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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鳶飛戾天在線閱讀 - 第二章 倔姑娘

第二章 倔姑娘

    林英堂看著那少女阿容,心下尋思:「你倒是好強,這么不屑人家援手,我聽了卻不服氣了?!雇瑫r心里浮出一個念頭:這群姑娘各個身配兵刃,從迎敵到交手都訓練有素,雖然掛著茶莊之名,只怕不是什么正派店面,便趁著阿容受傷之際,說道:「在下林英堂,來自板橋林家。這次奉父命來大稻埕視察,本意是想揪出藏在城市角落的不法分子。原來沒什么收穫,卻沒想到這位偷竊的兄弟意外讓我查到了貴店,這下本公子總算不致空手而回了?!?/br>
    那站在后面的一干姑娘頭先看到他的打扮,心里原就有幾分底了,一聽見他說「板橋林家」,各個臉色都是一變,相顧啞然,原來殺氣騰騰的表情登時都和順了幾分,幾乎有些畏懼了。只有阿容,仍是眼里不饒人,目光銳利無匹。如果眼神也能殺人,那么林英堂已經不知道被她殺死多少次了。

    林英堂自幼被人服侍慣了,巴不得人人對他溫順服從,看阿容態度堅硬,他又怎會軟下去,譏刺道:「這位姑娘好像很不服氣??!這樣吧,你若向本公子低頭道歉,這件事便作罷。這位兄弟現實所逼,可憐的緊,由我負擔他的醫藥費。你向我認錯陪罪,我便饒了你,不追究你們殺人未遂的事實?!?/br>
    那阿容本待發難,一聽那句「低頭道歉」,怎么想怎么覺得刺耳,便道:「你板橋林家是什么東西?難道我還怕了你?殺人未遂就殺人未遂,你只管去辦,我才不稀罕你饒呢!」

    林英堂待要開口,卻見阿容驀地凌空躍起,就往那賊人身上發難,攻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等他緩過神來要救人,仍是晚了幾分,那小偷已給阿容抓住,后面一干姑娘都圍了過來,忙大叫:「且慢!人家母親吊著口氣等他,別傷他性命!」

    阿容聽他想留活口,心里就偏不讓他稱心如意,蠻橫地道:「哼!我本來無意取他性命,不過既然你想要他活,那我就偏要殺他!」說著神色一厲,提掌就往那小偷胸前猛地送去,旁邊姑娘全都閃開。小偷渾身一哆嗦,慌忙鑽入一旁桌底。林英堂暴喝道:「住手!」

    阿容正要將小偷從桌底拖出來,聽他大喝一聲,身后的姑娘肩膀猛地一顫,她卻覷了林英堂一眼,哼了一聲,突然「啪」的一掌,冷不防搧了那小偷一個耳光,罵道:「你倒是厲害,偷東西還有人給你撐腰!哈哈,難道林家都是這種專門掩護小人的貨色么?」

    林英堂看到這一幕,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抽痛,另一方面又覺得大很不服氣,語帶威脅地說道:「方才你說板橋林家是什么東西,我們林家確實沒什么了不起。但你倘若再這么干下去,我一句話就能讓你們關門大吉!別讓我狠了這條心!好了,快放開他!」

    原以為自己以茶莊相逼,那阿容便會將就服軟。誰知林英堂越是搬出「官威」逼她,她就越是不肯屈服,怒道:「我偏不放!我還要大耳刮子搧他,狠狠地踹他,再把他斷手斷腳拿去餵狗!你了不起的林家救得了么?」

    林英堂一聽此言,這回終于鐵下心來。今天不管這小偷的命保不保得住,他都決心治治這個口無遮攔的少女,心里一時有了底氣,點點頭道:「好!既然你不怕林家,不怕貴店倒閉,我今天就叫你知道林家的手段,開開你這野蠻人的眼界!到時你就等著吃不完兜著走!」忽然帥氣地回過身來,喚了王伯伯。王伯伯在一旁只是看得呆了,林英堂故意用整座茶莊都聽得到的聲音說道:「王伯伯!這兒有間不識好歹的黑店,被逮了仍是不肯束手就擒,麻煩你去街尾請來家父,讓他把這群土匪都收拾了,還大稻埕一個清靜!」王伯伯不敢怠慢,點了頭快步離去。

    周圍的姑娘聽他要叫父親來,心里頓時都慌了。這時,一個年紀稍長的姑娘站了出來,在阿容耳邊說了幾句,讓她別衝動,語氣十分溫和,不跟她硬碰硬,阿容便松了抓住小偷的手。那姑娘不卑不亢地說道:「公子是名門望族,哪里是我們得罪得起的人?只是近來賊寇橫行,官府也不管,我們茶莊雖大,卻也不怎么好過,豈能縱容竊賊逍遙法外?何況偷竊本就不對,公子是千金之軀,這么護著一個手腳不乾凈的小偷,那是損了林家的金面了!」

    林英堂一愣,后知后覺地懊悔自己一時衝動,正義感上頭,竟然護著一個小偷。其實也因為他從小榮華富貴,頗不知民間疾苦,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樣不愁吃穿,看到乞丐可憐,如果是自己,肯定不會計較施捨人家幾分小錢。便道:「姑娘說的是,方才是在下失禮。我只是認為,這位兄弟這樣可憐,他討的可是救命錢,有道是:『每有患急,先人后己』,若換作是我,肯定義不容辭慷慨解囊,損失這點小錢畢竟不算什么?!?/br>
    他這話說的大是誠懇,語氣上也軟了不少。然而在阿容聽來,卻大大的不是滋味了,突然怒道:「你在諷刺我窮?你家財萬貫好稀罕么?哼,可惜這人倘若被我殺了,再多的錢你也救不回他,到頭來還是你得服我?!?/br>
    林英堂聽得莫名其妙,他根本無意炫耀自己家財萬貫,更沒有諷刺她窮的意思,只是本著「助人為樂」才說這番話。卻不知阿容一個揀茶姑娘,日子過得困苦,看到家世顯赫的有錢人,或是達官貴人,心里就是說不出的嫉妒,自卑心作祟,便敏感地認為人家是在譏諷她。是以林英堂說者無意,阿容卻自己往心里去了?!笓p失這點小錢畢竟不算什么」,那是不是他反過來在說自己很窮,沒本事慷慨解囊呢?

    其實阿容本就沒有殺人的意思,為了這種小事動手也未免小題大作。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面對那些手握權威的人,她就是有種與生俱來的反骨,既嫉妒又見不得人家好,因此下定決心要和林英堂周旋到底,直到他認輸了才肯作罷。林英堂被她說的一愣,竟不知要怎么接口,就聽阿容說道:「怎么?大少爺,你服了嗎?認輸了嗎?」

    這時,門外一陣腳步聲響由遠及近,隨著「嘎」一聲,門被推開了。

    眾人都是一回頭,只見門口走進兩個人,一個較矮,便是王伯伯。另一個人眉目周正,面貌大有謙和之氣,身上卻自帶一股凜凜威風,氣宇不凡,卻是林崇年。王伯伯聽林英堂交代自己去找父親,在街尾找了個遍,好容易才在一間米行找到了,便匆匆將他帶過來。他這么一現身,一旁的姑娘有的低下了頭,有的不由自主地挺直背脊。阿容一努嘴別開了臉,林英堂則大大松了口氣。

    林崇年目光一掃,見地面一大片碎瓷散在角落,旁邊一張桌子翻了,地下灑了茶湯。幾個姑娘圍著一個衣著破爛的小伙子,身前一個少女雙手還胸,眉目間一股倔氣呼之欲出,其馀人則是愣愣地瞅著他看。便問道:「這到底是怎么了?英堂,你說說?!?/br>
    林英堂于是將事情始末細說一遍,從他到吳穆的茶行作客,聽到有人要抓小偷,自己不請自來主持公道,阿容卻堅持動手動腳,還對林家不敬等語,鉅細靡遺地都說了出來。林崇年不動聲色,靜靜地聽著,像是一尊杵在地面的雕像,威儀赫赫。等兒子說完了,他才目光一動,瞪了林英堂一眼。林英堂知道自己闖禍,吞了口水,不再說話。

    林崇年眼瞟阿容,只覺這少女神色銳利,自己不便對她無禮,便衝她點頭示意,對著屋內眾姑娘道:「犬子闖禍了,林某在這兒跟各位賠個不是?!顾f到這里,阿容得意地對林英堂一笑。林英堂心下氣憤,好容易才忍住怒意。林崇年又道:「請各位把竊賊交出來,這不是你們該干的事?!?/br>
    此言一出,那竊賊明知要被逮捕,卻是松了好大一口氣。阿容卻有些急了,急的卻是這下到底算不算是她贏了?不由得咬著下唇,眼見人犯就要交到林崇年手里。這時,茶莊二樓傳來一個女聲,話音沉穩,語氣卻十分強硬:「不是我們該干的事,難不成要讓官府放他逍遙法外么?」

    眾人的目光從林崇年身上移開,紛紛轉向聲音來處瞧去。林英堂看見二樓樓梯口走下一個女人,年近四十,臉上略施脂粉,面貌秀美,態度悠然,雖然已不年輕,仍是楚楚動人,頗具姿色。

    她的腳步十分從容,鞋子「叩叩」兩聲,輕輕地走下臺階。站定腳步后,沉穩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廳前人,最后停留在林崇年身上,似笑非笑地說道:「真是見笑了,林大人駕臨小店,卻讓您看到這么狼藉的一幕。店有店規,請林大人留下人犯,讓咱們收拾店面,好做招待?!?/br>
    不知道為什么,那女人這話一出口,大廳間登時多一分火藥味。眾姑娘動也不敢動,林英堂面無表情,阿容皺著眉頭,也不敢說話了,只有林崇年泰然自若,侃侃而談道:「老闆娘的心意林某心領了,只是這位人犯卻不能不帶走。貴店清凈素雅,一塵不染,若是濺了血,可就不那么乾凈了?!?/br>
    他這話說的可算是相當強硬,卻是以對方為出發點,讓人難以反駁。阿容衝動之下脫口一句:「乾不乾凈關你——」話沒說完,卻被那女人一把拉過。阿容腳下微一踉蹌,目光交上了那女人的眼睛,心頭沒來由地一涼,忙避開目光,悻悻然地退到一邊。

    女人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道:「林大人說笑了,小店若因為殺了一個竊賊就不乾凈,那么小店早就是污泥濁水一灘,再臟一點又如何?」她的態度從容不迫,話里卻大有殺伐之氣。林崇年神色不動,林英堂卻是暗暗心驚,頭皮竟沒來由地一陣發麻。

    大廳忽然瞬間的寧靜,燒茶聲「呼呼」作響,茶杯冒著白煙。女人笑容一收,覷了一眼那衣衫襤褸的竊賊,問一旁的姑娘道:「他偷了什么?」

    那姑娘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十分恭敬地上前一步:「回二娘,這些都是他偷的銀子?!拐f著指了指一旁的小桌,上面都是方才她們從小偷身上撈出來的銀子。那被喚作「二娘」的女人點了點頭,馀光看了眼林崇年父子,表情有一瞬間的若有所思。然后她微一提氣,嘴邊重新展開一個迷人的微笑,悠悠說道:「罷了,既然林大人都親自來了,咱們再追究下去,反顯得咱們器小,是不是?」

    身后的姑娘怎敢答話,阿容的心里卻莫名有種預感,卻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林英堂前一刻還在提心吊膽,聽她如此一說,頓時松了口氣,同時心中升起一個念頭:「這夫人看似笑里藏刀,卻原來這么好打發?!?/br>
    于是他看到那個好打發的二娘衝自己微微一笑,下巴一橫,姑娘立時放開小偷。小偷還正驚詫著,簡直不敢置信,腳步虛浮地拖了過去。林崇年眼見對方妥協,自己也不便再居高姿態,便笑道:「老闆娘放心,林某不會縱容人犯。待官府審他一審,定會還各位一個公道?!苟镄Χ徽Z,示意姑娘們收拾一地狼藉。林崇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命林英堂的小廝也去幫忙。二娘笑道:「哎,這怎么好意思!」

    林崇年有意修好關係,便向二娘自我介紹一番,眾人也都開始動作。當他說到「板橋林家」時,阿容橫了他一眼,心下喃喃:「你富貴人家也有要幫人打掃的一天,嘿嘿,活該!」這么一想,心里就痛快很多。二娘聽了林崇年自我介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一笑:「奴家姓陳,小名金釵。外子和大太太都去迎城隍,不克迎接,大人見諒?!乖捯羝狡降?,也沒有要延伸話題的意思。隨后她瞧了阿容一眼,見她背過身子,和林英堂之間莫名有種火藥味,便道:「這孩子叫雪容,我從小帶大的,頑劣的緊,大人莫怪?!?/br>
    林崇年看二娘陳金釵好似不大理人,眾姑娘都井然有序地整理大聽,兒子好像也跟這少女陳雪容不對盤,心想不便多留,向陳金釵打過招呼,便要離開。

    陳金釵眼見他要走,忙喚陳雪容送客。阿容不情不愿,心中只是想著養母怎么這么輕易放過他們?哼了一聲,抓起掃把埋頭苦掃。這下子卻換林英堂得意起來了,他骨子里也是一番不服輸,看陳雪容不服氣的表情,忍不住就要向她宣示勝利:「怎么?姑娘,這下是你該服我了,是不是?」

    阿容聽他一口一個「服不服」,脾氣又上來,怒道:「呸!要我服你,你作夢去!」

    林英堂一陣沉吟,忽然計上心頭,對陳雪容道:「小姑娘,現在我得隨我爹走了,你又受了傷,咱們今天只怕是分不出勝負了。這樣吧,半年后,蒼鷹會在滬尾有一場試劍會,為的要招募新人。我呢,固然不是奔著入會去的,但是在場有各地江湖人,人人都是見證,到時咱們再分高下。如果你還是輸了我,你得在眾人面前向我求饒,如何?」

    在陳雪容十七年的生命里,心里就生著兩根倒刺,一根是富貴人家,一根是認輸求饒。此言一出,戰書又豈有不接之理?當下掃帚拄地,唇角一彎,十分自負地笑道:「只怕到時是誰向誰求饒,還不知道呢!」

    大廳充滿快活的空氣。

    這時,門外突然一騎奔來,馬上乘客到了茶莊門口,氣喘吁吁,飛步下馬。一見到正跨出房門的林崇年,便說道:「老爺,艋舺薛家那事已在屬下掌握中,可是,有一件事是相當地奇怪……哎,總之,屬下認為事不宜遲,咱們再不動身,怕是又要有一樁血案!」

    他一說到「艋舺薛家」,林英堂立即敏銳地抬起頭來,屋內眾女驀地停下掃帚。陳雪容有些茫然,看大家都停下動作,也跟著循聲看去。陳金釵正待上樓,一聽到這句話,忽然回過頭來,一雙如刀的冷眼就射向那說話的屬下。

    林崇年背對著茶莊,沒有看到她們的表情,正色道:「你慢慢說,說清楚點,什么事奇怪了?」

    屬下道:「嗯……上次老爺要屬下查的那個叫『沉東卿』的人,確實查到了……」

    林崇年道:「嗯,查到了,然后呢?她在這一連串事件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他們還有同黨,是不是?」

    屬下道:「是,有同黨,據說組織就藏在各地做生意的地方,只是據屬下了解,『沉東卿』這個人……」

    林崇年著急道:「這個人怎么了,快說??!」

    屬下道:「這個人在十多年前就死了!死于頂郊和下郊的那場廝拚?!?/br>
    茶莊內沒了掃地聲。

    林崇年先是一愕,隨后問道:「據點在哪里?」

    屬下搔了搔頭腦,邊想邊說道:「嗯……我想想,剝皮寮有一個,大龍峒、新莊也各有一個,嗯……大稻埕也有一個,名字好像叫——」

    話音未落,林崇年的耳邊忽然「啪」一響,隨即地上就是一陣清脆的金屬聲,什么東西掉了。一回頭,卻見林英堂手執畚箕,地上一枚見血封喉的鐵鏢,還在旋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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