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刀 第36節
“孟叔?!苯沧潞八宦?。 他扭回頭來,看著這個孩子,太久沒見,印象還停留這孩子十幾歲時的模樣,現在一派成熟,除了那副無可挑剔的骨相,已不見從前半分。 那時候戈彥得意得很,逢人就炫耀。是啊,自己臉上平扁,生出一個這種骨相的孩子來。不過現在也不平了,可以整了。她的審判下來之前他成天面對她,容貌上早沒一點東方人的樣子了。 “一直也沒你的消息,你這幾年在北京嗎?”他有點明知故問了。 靳凡答:“前兩年在?!?/br> 孟真說:“沒跑過轉政的事嗎?你的條件多好?!?/br> 靳凡沒答,就算戈彥的事不影響他,也無法消除旁人對他的提防,何況影響。不過他也不感興趣。 “你找我是?”孟真覺得他一定有要緊事。 靳凡說:“我想知道戈彥當年被審查調查,除了走私,還有沒有別的事含糊不清?!?/br> 孟真晃著涼透的咖啡平靜不語。 “您當時正在紀委擔任要職,這個案子您參與了全程,有沒有問題一定知道。我不是要您違反紀律透露給我,我是想知道她現在要干什么?!?/br> 言外之意,只要孟真表露,確有別的問題,或許因某種力量阻礙,沒再繼續調查下去。他也就能確定,他猜測沒錯。 孟真突然笑了,沒答他的問題,只是慨嘆:“戈彥這個人,何止是八面玲瓏。我覺得一個人扮純粹是容易的,但如果連憤怒也能扮,就真的是可怕了?!?/br> 靳凡知道了。 孟真在他起身離開時,喊住他,店里空無一人,也沒大聲:“要有足夠分量的證據才能啟動調查?!?/br> 靳凡無言,推開掛著鈴鐺的木門,驅車消失在陰霾覆蓋的演步街。 孟真走到樓梯口,朝上喊老板,終于又點了一杯咖啡。 靳凡下午又去辦了別的事,晚上回到家,不見嘰嘰喳喳的戈昔璇,周拙也走了,脫了外套,邊解襯衫的袖口邊推開臥室門,林羌正靠在床頭看書,只露出一點封皮,他正好知道,《紅巖》。 他的書架上有很多書,她居然挑了本這么紅的。 林羌眼皮都不掀一下,對于他回來這件事。 靳凡解開領口邊的扣子,走過去,俯身握住她光著的腳,涼得冰手。他皺著眉轉身,拿來新襪子,輕松抻斷看起來很結實的標簽,蹲在床邊,給她穿上。 她始終不言,生怕他不知道她在生氣。 從昨天她就在生氣,莫名其妙的,靳凡不知道為什么,但不重要,不影響他為她做所有事。 林羌突然踹了他一腳。 他站在床邊,凝眉看著她,等她說話。 “見這么久,你這朋友還挺重要?!绷智荚频L輕的。 靳凡承認:“嗯?!?/br> 林羌停頓幾秒,不以為意地笑笑:“那還挺好?!?/br> 寂靜。 靳凡見她不說了,準備把剩下的排骨做了,她在他轉身后又問:“女性朋友?” 靳凡一愣,恍然大悟。 他重新轉身,到床邊坐下,稍微歪頭,一副特想看她局促的神情,語調也是他少有的輕盈:“你以為我昨天是借著接你的名義去見別人?!?/br> 林羌也愣了,有數秒無措,很快調整,也歪頭,笑道:“大哥真會臆想,誰在乎你要見誰?!?/br> 靳凡沒有拆穿她不在意時拼命裝在意,在意時又拼命裝不在意,是給她一點面子,也給自己一點時間感到安慰。 她有在喜歡他了,也許不多,但真的有了。 她選他,真的就是想選他。 他故意說:“排骨是要紅燒還是糖醋?” 林羌不自覺地上牙擦下牙,語氣還是很輕松的:“隨你喜歡唄,你以前不是給別人做過咕咾rou和糖醋小排?” “家庭聚餐?!?/br> “你meimei說你們只是處過對象,就家庭了?” “嘖?!苯膊晦q解:“我也給你做?!?/br> “除了糖就是油,我不愛吃,你少做?!绷智挤硭耍骸俺鋈グ验T給我帶上?!?/br> 她背對靳凡,放在床上的手輕合著拳,食指的指甲一直在尅拇指的指腹。 靳凡看到了,破天荒地彎唇,雖然很淺淡。他把她的手牽過來,揉了揉她尅出指甲印的手指腹:“不放糖油了?!?/br> 林羌盯著他,許久,笑了:“我裝的,你不要想得太多。我根本不在意?!?/br> “嗯,知道?!苯怖^續給她留面子。 “嘖?!绷智紵骸澳懿荒艹鋈??” 她把手也抽回了,靳凡知道她在尷尬,站起身,在她額頭輕吻:“尾巴露出來了,下回要藏好?!?/br> 他終于出去了,林羌看著房間一隅入了神。 露都露了,還藏個屁。 她選他,就是想選他,她曾說他有病沒病都想他,一語成讖了。 晚飯是三個人吃,周拙要抓緊籌備年后的畫展,不然他女朋友又要發朋友圈影射他什么都丟給她,根本不愛她。 戈昔璇說,周拙一幅寫實主義人像差不多七八萬,林羌不好奇,好奇她后面那一句。她說,但是靳凡的速寫更深入人心。 林羌看向在陽臺打電話的靳凡:“他還會畫畫?” 戈昔璇翻出他以前的隨筆,拿給林羌:“這個本本里都他畫的?!?/br> 哪里是本,根本是一張張不同規格的紙畫完扎成的冊子。 林羌翻開,都是鉛筆速寫,有些顏色已經磨掉,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有些還清晰,迎面而來強烈的空間感。 她翻到一張人像,停住了。 畫面中是一個寸頭大個兒,身上背著三五行囊,抿著嘴冷著臉,呼之欲出的倔強。顯而易見這是一個新兵蛋子。是誰也顯而易見。 她翻了頁,看到河燈。 戈昔璇突然激動起來:“咱仨放燈去吧?濕地公園人工湖能放!” 靳凡已經打完電話,拉門進來正好看到戈昔璇眉飛色舞。眼神轉到林羌身上,林羌順勢問:“哪個濕地公園能放燈?” 靳凡皺眉。 松杉濕地公園游客區。 興許是年關才有的節目,八點多了,還遍地發光氣球、手工燈,橋上和長廊罩了大紅燈籠網,樹干也穿上燈衣,沿路火樹銀花、宛如白晝。 臨近人工湖的入口,樹梢之間拉起紫藍燈褂,像極銀河墜人間。 周圍都是華衣美服的男女,身后跟著扛長鏡頭的攝影師,戈昔璇說一年見過的網紅也沒今晚多。 木橋設置了門卡,工作人員在檢查健康碼,再發放免費的河燈。 林羌穿了深灰色針織兩件套,高領緊身上衣袖口蓋住半截手背,魚尾半身裙裙擺垂至腳踝,藏青大衣,毛線帽。 她很高挑,還喜歡往高挑穿,總是恣意淡然,卻迷人眼。 靳凡棄了白天那件韓版休閑,換了件西裝領中長款大衣。本來是修飾身材的版型,但他有先天優勢,反而像是他撐起了這件衣服。 他左手攥著兩只皮手套輕輕隔開人群,右手牽緊了林羌,嚴肅雙眼里全是警惕,好像人越多越緊繃。 林羌感到他不太習慣置身于這種場合,不知不覺走到他的前邊,替換他成為開道者。 靳凡注視走到他身前的林羌,身形單薄,卻沒被冷風撼動分毫。 人山人海,溢彩流光,燈影在她身上跳舞,他只是看著,那些巴巴湊到一起的神經竟然慢慢放松了。 從沒有人在他的生命充當這樣的角色。 現在有了。 橋上人多,到放燈點就沒那么多人了。 公園送的河燈附帶一根塑料棒,在河燈上掛著的祈福紙上劃寫,會出現黑色的痕跡。 戈昔璇寫完,湊到林羌跟前:“嫂子寫什么?” 林羌還沒想好,戈昔璇一看還空著,扭頭去看靳凡的了。 靳凡沒躲沒藏,戈昔璇反而不看了,她覺得一點也不像電視劇,電視劇里的男主角都不給看的。 靳凡罵她閑得慌。 林羌手在外邊露著有點冷,推給靳凡:“你隨便寫一個?!?/br> 戈昔璇的興致一下清空。兩個都沒情趣,好沒意思,焰火也不看了嚷嚷要回去。 回家的路上,戈昔璇和林羌坐在后座,她擠眉弄眼一陣,慢慢打開手心,看著靳凡,話對林羌說:“我把我哥寫的撕下來了,我聰明吧?” 林羌沒覺得:“他又沒藏,你可以直接看的,非撕下來?!?/br> 戈昔璇被她說得卡殼,但也就三秒,立刻歡欣鼓舞地展開,看完很疑惑:“小女孩要在我身邊?什么意思?哪來的小女孩?認的meimei?哥你不是吧?認誰當meimei了!我嫂子還在這兒呢!” 靳凡專注開車,沒理。 林羌把臉扭向了窗外,托著腮的手掩住一半的唇角,一半的唇角剛好微微上挑。 第二十三章 年二十九晚上,林羌檢查結果出來了。 她收到郵件的時候正在靳凡的車上,隨他前往北京西南郊永定河東岸的一個村子,他祖父的籍貫所在。 她關閉了手機,沒問靳凡還要多久到。 傍晚剛下過雪的野間像一張羊羔毛大氅,他們把太陽裝進氅里,驅動這輛越野就像一枚拉頭,拉上了拉鏈,關掉了白天。 本來要跟戈昔璇一起過年的,她臨時有事,正好木襄村書記聯系上靳凡,有一件他家的要緊事需要他去解決—— 木襄垂釣度假區擴建要占民宅,涉及的人家都已經溝通好,只有靳叡家找不到人。參與擴建競標的工程公司老板為了盡快拿下這個項目,雇了人半夜三點開鏟車強拆,被村民發現,推了一半匆匆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