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刀 第47節
“我也太冷了?!?/br> “那我摟著你唄?!?/br> “好?!?/br> 兩人出了門,林羌要到露天地,靳凡沒松手,還把她的手揣到了自己大衣口袋:“就這兒,要不然就回去?!?/br> “什么人,我前男友從來依著我?!?/br> “所以是前男友?!?/br> “你意思是我賤得慌,就喜歡你這種耍橫的?” 靳凡給她重新壓了棉線帽,圍巾掖得更嚴實,看朝南傾斜的雪:“不是我喜歡你嗎?” 林羌一怔。 這一無言歷時有點久,林羌忽說:“你知道嗎?也許有一天我會像那老人一樣,口水胡流,甚至尿在地毯?!?/br> “可能有一天早上你醒來發現躺在你旁邊的我已經硬了?!苯材敲雌届o:“會不會害怕?” 林羌搖頭。 “那你問我什么?你再瘋,至少還呼吸,我還能看到你兩只眼?!蔽颐刻於紩屑?。 林羌站在他左邊,仰頭看雪光把他的側臉一筆勾勒出來,真漂亮的線條,真喜歡這個人啊。 靳凡扭頭:“我在三院檢驗區外,已經看過你這病后期的樣子?!?/br> 那個坐在輪椅、胸懷獎章的老人,不管過去多么意氣風發,今時今日都自以為淪為了子女的“累贅”。 他突然彎了腰,遷就了比他矮的女孩子,看著她的眼睛。 林羌跟他對視,想著他也許會說他不會介意,但好像不太像他,也許會說…… “我愿意?!?/br> 林羌的想法一瞬清空。她沒想過是這句。 靳凡不是溫情的,林羌還沒清醒,他又接了句:“還有問題嗎?” 林羌醒了過來,好像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時機進行坦白局了:“你爸靳序知是我國駐利比亞大使館的外交官?!?/br> 靳凡反應平淡,只漸漸直起了身。 “當年利比亞內戰爆發,靳序知接受組織安排,統領撤僑行動?!绷智家埠芷降骸拔耶斈暌矃⑴c了撤僑行動,我想,可能就是這一點,比起其他勸你治病的人,我被你關注更多?!?/br> 林羌沒告訴靳凡,或許也是因為這一點,她才被戈彥選中雇傭。 靳凡沒透露過,他電腦那份林羌的簡歷更不會被她所知,卻不驚訝她知曉這一點,她很聰明。 林羌閉上眼,回憶靳凡素描本那張人像:“你素描本里有幅素描畫了一個憨傻的兵,那兵是我,繪畫者是你爸靳序知,他畫完給我看過?!?/br> 原來如此,泄密者竟然是那人像。靳凡明了。 他不置可否,又問:“還有別的問題嗎?” “你前兩天給我打十幾通電話我沒接,就是在烈士陵園?!?/br> “嗯,還有呢?!?/br> “他脾氣很倔,但他是一個好人?!绷智继痤^來:“他沒有跟我們一起回來,我們一直感到抱歉。他是為了我們,所以沒回來?!?/br> 當時群眾里感染腦型登革熱這種傳染性病毒的很多,中利友好醫院醫護人員早沒了影,本就稀薄的資源也被搶奪一空。昌盛公司跟項醫療隊的水平僅限于換藥、包扎,林羌這樣的醫學生就被迫擔起大任。 靳序知當時除了領導大局,就是在感染區當林羌的助理。 林羌和一對到利比亞做藥品生意的夫妻是抗疫主力,不僅要保住這些感染者的命,更要防止傳染更多的人。 援建工程的員工宿舍樓里,幾百號人等待救援的十幾個日夜里,大家每天吃喝少,睡得也少,好不容易睡了,外頭炮火連天,鬼哭狼嚎。林羌和靳序知,加上幾個年輕人,每天都要頂著日出出去找資源,她每次心里都打鼓,不怕偶然遇到的槍林彈雨,是對友好醫院的那幕心有余悸。 他們以為早早逃走的醫護人員,其實是被暴力組織綁架,被逼著每天從尸體、傷者,甚至是活人身上摘取器官。 大堂、走廊,堆積的殘肢、rou泥已經發黑,發黃,腐爛的惡臭充斥在整個醫院。當時她就站在二樓的臺階,突然感到瞳孔緊澀,隨即而來的一陣反胃讓她差點把胃都吐出來。 她不用想也知道這些器官能給他們帶來多大的財富,這世上的人太多了,需要移植器官才能活命的人太多了,器官太值錢了。 撤離利比亞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喜歡太明亮的燈,走在路上突然射來的遠光燈總會引起她犯病。她也不喜歡血的味道,她見過它們最恐怖丑陋的樣子,她似乎不能再只作為一個醫生去看待它們。 靳序知是一個細心的人,他擔心林羌的精神狀態,畢竟那時的她還很年輕,承受能力也許沒那么強,就在她照顧感染者時給她畫了張畫。他說她五官長得標致,等回去了一定要把五官露出來,讓它們見太陽。 林羌不愛說話,他就總逗她樂,他好像一點也不知道,他并不幽默,他給每個人講的笑話都不好笑。 他好像也不知道,他在短短幾天暴瘦,嘴唇臉頰干裂卻不出血,眼球突出,膚色發青,脖子上的挫傷也一直不好,比起他人,他更需要被關心。 撤離當天,他從大部隊中悄悄離開了,所有人都在因為可以回家而興奮,誰也想不到這種時候他會離開,包括林羌。 沒有戲劇里煽情道別的場面,就這么悄悄跟他們分開了。 林羌下飛機后才從兩個年輕人嘴里知道,他們遇到兩撥人火拼的那天早晨,幾人被沖散,各自回了員工樓,其實并沒有順利逃脫,靳序知肩膀中彈了,但他沒說。當時沒有藥品了,他不想引起恐慌,也做了打算,以為他能在幫助群眾撤離后,退到前線外最近的阿布薩利姆市診所。 林羌在家等了兩天,等到了他身亡的消息。 想到這里,林羌眉心朝中迅速地聚攏一下,抿著唇吞了兩口氣壓進嗓子,才又擠出一句:“沒有公開?!?/br> 搜索利比亞撤僑,沒有傷亡,沒有,傷亡。 靳凡用拇指抹平了她隆起的眉頭:“這是他自己的意愿?!?/br> 林羌木然。 靳凡早釋懷了:“還有沒有?!?/br> 林羌低頭,突然失聲。 “還有沒有?!苯灿謫?,還去尋她眼睛。 林羌抬起眼皮正對他的雙眼,再開口時似乎也已經釋然:“有?!?/br> “什么?” 林羌牽緊他的手:“你明天陪我去醫院時能順便做一個檢查嗎?” 靳凡停頓一下,看她凍紅的鼻尖,再看看沒有停止趨勢的暮雪,牽著她往樓門走。 林羌被他牽著也不放棄詢問:“能不能做?!?/br> “早預約了?!?/br> “早?” 靳凡“嗯”了長長的一聲,邊回想邊回答:“你說你膽小之后。后來有事耽擱,一直改期,前幾天確定在你復查那天,去查一下?!?/br> 林羌聽著他說話,不知道為什么嘴角會忍不住得向下撇,眼睛和鼻尖還很酸,明明心里熱得像點了一把火。 兩人來到電梯門前,靳凡說:“不用糾結,要是你工作上遇到兩難的事,應該也會這么選擇?!?/br> 他在后知后覺的安慰林羌因為想起靳序知而產生的傷懷。 電梯門開了,兩人進入,林羌說:“不會,我特別自私,我只會考慮我自己?!?/br> 靳凡點頭:“非常好,千萬記住?!?/br> 到這一刻,沉重空氣似乎已經離他們而去。 林羌醒得最早,卻沒有起床,賴在被窩里。靳凡比她醒得晚點,洗完澡,做完飯,衣服也洗了,她還沒起。 她聞到飯香,起來了,洗澡洗漱,又回床上了,她說天太冷了。 靳凡過來,還沒叫她,她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腕子,晃了晃,他正要掀開,她把他拽到床上翻身壓住了。 “起來!” 林羌閉著眼:“你吵了我一早上?!?/br> “你要不起來看看現在幾點?” 林羌這個病有時有些癥狀會跟抑郁癥類似,根本不是醒得最早,是一宿沒睡,但她不想告訴他:“下午才去,著什么急?” “一宿不睡,你不餓?吃了再睡?!?/br> 林羌睜開眼,仰起頭。 靳凡手撐著床,靠到床頭,把她摟進懷里,閉眼,輕拍她的背,看起來要陪她再睡一覺。她卻不困了。 她靠在他懷里,聽著他的心跳聲。 他有悄悄去看過醫生? 不知道。但他似乎知道他的心衰到了什么階段,也知道吃什么藥,好像也有在按時吃藥,狀態比剛認識的時候好點。 心衰不可逆但可控,等今天做完檢查,看看各項指標,再針對性的中西醫一起調理…… 不換心應該也是可以有十年的吧? 兩個人十年也夠了吧,活太久有什么意思? 她胡想著,靳凡捏了她后脖一下,她皺著眉仰頭看他。 “你又不困了?” 他一說話,上下唇輕輕觸碰,整齊又白的牙若隱若現,林羌皺著的眉突然就放松了,枕在他肩窩,聞著他身上羊毛線毛衣被太陽曬過變得暖烘烘的洗衣劑花香:“昨晚你meimei給你打電話干什么?” “你不是聽見了?”他當時在補縫她的護膝,就摁了免提,林羌就盤腿坐在他旁邊,擇毛巾被上起的毛球。 她還問他她厲不厲害,她說她從小衣服上的球都擇得特別干凈。 “我忘了?!绷智颊f。 “那我也忘了?!?/br> 林羌看他要糊弄過去,尅了他的手一下:“戈昔璇說讓你別同意她閨蜜的好友添加邀請?!?/br> “你這不是記得嗎?”靳凡包住她的手。 林羌抽回手來:“你跟她閨蜜之前熟嗎?看起來還真是喜歡你?!?/br> “不認識?!?/br> “那還喜歡你?!?/br> “那你為什么?” “我不喜歡你?!?/br> “最好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