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妻難追 第6節
“敢過河嗎?”一開口,連說話的調子都溫吞了許多。 若非她親眼見著他剃面,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河水清澈奔騰,趙冉冉走過去,看了眼河中央放著的兩塊巨石。其實河水最深處只到齊腰,只是流速甚急,兩塊巨石或許是采山貨的村民放的,距離皆是半丈開外,對于男子來說,奮力跳一跳,基本都能越過去的。 “我看這水也不深,你腿上有傷踩了石頭先過吧,我就試著涉水過去好了?!?/br> 立在她身側的段征聽了,不由得極低得哼笑了聲,他也沒有多說,環顧四下,隨手抱了塊頗重的石頭,虛點著傷腿,朝著河中央就是一拋。 石頭才剛入水,底都未沉到,立刻就被奔涌的河水給卷走了。 這一幕看得趙冉冉臉色一變,那塊石頭看情形少說也有半個人的重量,河水看著也并不十分湍急的,竟是瞬間就沒了蹤影,那要是她沒有躍過去,跌下去豈不是…… 正惶惑間,就見身邊人解下了外衫,蹲下后似用了全力將左腿傷處牢牢捆扎緊了。而后又從懷里取出條不知何時收了的馬韁,近三指粗的韁繩被他遞到了她身前。 “會系繩結嗎?” 還不等她點頭,他卻徑自避開了她的手,兩手執韁繩末端,一下從她頭頂兜過攬在了后腰處。 他的力道或是大了點,趙冉冉整個人都被帶著朝前沖去,額角差點一頭撞在他胸前。 “這是干什么,我自己來就行……” 被他寬厚身形籠罩的感覺并不太好,又見他拿了馬韁似是要捆了自己,鼻息間的血腥味讓她下意識得就要后退。 只是還沒動作,他運指如飛馬韁就在她腰間牢牢得纏了三圈。 近距離的身體觸碰喚起了昨夜的不堪,覺察到段征的手已經帶著馬韁按到了她肩膀處,她當即紅著眼想要打開他的手。 卻被他強硬得按下了。 “別亂動,再肩下胳膊綁兩圈?!彼幻鎰幼?,一面開口解釋,說話聲里明顯已是不穩,“一會兒你跟著我,我帶你過去?!?/br> 三言兩語間,趙冉冉上身就被馬韁繞了好幾圈,她垂首一看發現馬韁在自個兒身上成了個牢固的繩套,而繩子的另一端又連到了段征身上,這才明白過來他的用意。 她一臉震驚地抬頭,正看進那雙干涸的眸底。想要問若是自己掉下去了不是要同歸于盡嗎? 或許是她眼中的懼色更重,段征竟是溫和地拍了拍她的胳膊,耐著性子說了句:“別怕,越是怕你就越要掉下去。等我踩了第二塊石頭,你就上來,我喊一句,你只管跳?!?/br> 說完話他也不停留,拎著老樹根兩下連續利落的起落,人就已然立在了靠近對岸的巨石上了,傷腿落地時,連一聲痛呼都不曾發出。 遠處巨石上的身影高大而虛弱,就是這一刻,趙冉冉忽然覺著這滔滔河水不怎么可怕了,她心里有一根弦悄然而動,又看了眼自個兒的腳尖,垂首暗想道:待尋著表兄回了鄔呈,她一定會給他足夠的金銀田宅的。 “磨蹭什么,就這一條路?!?/br> 聽了遠處喚聲,她橫下心抓著馬韁奮力跳上了第一塊石頭。同他對望了眼后,也不再猶豫,凌空一躍眼看著就要墜入湍急的河流時,馬韁繃緊了,一股拉力適時得扯了她一把,趙冉冉驚呼著跌到第二塊石頭上。 后腰處被人攬著,他甚至沒讓她摔著。 然而這一下沖力頗為不巧,他自己的傷腿被橫著撞了下,rou眼可見得瞬間染紅了捆扎的衣衫。 “你在流血!對不住,都怪我撞著了……”趙冉冉心里已經將預想好酬謝的金銀又添了一倍。 段征卻只是蹙眉又緊了緊傷處,搖了搖頭就又柱杖走了起來。 其實這倒不是他刻意要施恩交好,只是他于饑饉窮困里長大,生死無常里盤桓,野狗一樣得活著,哪里會將這點子危險放在心上了。 后面的路倒是越走越順暢,除了兩個陡一些的山坡外,就是一大片半人高的荊棘叢難走些。 荊棘叢倒刺頗多,也是段征一聲不吭地先過了,站在對面他想了想又解下傷腿處的外衫,拋了回去示意她穿了好擋一些。 饒是如此,她兩腿外側還會或多或少刮了幾十下。 跨過那處后,透過一片楓葉林,就能遙遙望見桃源村村頭的戲臺子了,至多再走上一刻,也就該到了。 離著這般近了,都能聽著村巷里的犬吠,隱約還間雜著孩童的嬉戲聲,趙冉冉終是徹底松了口氣。 “就要到了,一會兒找著薛嬤嬤,就讓人給你煎藥喝?!彼齽傂χf完,身側人只是輕聲‘嗯’了下,老樹根倒在她腳下,‘嘭’得一聲人卻是徑直摔了下去。 明明先前還氣力那么大的呀,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趙冉冉慌了神,以為他是高熱傷重暈了過去,蹲下身去查看時,卻見他半闔著眼睛,卻是怎么都不愿昏睡過去的樣子,張了張嘴沒說出聲來,竟強撐著胳膊還要起來。 “你別亂動了!我、我來扶你?!?/br> 她從未見過重病掙扎的人,一時間心口酸澀害怕,手上卻是不怯場,深吸了口氣,竟是真的扶著人硬架了起來。 最后一段路,她就這么用整個身體撐著他胳膊胸腹,幾乎用了吃奶的力,拖著步子一點點朝前。 走到村口時,見兩個老漢扛著鋤頭過來,她心氣一松朝前跌撞了兩步,就帶著背上人一并滾到了村口的泥地里。 兩個老漢忙忙過來,其中一個見了她的臉,‘哎呦’了下,揚著手就朝身后大叫道:“老婆子??!了不得了,趙尚書家的小姐,是大小姐!” 這一聲驚天動地的喊聲里,段征猛然睜開失神的眸子,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身側女子,在徹底暈厥前,眼中染上憤恨。 第8章 桃源村 這所莊子是趙尚書送給女兒五歲的生辰禮,當年讓趙冉冉自個兒定的田租,那時候她見農戶們大雪□□衫單薄的,怯生生地就問了父親一句:“阿爹,收田租作甚?先給他們都買身襖子吧?!?/br> 那時候庶妹月儀還未出世,趙尚書聽了朗聲大笑,敲著她的腦袋就放了話:“我兒觀音心腸,也罷就免了這處田租,算不得什么?!?/br> 及至后來,她十二歲那年害了場大病,聽說莊子里的人通通齋戒了一月,一同為她祈福呢。 因此上,那老漢一嗓子喊完了,不僅是他的老婆子,連帶著遠近幾戶人家,十來個人忙不迭就奔了過來。 幾個婦人上前,爭搶著扶了她起來。 “真是大小姐!” “哎呀,小姐怎的成這樣了?” “瞎嚷嚷啥你們,還不快先請了進去?!?/br> 兩個漢子則去抬地上的段征,起先的老漢吆喝了聲,就跑著去請村里的大夫。 待眾人將他二人帶至村北僻靜的一所獨門二進院落后,薛嬤嬤也正好得了消息,急忙忙地就趕了過來。 薛嬤嬤四十上下,原是她生母從江南帶來的陪嫁丫頭,一張圓臉慈眉善目的,人也胖胖的親切卻又不笨拙。她是個能管事的,便被派到了這處莊子里。 雖說是生母陪嫁,可兩個人也并不熟悉。薛嬤嬤一進院子,先是塞了碗姜湯到她手里,繼而就指著外院東廂問道:“大小姐,可憐見的,那是誰家的公子???” 見他們似對外界毫不知情的模樣,當著眾人的面,趙冉冉放了姜湯,長嘆了口氣,將叛軍入京之事悉數說了,只略去了被爹娘拋下庶母暗害的那一段。 “我險些為歹人害死,就是這位…額段公子…冒死相救?!睂τ趦扇艘宦返慕洑v以及他參將的身份,她也都一并瞞了。 好在眾村民聽了京城被攻破的消息,亂紛紛炸開了鍋似得奔走相談起來,也根本無人去細究昏迷者身上的軟甲佩刀。 這時候薛嬤嬤的丈夫村長趙吉,抱著一大包衣衫日用拎著銅鑼過來。他先是恭敬地朝趙冉冉頷首,快步放了日用進屋,銅鑼一敲,喊道: “鄉親們!都到村口的戲臺子去,要派人打聽,安排逃命,咱都莫慌,咱先商量個法子出來!” 趙吉看著其貌不揚的,瘦雞一樣,一張臉曬得黝黑通紅,說起話來卻是擲地有聲,銅鑼再一敲,里外亂哄哄的村民們即刻就靜了下來,呼應著一同朝村口趕去。 村民走后,薛嬤嬤也迎了村醫過來,她一邊同兩個婦人收拾寢屋廂房,一面細細打量東廂里的兩人。 無意間便瞧見了床板上外露的刀柄,再一看自家小姐憂色深重的神情,白胖的圓臉上眉頭一挑,自顧自盤算起來。 一切料理停當,趙冉冉接過墨黑苦澀的湯藥,朝幾個婦人笑笑說:“外頭還不曉得怎么樣呢,眾位嫂子jiejie辛苦,夜里我一人就行?!?/br> 若是平時,幾個婦人是斷不會走的。只是如今這朝不保夕時局大亂的境況下,她們也是慌了神,預備著回家清點糧食財物,以備明日消息來了好及時應對,遂各自分散歸家去了。 等人都走了干凈,趙冉冉端著湯碗,就著昏黃油燈一口一口地與他喂藥喝。 油燈昏黃,也不知是何人順手擦凈了他臉上塵澤血污,靜謐中,她第一次得以近距離地端詳起他來。 先前在河邊他露了真容時,趙冉冉就知道,這個殺人嗜血的兵匪是難得的好相貌。如今他昏睡著,褪去了醒著時的肅殺鋒芒,那眉目輪廓就這么安然著,端詳時,竟是有些傾國的意味…… 承澤哥哥的相貌已是少見的俊朗,這人這么躺著,不提刀不說話時,倒是比他還要再好看三分。 慌神間,一串墨色湯藥倏得從嘴角溢出,眼看著就要朝人耳朵里淌去,她忙放了瓷勺伸手在他臉上一按。 稍觸即逝的,她皺著眉縮回手加快了喂藥的速度。喂完了藥,又不放心地看了眼大夫換好藥的傷腿,絞了涼帕朝他額間放了,又將兩層被褥掖好了,才走到桌前自個兒趴了下來。 這一夜,桃源村人心惶惶,多數人都睡得不安穩。趙冉冉趴在桌前,原本想著不停去換涼帕的,結果實在太困倦,趴在桌上竟是一下就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耳邊聽著水聲陣陣,她睡眼朦朧地睜開眼,對著屋頂愣了會兒,“啊”得一聲從床上就翻坐起來。 “醒了?”昨夜還昏迷的人,似是剛打水擦了汗,正望著窗外一面給自己束發,回過頭一臉凝重地問她,“有吃的嗎?” 趙冉冉立刻從床上起身,有些尷尬地輕聲回了句:“昨夜村民拿了許多來,你略等等?!闭f著就出了東廂,朝西側的小廚房去了。 想著病人該吃些熱的,她便找來火折子又卷好了稻草捆,正比劃著想要生火時,一身短打窄袖的段征柱著老樹根就跟了進來。 “我去外頭探探路?!睆脑钌夏眠^塊臉大的黃米饃,他一口咬下冷硬饃子,一面就柱杖朝外行去。 趙冉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著他昨夜里的狀況,她還是跟了上去。 段征傷著卻還是步子頗快,等她趕上去的時候,他已經柱杖出了小院,環顧了下四處,徑直就朝村東頭行去。 “大夫說你要靜養月余,溫病也得三五日才能好透的?!壁s到他身側,她猶豫著還是沒有去扶,眼見得那塊饃子已然只剩了點邊,也是在心里腹誹這人的好胃口。 冷不防的,腕子被人拉高了,掌心一下貼到了他額頭上,觸手溫涼哪里還有半點高熱。 倒是她心弦一跳,忙抽回了手去。 用實際行動解釋完后,段征很快來到了村口戲臺,只見他反復蹲身查看戲臺柱子和村口石基,像是在尋什么東西。 遍尋不見后,趙冉冉又一路跟著他在村子的邊緣逛了兩圈。一路上,偶爾遇著兩個早起等消息的村民,都是極和善地同她招呼,還說若是叛軍真的打過來了,拼死也會護著大小姐逃出去的。 覺察到身側人臉色愈發凝重,趙冉冉溫聲開口道:“等探路的人回來,你不如跟他們一道去南邊吧。南邊應是不會亂,到時候你帶著信去找我外祖家……欸!我還不知你的家世名諱呢?!?/br> 段征反應了下,聽懂了她是在問自己叫啥,也就隨口報了自己的姓名年歲,又胡謅了個普通農戶的出生擋了過去。 編完后,他也終于認清了這地方確是兄弟們未探過的一處莊子,遂在心底懊惱著嘆了口氣,望著四周蒼茫大山,狀似不經意地問她:“這些人都叫你大小姐?” 趙冉冉覺著這人也算是屢次救她了,便將自己的身份家世也略交代了。 才說完話,村口的銅鑼聲就‘鏜鏜鏜’得沒命似得響了起來,各家的村民們紛紛唬得從門里跑了出來,有的攜家帶口的甚至連毛驢牲口都一并拉上了。 “鄉、鄉親們!”傳信的人跑得岔了氣,坐在戲臺邊沒個囫圇話,底下的已經有膽小的婦人摟著孩子哭了出聲。 “完了完了!我大齊這回是真完了呦!” “誒!探著沒有,還有南逃的路沒有???” “我不跑,地里的莊稼可怎么辦,興許叛軍不亂殺人呢?現下不是好好的嘛?” …… 就在眾人你一嘴我一語的吵嚷不休時,傳信的小伙子終于喘勻了氣,朝臺子底下煞有介事地喊道: “急什么急,告訴你們,大家伙可不必逃了?!眽毫丝诖植?,他又將語速放慢,“真真是皇天護佑,你們能猜著如今是個什么局面?” 眼見的這人竟還賣起了關子,村長趙吉拽起驢車上冬天剩的半顆爛白菜,朝著臺上就是一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