歇息時,正要上前呵斥。 才剛要動手時,假山后傳來急促腳步聲。 那侍衛獰著臉朝著趙冉冉才要抬手,駱彪飛身上前,當胸一腳,便將那侍衛踹翻在地。 “不要命了???哪個給你的狗膽子,還敢同主子動手了!”駱彪平日在行伍中一向是以謀士自處,輕易不與人疾言厲色,只是方才聽報信的侍女說明,心里頭倒替主上的家務事著急。 那安和郡主也實是欺人太甚,分明只占了個名分,偏要來惹這位心尖上的人。 “是王妃令我等……”侍衛忍痛還待解釋,忽見一人從陰影里跨出,上揚凌厲的眸子只是森然瞧著他,就令他下半句話咽回了肚子里去。 主上不發話,兩個侍衛垂了頭后背沁出冷汗,場面便一時寂靜下來。 夏末初秋的夜,湖風已有些冷意,幾聲稀拉喑啞的蟬鳴聲,有些力不能支似的,隱隱已召示了所剩無多的衰殘跡象。 地上的女子臉色煞白憔悴,卻只是撐著手扶靠在假山邊的濕冷青苔上,那樣子淡然沉著的,連抬頭看他一眼都不曾,好似今夜受的這一場摧折都只是幻影。 段征冷著眼覷著她半晌,直到兩個平日高壯體健的侍衛都止不住得開始打擺子,他才輕啟薄唇,對著身后的親信悠悠說了句:“今日本王不想殺人,挑了他們手腳筋脈,趕出金陵罷了?!?/br> 趙冉冉下意識得蹙眉,在嘶啞尖銳的哀嚎聲里,她垂下眼,到底也沒有說什么。 “在怨我?”他示意仆從皆退,蹲下身就著清冷月色去翻看她雙膝的傷,略掃兩眼后,他克制著心口翻涌的不適,一下將她下頜抬起:“想不想…叫季云陽消失呢?” 月色恰好落在她眸底,疲憊無奈卻依然是淡漠多過哀婉,更是并不見一絲兒的求告依賴。 被他挾持的頰側有些微微發燙,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熟悉而溫熱,趙冉冉掩下眸子,試圖壓去莫名上涌的悸動。 攙了藥的‘甜羹’,連著吃了月余,她的身子已經對眼前這個貌若春曉般的男人有了記憶般…… “郡主是您明媒正娶來的?!彼吡Ψ牌侥抗?,不帶一絲感情地望著他衣領上的金線紋飾,“這樣的玩笑話,奴婢當不起……” 后腰處突然被握緊了,半句話噎回了嗓子里,她整個人被托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