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刀 第61節
曹葒卻覺得接收到了林羌傳遞來的訊息。他們得穩住,得鎮定。 第二日,早,八點三十分。 華國軍改之后七大軍區正式變更為五大戰區,原穩州、甘西兩個軍區拆分又組合成了西南戰區。 西南戰區由17、44、45三個集團軍組成,下轄五省武裝部署,包括肅和、天池兩個特別行政區。戰區機關駐地在穩州,陸軍機關駐壤南。陸地與緬甸、安加接壤,邊臨南海,所轄最強艦隊,防衛南海領土安全。 西南戰區海軍航空兵部隊連續多日在南??沼蛲瓿筛邚姸?、大規模的實戰演練,司令員丁陽璞全程視察領導。圓滿完成的次日,他接受了八一軍報的采訪,主要講裝備換新成五代機后運用到戰斗、巡航的感受。 采訪剛結束,他已經坐車前往洪澇災區,九兆省壤南市南間縣。 這樣連軸轉了不知多少天,衰老松弛的眼皮快把他眼睛擋住了,卻沒擋住他眼里那點堅定的光。 接到靳凡的電話,他還是挺意外的,而且靳凡打的是私人電話。 他一下子想起這位還年輕的老朋友,原穩州軍區第17集 團軍下轄特戰旅連長,四次榮立三等功,兩次一等功。這個特等獎,那個標兵,這個杰出青年,那個榮譽干部。八年從軍,不知從閻王那兒報道了多少回。 但他沒有接。 戈彥是什么人他是知道的,他希望靳凡懂他的意思,免開尊口。 他想要保留心中那個有勇有謀、渾身是膽的靳凡的形象,不愿接受靳凡已經跟戈彥同流合污的訊息。 但當靳凡再次打來,他還是沒能再視而不見。 靳凡是不是跟戈彥一條心放在一邊,他跟靳凡是有私交的,靳凡在工作之余打他的私人電話,他得接。 剛要接通時,鈴聲停下了,丁陽璞感到好奇,卻沒有動作。前后也就半個多小時,他接到電話,那頭很平靜地告訴他—— “戈彥投案了,目前消息在封鎖中,具體有誰涉案還沒透出風。但咱們好多老朋友都已經坐不住了?!?/br> 丁陽璞不在戈彥權錢交易的名單中,他是問心無愧的,但還是有一些困惑。既然不是要給戈彥鋪路,那靳凡這通電話…… 他還是回撥了,打給靳凡。 第三十六章 戈彥跟靳凡談崩以后,與靳必遐回到北京的住所,靳必遐發了好一通瘋,讓戈彥自己去處理這一堆爛攤子。 他很少這樣,最近太頻繁了,他越是狂怒,越是透露他氣數盡了。 戈彥沉默地洗了澡,把小旅館的霉氣洗掉,換了一身昂貴的衣服,對著鏡中的被科技雕琢的臉,描眉抹粉。 其實在前往癸縣之前,她已經料到不會有所收獲,但她還是去了。她覺得是因為她戈彥從不認輸,但當靳凡的“善自珍重”傳入耳,她發現她也挺想見兒子的。 說來自己都不信,她看到兒子健健康康的,后面那些話都像在背稿子了。 她好像只是完成前去的任務,而已經不在意這關是否能闖過去了。 靳序知以前說,欲望是無盡的,而人,只有百年。 她從前反駁,這不是庸碌無為的理由,既然只有百年,那肯定要走到最頂端,看到更遠處。 那時年輕氣盛,以為事在人為,如今這一生到頭,她發現靳序知是對的。她回望過去,竟沒一刻是自在的,她總是不滿足,總在逼自己、逼別人…… 她現在覺得,她可能錯了,許多選擇都錯了,但戈彥是不后悔的。 她緩慢地梳妝,旁邊是從燕趙山別墅帶來的電腦。 這臺電腦從未聯網,只用外置硬盤傳送,作為絕密文件存儲之源。里面有她所有通過與知名人士的婚姻獲取的便利和庇護條目;所有境外戶口轉入支出的記錄;她與所有涉案機關的書面協議;她用于牽制杜佳、趙擴等人的全部通訊信息…… 她決定前去結束這半生的罪與孽。 早,九點二十分。 距離林羌、曹葒母子被綁已經二十五個小時,貌似終于抵達終點。 磊哥等人把林羌他們仨拽下了車,走了很長一段路,十幾級臺階,約莫七八分鐘,一腳把他們踹倒,摘了他們頭上的黑兜。 林羌被一道強烈的白光刺眼,緊閉好一陣才睜開,入目斷壁殘垣,好像是爛尾樓。 磊哥和幾個手下分完半包煙,看了他們一眼走了。 曹葒摟著兒子,即將脫水也還是大喊:“我兒子發燒了!求求你們給口吃的給口水!要不你們放了我們吧!我不會對外說的我發誓!我要是把你們說了我不得好死!” 林羌拉住曹葒的腕子,把風口位置讓給他們母子。沒條件,只能給孩子物理降溫。 曹葒緩慢地扯走了手。 林羌沒針對她突然異樣的舉動說什么,換完位置,用自己冰涼的手交替冷敷孩子的額頭。 曹葒也不用她,抱著孩子轉了身。 林羌的手停在半空三秒,佯裝自然地放在了膝蓋。 五分鐘,曹葒轉回來,看著林羌,問:“他們的目標是你,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是同事,我跟你還是一個科室,我跟我兒子根本不會被盯上,讓他們拿來引誘你過去?!?/br> 后面這半程,曹葒想通了這一點。 林羌不能反駁。 曹葒一直在流淚,淚痕和灰撲撲的臉和了泥,顯得很狼狽。她吞了幾口難過又說:“但我又怎么能怪你呢,你也可以不來,就讓我們倆死?!?/br> 林羌一直低著頭,聽著曹葒哭聲,心沉得千斤頂都撐不住,片刻,她抬起頭,伸手擦擦曹葒的眼淚,雙手捧住她的臉:“葒姐,我不放棄,你也別放棄,我們能回去的?!?/br> “怎么回去呢……”曹葒原本是沉著的,可是這樣二十多個小時過去了,那點沉著也就磨沒了。 林羌告訴她:“他們綁我是要拿我換取什么,只要他們沒拿到這個什么,就不敢對我們怎么樣?!?/br> “要是拿到了呢?”曹葒太累了,腦子已經不愿意再轉了。 林羌說:“既然手握這個東西的人愿意用它來換我們,就一定會確保我們能安全離開這里?!?/br> “是嗎……”曹葒不知道自己信不信了。 林羌不再說了,只挪近一些,讓曹葒靠在她肩膀,她給孩子降溫。 太陽光照進這片廢墟,比癸縣要暖和些。 林羌不知道這是哪里,但她從沒覺得她已經身處絕境,她相信有個人正在為了救她而拼盡全力。 他們一定會平安,她絕不會放棄,誰也不能阻止她活下去。 靳凡要聊的是公事,丁陽璞就讓他到洪澇災區所在鎮上的臨時辦公點了,他會給他十分鐘時間。 丁陽璞一身迷彩訓服,步態矯健,精神頭十足,剛拿著塑料杯接了兩杯自來水端回辦公點,靳凡來了。 他先放下杯,回頭拍了拍靳凡的胳膊:“看上去身體養得不錯啊,挺好?!闭f著走回辦公桌前,坐下,雙手搭在桌前,抬起頭,說:“坐。咱們有多久沒見了?” 靳凡要談公事,就沒有敘舊,確認所處環境安全后,拿出一份他在高鐵上寫的批準申請,是詳細的事情經過,用來節省時間,再道明來意:“卡魯在安加戰地被擊斃,胡江海接手他成了器官販子,想我幫他復蘇這條交易鏈,然后綁架了我的家人及其同事、孩子。請司令員下達指令,調派馴豹突擊隊解救人質?!?/br> 丁陽璞眼睛和耳朵同時傳遞給大腦“胡江?!比齻€字,登時嚴肅。 當年卡魯在華國進行器官買賣這項犯罪活動時,核心點就在壤南,也就是他們的智囊團,由這里發出指令,全國各地黑網點分別配合行動,挖掘買家、聯系賣家。當時華國很多私人醫院的執業醫師都是其中一員。 他們之所以把指揮中心選在壤南,主要因為壤南緊鄰安加,卡魯只需要打通安加邊境線內部,那在華國遇到一切突發情況都可以得到接應,順利撤離華國境內。 當時這個案子公安部不以為有外部勢力介入,只以為是國內器官倒賣案,調查發現案情不簡單,便聯合軍改前的穩州軍區特戰旅靳凡帶領的馴豹突擊隊,展開對外軍事行動,一舉殲滅了這個跨境犯罪團伙。 過程還是很慘烈的,靳凡下屬指揮的特戰二隊殞沒了一名飛行員、一名通信員。 戰斗機飛行員培養不易,通信員更要掌握龐大的專業知識。 這成為靳凡后來申請退役的其中一個原因—— 那時他就給自己下了死令,不管是不是他親自帶的隊員,只要是特戰旅的兵,一定全力護佑,怎么帶出去怎么帶回來。但他沒做到。 丁陽璞快速看完他的申請,沉吟幾秒,問:“你有胡江海販賣器官的證據嗎?你知道馴豹突擊隊是對外武裝力量吧?如果可以確認的只有綁架這件事,那你應該報警,讓公安部調遣武警去處理,不是軍隊?!?/br> “如果胡江海有能力擊斃卡魯,他不一定需要我來幫他復蘇這條交易鏈,他明知道從卡魯嘴里知道比問我更能達到目的。但他連綁架都干得出來,證明我是他唯一的路。這很矛盾。我有理由懷疑擊斃卡魯的是其他境外勢力,胡江海在為他們辦事?,F在對外了,司令員可以下達命令了?!?/br> “你也說只是懷疑,他中間有聯系過你嗎?”丁陽璞問道。 靳凡視線微微向下,片刻,點頭:“我沒確切證據,但他確實綁了我家人,如果她因此受到傷害……”靳凡停頓片刻,抬起頭又說:“我不知道我會做什么,但若司令員因此受到疏忽職守的處分,別怨我?!?/br> “威脅我?” “是?!?/br> 丁陽璞突然笑了,也點頭:“所以你現在確定了他們在壤南這里?” “我已經找人挨家挨戶打聽到綁匪換的車,早上得到消息,他們每到一個地方換一輛車,換一張身份證,根據他們的路線,就是來了壤南?!?/br> 丁陽璞挑眉:“這是正規途徑得到的消息?” “不是?!苯查_始是要根據程序辦事的,但走程序,辦不了事,他沒那么多時間等,就動用了私人關系,找了交通管理局、朝陽公安局。 “就這么急?” “就這么急?!?/br> “那你知道,如果我無法確認這個綁架案涉及了境外勢力,我要承擔隨便調派軍隊力量的責任,這不比疏忽職守的罪小?!倍£栬睌[弄著工作時的手機,看起來很悠閑地說。 現場沉默了。 片刻,靳凡抬起頭來:“920行動出發之前你說過,完成任務,活著回來,我可以對你刷一次臉?!?/br> “我是說公事嗎?”丁陽璞皺眉。 “你也沒說不是公事?!?/br> 丁陽璞站起來,給他那杯自來水:“我可以給你下這個令,但如果我說你這輩子只能跟我開一回口,你還要用在這次嗎?你要知道公安部對綁架案也是嚴格對待的,很有可能最后你只是浪費一次對我開口的機會?!?/br> “沒有下次?!?/br> 丁陽璞一拍巴掌:“好?!比缓竽闷鹱郎系氖謾C:“我剛才已經把你這個情況轉遞到了公安部,也已經對馴豹突擊隊下達了命令,聯合公安部破獲這起案件,解救人質?!?/br> 他說完看了一眼手機,剛剛好用了十分鐘,靳凡跟過去一樣,一句廢話都不說。 靳凡離開后,他的私人手機推送了早間新聞,就那么巧,正好是對某地方干部濫用職權的通報。 他把手機放在桌上,不對這件事發表想法,只說他自己剛才做的這件事,只看罪名貌似是同一個,但他覺得不能混為一談,手機鎖屏,往桌上一扔,罵道:“放屁!人命是唯一重要,如果因為救命被批濫用職權,那這罪名我愿意再擔五百年!” 早,十點四十分。 一名綁匪買了酒回來,旁邊一個虎背熊腰的綁匪一邊接過來,一邊問他:“煙買了嗎?” “買了?!迸芡鹊慕壏擞謴陌锾统鰺焷?,吸吸鼻子,看著對面爛尾樓:“媽的剛才買完煙出來看見一女的穿得少,我照屁股摸了一把,反手就給我一巴掌。要是磊子讓咱碰這倆女的多好?!?/br> “別他媽作死了,磊子急起來老娘都捅,他不讓你干的事你也敢?!?/br> 有一個綁匪叼著煙從旁邊房間過來,也說:“你以為為什么再雇一個本地的去看著他們仨?就是磊子怕你這種拉鏈拉不上的腦子一熱找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