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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丑妻難追在線閱讀 - 丑妻難追 第27節

丑妻難追 第27節

    第33章 交易

    趙冉冉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

    夢里頭, 她一忽兒回到年幼之時,桂氏方進門時將她摟在懷里安詳哄著,一忽兒又是meimei月儀同俞九塵新婚燕爾正冷冷看著自己的模樣,轉頭時, 不知又是哪里冒出來山呼海嘯般的列隊甲士, 執刀投矛地追擊著自己, 她兩腿灌了鉛似的拼命跑著,腳下一絆, 一頭栽進溝渠里,迎面對上乳娘戚氏污血死灰的慘淡雙目。

    ‘啊’得一聲低呼,她捂著心口,在一片燈影朦朧半暗的光亮里滿頭大汗得驚醒過來。

    “醒了?”帷幔掀起,宮燈清輝順著男人動作一下子映到床里。

    她被燈火耀目, 下意識得伸手去揉昏沉的額角, 視線停留在左手虎口處纏裹的紗布上。

    “既是醒透了, 就自己回該去的地方?!币娝銖娏⒎€在地上,兩只腳還沒趿好鞋時, 段征冷硬著聲調, 一面說時一面跨過槅門, 徑直就朝外間書案上坐了。

    先前不慎睡過去前, 趙冉冉心里已然盤算清楚, 是要借機同他相談的。然而夜色深沉, 對著眼前漆雕卓絕的黃花梨八仙桌, 她匆忙理完云鬢,趿著繡鞋走到槅門前時, 心頭不受克制得再起懼意。

    白日里那一場, 雖終歸未逞, 可他殘暴狂亂的眸子,讓她一想起便顫栗難抑。

    方才霍嬤嬤說過,他已然譴人去救乳娘了?

    或許她現下就該依言告辭,回去安分等著就好。

    駐足在槅門后頭,趙冉冉蹙眉兀自搖頭,戚氏一家是她如今幾乎僅存的親人了,無論如何,她都得盡一切可能確保他們平安。

    再者說,從內室到旋梯,也是必須要經過書房的。

    迫著自己跨進書房,她見段征臨窗坐著,只著了件薄綢睡衫,正在那兒凝神看什么信件,信件旁放著那把用舊的匕首。

    他幾時竟認了字了?

    一旁熏籠上搭著件玉色襖子,因見他衣衫單薄神色專注,她一時心怯,便緊走幾步想去拿襖子與他披上說話。

    才從幾案前輕聲拐過,就要伸手向熏籠時,腕間一緊,一股子力道將她朝后拖了,再一旋身后,便失了重心跌坐去他懷里。

    “這么急著回去做丫頭?”他顯然是誤以為她急著逃開,將下巴擱在她發頂后,掌下又開始不安分起來:“方才同那些人吃酒,怎么就假意朝我身上倒呢?”

    捏著她細軟小腰,段征抬手有些煩躁地將信件翻了面。

    “崔克儉此人看似庸碌,卻歷經三朝根基深厚,你絕不該妄動他?!壁w冉冉被他捏得作癢,忙按了他的手,也不繞彎子開口便是這么一句篤定陳述。

    “你認識崔老頭子?”段征心頭一動,壓下煩躁嗤笑:“不過是家業大了些,裙帶關系深了些,在我所轄之地,我偏動了他又如何了,你一介深閨女流……”

    “民以谷為命,而國亦然?!彼敛豢蜌獾卮驍嗔怂脑?,目光掃過幾案上浙東府縣的密報時,兩下看了個究竟,繼續沉聲道:“你若強逼崔大人繳糧,可解一時之困,也并不如何,至多是與浙東府縣官商鄉紳們結怨罷了??墒?,如今戰事并非迫在眉睫,用此強權之策,實在不甚高明?!?/br>
    趙尚書是當世大儒,在繼妻桂氏的監管下,膝下又僅誕二女。趙冉冉雖然面陋,卻獨承父慧,趙尚書無子可育,偏愛的是幼女,對弈斡談天下時事,卻都是與趙冉冉這個嫡女。

    因此上,于民政財司賞善刑獄,蒙個外行,她都能奏對一二。

    “不甚高明?”男人哂笑,眉宇間倒是肅然起來,“那趙大小姐倒與我說說,如今閩地三兩年內賊寇難剿,江南諸府一年的稅銀錢糧,打一次仗就都沒了,而這些漏繳的財主們卻躲在后頭享福,高明之策又是什么呢?”

    他將她身子抱著轉了半邊,目光游移地細察她右頰胎痕。

    “清丈田地,戶部的魚鱗密檔是第一;逐年適量追繳富戶勛貴的隱匿田稅是第二;這些都是權宜急策,王爺可知,能長治久安的重中之重又在于什么?”

    說話時,她刻意收盡荏弱,迫著自個兒不去管他逡巡的目光,回憶著從前府上那些門客說話的樣子,只是凜然而述。

    段征半俯下身,唇畔幾乎要貼到她耳際,故作不在意地問:“從前怎么沒發現,說起話來跟個老頭子一般,說吧,重中之重在于什么?”

    她深吸了口氣,抿了下唇略偏開了些,簡略答了句:“均田養民、勸課農桑,就這八個字?!?/br>
    聽了這個,他顯然并不十分感興趣。這八個字,聽起來冠冕堂皇工整的很,好像先前也有哪個聒噪的小縣縣令同他提過。

    這些年,他識了些簡單的詞字,雖能聽懂個語意大概,可他本質上就是山匪出身,要不是上回平叛差一點就斷了糧,才懶怠去管那些名目繁多的頭疼事。

    “說了這么多……”他哼笑著又去撫她有些干裂的菱唇,“你是要討個縣官去做?”

    “我、我可以做你的門客?!毕袷潜幌U了般,她垂著頭朝后避了,“還有觀音山上藏著的金銀,愿王爺及早為我救人?!?/br>
    流放路途不定,她也辨不清他究竟派了多少人去。

    終是聽得她真實目的,段征當即揚眉收笑,思索著目光如炬地盯著懷里人打量起來。

    探子曾回報說,她同戚氏一家在松江安住了三載,那戚氏嫁的是薛老大人家的管事,兩人育有一子名薛稷,與她同歲,聽形容是個頗為俊秀能干的青年。

    “救人啊?!彼桃饫L音調,眉睫濃麗霧簾一樣美好,卻忽然一把將人甩了下去,支著下頜陰沉地望她:“說了那么大一圈,原來就為叫我去救人,既是求人,就該是有個求人的態度?!?/br>
    趙冉冉撐著幾案才站穩身子,聽得這話時,先是一愣,繼而見他來回曲伸著右手尾指,尾指虛軟著明顯的不似正常指節,她一時從先前的斡談里醒悟過來,再一次跌進了當下的處境里。

    求人的態度……

    難道她還不夠困窘,除了身子尊嚴,怕也沒有什么能被人再拿去的了。

    算起來,她這一生,好像也是真的未曾同人屈膝過。即便是桂氏母女,也從未用過這等低劣的折辱法子。

    她在心里嘲了番,想明白了后,扶著幾案桌腿便利落地跪了下去。

    “觀音山上的藏寶洞里,其實,并不止數百金,王爺若缺軍費聽憑取用。若是……若是還不夠,便再賠上我這只手?!?/br>
    她跪的筆直,卻戰戰兢兢地朝幾案上的匕首伸過了自個兒的右手。

    皓腕如玉,才半晌,就遍布著搓衣勞作后的紅痕。

    瞧著她如此,段征心下不由悶悶的愈發不快。他沒有讓她立刻起來,而是真個將匕首旋在掌心里,一面用黑紋冰冷的刀柄去撫她手背。

    順著青蔥指尖,一寸寸朝內腕滑去,停留在先前擦傷處。

    那處他原本已然上了藥,此刻卻被泡的發白起皺。

    “彈曲畫畫的手,也就是供人聽個響看個熱鬧?!彼痈吲R下地捏上那細弱腕子,眼風不善地乜著她道:“就這么求我,不嫌著太容易了嗎?!?/br>
    果不其然,在她眸底明顯起了陣瑟縮,一時間,便將段征心里頭那點懊惱猶疑成倍地激了出來。

    從前他在山寨里也見過幾個貌丑的女子,那些女子仿佛只要有人喜歡從沒有挑的,便是改嫁也是常有的事。

    三年前,他費盡心思幾乎用盡了平生沒有過的耐性去善待討好她,可她心里只記著旁的男人,竟是唱戲一般敷衍他的情意。

    而今她同那家人在松江過了三年,卻又能為了那戚氏一家如此作態,誰知又與那個叫薛稷的小子有什么牽扯。

    思及此,不由得怒上心頭憤懣疊生,‘鐺’得甩開匕首,吹熄了燈盞后,扯起地上女子便朝內室跨步而去。

    等將人抱壓去床榻間,對上那雙驚懼帶淚的眸子時,段征側首惡狠狠地‘嘖’了聲,便只躺了將人攬抱進胸口,鼻尖貼著她耳后,急促地命令道:“本王累了,睡覺?!?/br>
    一刻后,段征于暗夜里睜開眼睛,只覺著白日都沒這么清醒的,胸腹間的熱意愈發上涌了,見懷里的趙冉冉始終乖順的沒有動靜,他喉結滾了滾,實在是耐不住,便略動了動身子,兩腿也朝前更貼得近了。

    誰知連摸索都還不曾,身前女子已然克制不住身子顫動,夜靜無聲細聽時,竟似是齒關都在微微作響。

    才蘊滿熱意的眸子轉瞬成冰,段征忽然朝后退開,將人一把推坐起來,寒聲斥道:“滾去地上睡?!?/br>
    第34章 地上

    這一聲冷斥直如一把寒刃戳在趙冉冉心上, 本就在猜度忐忑之際,她被他這么猛然推跌起來,險些駭得心魂差點崩裂。

    反應過來后,她連忙扶著床欄, 小心迅疾地一下跨到地上。

    身后的男人斥完這句后, 便又安然躺下, 再沒了半句聲息。

    環顧內室四周,好在平日供人喝茶歇息的一方羅漢圍塌上, 鋪著一層羊毛絨毯。

    此刻正值子夜,外頭靜得只剩下秋風冷厲的呼嘯聲。

    窗外月色朗然,她光腳立在地上打了個寒噤。先前被段征扯進內室時,繡鞋就落在了書房里。

    就這么光著腳走到了圍塌邊上,看著勉強能睡下一人的圍塌, 瞬息默然后, 她伸手抱起那層絨毯, 轉身尋了個離床榻遠些的角落,便過去將絨毯折作兩層堆在地上, 一言不發地躺了下去。

    夜色中, 她睜眼望著地上如水月色, 將自己抱臂蜷成一團。

    費了那么一番口舌, 只可惜同他當年學字一般, 似乎只將民政當作瑣事, 并沒能說動了去。

    或許自己這具身子, 將是她最后的籌碼。

    除開對男女之事的恐懼外,她更怕的是如今無依無靠, 一旦失了最后這點籌碼, 或許就真的再無轉圜之地了。

    高門大戶里, 她聽慣了那些始亂終棄的慘淡。

    未出閣的姑娘,常常以為同男子有了肌膚之親后,紈绔者會收心浮浪人會改意,便都會重她、愛她、憐她、讓她……

    而事實的結果,卻是恰恰相反的。

    她生母薛氏當年海誓山盟下嫁父親,后來又如何呢,聽乳娘戚氏說,生母還有孕時父親便與桂氏暗通款曲,薛氏性情荏弱心思敏感,后來郁結成疾,死時年未滿雙十。

    還有予她木鐲寶藏的外祖母俞念嬙,原更是巨賈俞家嫡支獨女,帶著良田廣廈嫁了剛得功名的外祖薛釗,外祖入了大理寺后,卻新娶了上峰貴女,任由那家羅織罪名將俞氏打壓成妾。外祖母因愛生恨,瘋癲成疾,竟然拋家棄女遁入山林修行。

    世上的事或許大體相類,到了她這處,更是兵燹離亂還險些被養大自己的繼母害了命。

    老天亦是將一個朗月高山般的俞九塵送到了她面前……

    “冉冉,你鬧什么,哪位同僚又不是一妻二妾。舉世浩蕩,這世上只有你能懂我?!?/br>
    那一日,她也曾哭喊著責問他,失盡了全部教養儀態。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是她看似荏弱表象下的鋒芒。

    事實也證明了,她的抉擇并無過錯。

    魚鱗冊密檔固然重要,可對戶部官員來說,并非性命交關往往不過是站隊晉升的籌碼。自己如今獲罪為奴,俞九塵卻連想也不想就推諉棄了她。

    甚至于她今日所奏,崔克儉都辨出了意蘊,而他顯然并沒有。

    指尖輕轉左腕木鐲,漱漱清淚成串滑落,洇入絨毯濕痕一片。

    絨毯到底太薄了些,便是折了兩半,地上冷硬的涼氣依然不住地漫到她四肢百骸里。

    或許實在是累到極處,迷蒙困頓里,她再一次陷入到去松江府的頭幾個月,那一種錐心刺骨的傷痛。

    二刻后,一直躺在床上假寐的段征突然睜開眼,他耳力過人,就這么聽著地上人微乎其微的動靜。

    確定地上人睡去后,他翻身下床赤足兩步走了過去。

    月影浮動,剛好透過窗子打在她緊皺的眉角。但見她貓似的蜷成一團,綿長呼吸時而隨著眉心抽噎半下,仿佛正困在極為可怕的噩夢里。

    看了兩眼,他不由得蹲下身,審視般地長久細究起她那副畏寒的模樣。

    掃過那雙瑩潤發白的赤足時,他忽然伸手攏了上去,五指合攏著將它包在了掌心里。

    月色映上他起伏眉峰,安靜俊逸的面容少了白日的肅殺張揚,此刻他桃眸沉靜安詳,或許是連自個兒都未能覺察到的柔和。

    冰冷雙足回暖,趙冉冉夢魘漸止,在徹底陷入黑甜混沌前,落入了一個溫暖干燥的懷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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