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3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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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 頭頂一張大網朝著他罩下來,一灘黑黃之物挾著臭氣砸了他滿臉,公孫景逸被這熏天的臭氣砸得分不清北。那閻羅竟在墻后窩著,身形暴起,手里的武器朝著公孫肚子攮來! “公孫??!” 唐荼荼夜里睡飽了,反應快得出奇,狠狠一腳,把閻羅踹回了牢房里。 姓閻的本就受了傷,這一腳之后,蜷在地上不動了。 “少爺!” “公孫!” 一行人這才顧得上定睛看,閻羅手里拿的不是兵器,竟是從爛凳子上掰下來的一條腿,拿木茬鋒利的這頭作了刃。 而所謂暗器……是一張裹滿了馬糞的漁網,濕漉漉的、還沒干透的馬糞蛋味道醉人,蚊蠅嗡嗡圍著轉。 這網是從房頂下來的,又穩又準,馬糞砸了公孫一身,從臉到脖子衣裳全是黃濁的污穢。 周圍幾十號人呆若木雞。唯有挑大梁的管事最先回神,嗓門響亮得差點把房頂掀了:“快取水來??!快給少爺沐浴更衣!取熏香!連著止吐丸劑一塊取來!快去?。?!” 一群人被支使地滿地亂竄。 唐荼荼回頭又看了一眼這馬糞棚,能就地取材做暗器,這閻羅也是個人物。只是他差點傷了貴人,衙役對他再沒半點客氣,惱恨地甩了幾鞭子,吊住閻羅的手捆在了房梁上,若非他力氣大到能拆了這間草屋,是絕對逃出不去了。 昏迷中,閻羅仍是慘吟出聲。唐荼荼仔細一看,這人臂骨扭曲,大約是被衙役扳脫臼了,剛才他是僅憑一只手偷襲的,破布衣裳底下血跡斑斑。 唐荼荼皺眉:“還沒定案,只是疑犯,怎么已經用過刑了?” 捕頭古怪地瞧她一眼,沒理會,只朝衙役吼了聲:“加派人手,看緊他們,再有敢逃跑的一律打斷手腳筋!” 叱罵聲、悶哼痛吟聲從每間草屋響起來,站在院里都能聞到血腥氣。 外頭十幾人全圍著公孫轉。 “少爺感覺如何了?浴房呢?浴房怎么還沒拾掇出來!” 止吐丸并沒起到作用,之后的兩刻鐘,公孫把今兒連上昨天的飯都吐了個干凈,吐得嘴唇都是木的。 “我……嘔!狗東西……嘔!” 唐荼荼嗓子眼都跟著犯膈應,她聽不得這個聲,拿手帕把耳朵塞緊,繼續翻手里的案宗。 巡島的小吏知道事情鬧大了,不能善了了,只得拼命把自個兒往出摘,把島上五日內的事寫成了十幾頁的案宗,寫得尤其細致詳細,相關的、不相關的人證物證列了個全,最細處連疍民說了什么、捕快說了什么,兩方起了沖突的原委也全記下,不敢有分毫疏漏。 只是記得太雜了,線索亂七八糟,唐荼荼看頭一遍沒篩出什么有用的。 好在與他們同來的楊巡檢沒被馬糞砸臉,頭腦還清醒著,立刻點了個主事的捕頭:“你仔細說說,到底出了什么事,從頭講?!?/br> 捕頭早早斟酌好了話,回得極有條理。 “今年的供神錢尤其多,從五日前就開始運福箱了,因為島上這尊娘娘像是從莆田開的光,天妃從老家趕來,初鎮海眼,唯有用大排場才能打動她老人家——京城、天津、河北、山東幾地信眾云集,光是頭一天的供神單子便寫了三十多冊,庫房里幾千只福箱堆滿了,還堆不下,只得在院里又劃了一塊地方,箱子壘箱子摞了一丈高?!?/br> “誰料,前天晌午下了一股雨,風一刮,院里摞得高高的福箱竟倒了,幾百只木箱砸了個稀碎,不見金,不見銀,竟迸出了一地的紙元寶!” “大人您敢信?好好的銀元寶竟是白紙疊的!用的還是祭死人的白紙?!?/br> “住持真人急急領著信眾一個一個箱子打開查看,最后攏共找出了七十六個空箱,箱里有記名紙和各家的祈福語,認不錯的,被調了包的都是河北、山東大官人和員外郎的箱?!?/br> 調了包…… 唐荼荼抓住了這詞。 捕頭話里的“員外郎”并不是六部、都察院這些大九衙里的六品員外郎,“大官人”也不是真的官。 “員外”本意是指衙門在定員以外增置的替補人員,但盛世年代,進士之才都未必能做得了官,替補更無從談起了。 什么員外郎、大官人,無一例外是捐官。盛朝賣官鬻爵是死罪,但朝廷對民間捐官之風睜只眼閉只眼。 因為各地縣衙進項少,常年財政吃緊,一有花錢的事,就會號召鄉間豪紳們以真金白銀捐納花用,豪紳們便能以此買一身十品的、不入流的官袍,穿出去風光風光,得一個面官不跪的特權,做生意時有這么個名號是十足的尊榮——百姓們不認得幾個官,胡亂稱呼他們為員外郎、大官人。 京城、河北、山東內陸的豪紳遠道而來,他們恰恰是有錢拜神、卻沒錢在海邊買船的大富人,為了運送福箱上廟島,許多富人都租用了疍船。 可這前因后果中間缺了好幾環。 唐荼荼擰起眉:“從蓬萊出海至廟島,船行三四個時辰,各家員外都派了小廝在船上盯梢,疍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偷的錢?” 捕快不滿她插話,皺了皺眉,才答:“姑娘有所不知,運福箱的是個大船隊,三艘大船打頭,上百條小船跟著?!?/br> “當日正午,船隊行至鵲嘴尖子時,海上刮了股邪風,起了一丈高的浪。幾條大福船穩穩當當地趟過去了,小福船卻扛不住風浪,各家盯船的小廝誰不怕死?只能踉踉蹌蹌在鵲嘴尖子上了岸?!?/br> “幾十條疍船竟全趁亂跑了,喊也喊不住——到浪停了也沒回來,有大半天不見蹤影!” “至次日黎明,這些疍船才上了島,交還了福箱,因為他們是最后到的,箱子全摞在院里。再到前天晌午,風吹出來一地紙元寶,經由大官人和各家小廝指認,被調了包的箱子就是放在這些疍船上的,幾十箱金銀細軟粗粗一算,三十萬兩,只多不少?!?/br> “這些臭咸鬼好生缺德,偷了供神銀,竟拿紙元寶糊弄!箱子輕飄飄的,可不風一吹就倒?” “我們抓了八個帶頭挑事的,審問了一日,竟沒一人認罪,個頂個的嘴硬!島上的疍民越聚越多,反了天了?!?/br> 唐荼荼看著這捕頭說話的樣子,漸漸遍體生寒。 她這一路,不止一次聽到疍民被罵“臭咸鬼”,起初以為是疍民偷偷販鹽,后來問過了,才知道這外號沒那么講究。 “臭”是因為疍民的破布衣裳上糊滿魚油,不經提純的魚油是劣等油,一旦氧化變質,味道奇臭,這油吃久了,人會從里到外散發出死魚似的腥臭味。 沒淡水,不洗衣,黑垢能結一指頭厚,糊在身上的海水蒸發完了,衣上會留下一圈圈的鹽漬,“臭咸鬼”由此而來。 可這些都不是她惱火的理由。 唐荼荼對著疍民一方的證詞,咬牙質問:“起浪時,那些刁仆不許疍民上岸是不是?他們怕丟了船上的財寶,把疍民逼進了海里,是不是?” 廟島周圍有群島稀稀拉拉地環繞著,鵲嘴尖子便位于其東側的長島上,尖得像個鵲嘴,這段航線在后世叫“長山水道”。 黃海的海水涌入渤海時,水道被遼東和山東兩個半島逼得驟然束窄,水流速本就快,一有風就起浪。 可什么叫“幾十條疍船全趁亂跑了”?一丈高的浪,足夠把人從頭到腳埋了!但凡海民,誰會蠢到迎著巨浪跑? 她見過疍民有多惜命,窮到根上也要討生活,而疍船是什么?十幾塊木板、兩張爛油布,釘釘補補就是船,哪棵樹上劈不下點木板?疍民怎會把一條爛板船視作身家性命? 分明是小船的錨頭頂不住浪,那些仆役又不許疍民棄船上岸,眼睜睜看著疍民被巨浪連人帶船地卷走,出了事了,竟編出這樣一套托詞! 而捕頭偏聽偏信,只信了奴仆的話,對疍民這方的證詞充耳不聞。 唐荼荼壓不住聲音里的憤怒。 “那些大地主,運福箱的一路都派著人盯梢,到了歸還時,反倒沒一人開箱驗驗里邊有沒有少東西?大前天清早歸還的福箱,前天晌午才發現箱子空了,中間一天半,福箱經了幾道手?” “你說箱子被調了包,里頭的金銀細軟都去了哪兒?這片海上各個大島小島都住著人,疍民把東西藏哪兒了?” “空了七十六個箱子,價值三十萬的金銀細軟,我姑且刨掉細軟和極少量的金,粗算銀子為二十萬兩,那是多少?兩萬斤!裝大箱都得幾十箱才能裝滿!他們那半日又要躲浪,又要藏金銀,又要疊幾十箱紙元寶?真是好忙!” “姑娘,這、這……” 捕頭被她逼問得露出驚愕神情,膀大腰圓一個老爺們,竟局促地現了結巴:“當日的事我沒親眼得見,回頭得再審審……” 唐荼荼更逼近一步:“你要審誰?怎么審?嚴刑逼供還是如何?我不學律法,卻也知道抓贓講究人贓并獲,如今疑犯不認,贓物不在,人證一個也無,你要審誰?疍民嘴巴硬,你們就屈打成招?” “茶花兒,你渾說什么!”公孫景逸攔了她一把,這一分心,他可算是止了吐。 院外,一行人匆匆而至,看面孔是山東的文官,都穿著五六品的補子袍,身邊的副手訓練有素,一進了院,飛快接管了各個牢房。 “登州通判大人到,閑雜人等退避——!” 那通判背著手,在小官的簇擁下進了門,瞧見院里唯一一個姑娘,微微笑道:“小姑娘好厲害的嘴。只是此案驚擾了按察使大人,老大人明日清早便會親自上島查案?!?/br> 說完神色轉冷,肅容道:“諸位聽著,今日務必鎮壓叛亂,重開廟門?!?/br> 一直支使不動的蓬萊兵在他的命令下動起來了,整裝后朝著娘娘宮前進。 “州官也來了……” 楊巡檢鎖著眉頭凝視了會兒,苦笑道:“公孫,咱們還是回程給你爹報信罷,這不是咱倆能沾手的案子?!?/br> 公孫是一刻也不想在這鬼地方呆了,他沒找著地方沐浴,只換了身衣裳、擦了擦頭發,除了臭還是臭,蒼蠅就沒離過身。 一聽楊巡檢這話,立刻點了頭:“好,咱們回程,把大船給蓬萊兵留下,咱們換條船回?!?/br> 唐荼荼噌得轉回身來:“你們要走?你們憑什么走?” “茶花兒你犯什么軸,你我在這留著有甚么用?你沒聽到臬臺大人明早就來了嗎,那才是能主持大局的人。等把嫌犯抓起來,府臺那頭自會派高官過來審案,是不是他們偷的自有定論?!?/br> 楊巡檢應聲點頭。 一個校尉,一個巡檢,正事當前連聲屁也不出,竟還能說得出這話? 唐荼荼出離憤怒了。 “等到那時就遲了!定性成‘持械造反’的,州官不必上報朝廷便能就地格殺反民。這幾百疍民抱團來給同伴出頭,又是外鄉人,一旦與本地兵起了沖突,得死多少人?” 她不認識那姓楊的,話只沖著公孫景逸說。 “臬臺審案?這些疍民沒上過學,沒念過書,連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你讓他們寫訴紙給自己翻案,跟富紳對薄公堂?你是逼他們去死嗎?” “公孫景逸你聽清楚,但凡我一個女人站這兒能有半點威嚴,我絕不與你多費半句口舌,可我沒有——這些疍民漂在天津的領海內,就是你治下的民,窮的是民,富的是民,衣不蔽體的是民,臟臭的乞丐也是民,就算糊你一臉爛馬糞,他也是你的民?!?/br> 她掃了那繡花枕頭楊巡檢一眼。 “今天不論是不是疍民偷了這三十萬兩,不論上公堂還是進刑牢,你們都得站這兒跟到底?!?/br> 第316章 同行人全驚得失了語。 尤其是公孫家的仆役,見慣了茶花兒姑娘在自家少爺面前笑盈盈、軟綿綿的樣,可眼下她氣勢兇狠的,幾乎是指著少爺鼻子罵他窩囊廢沒擔當。 “你……!” 公孫景逸頷骨猛地收緊,咬著牙狠狠瞪著她。被心上的姑娘這樣指名道姓罵,誰也受不住這個,心中那把火徑直往頭頂沖,燒得公孫又羞,又窘,又怒。 有那么一瞬間,唐荼荼幾乎以為這錦繡堆里的少爺會跟自己動手。 可他沒有。饒是眼神狠得要吃人,公孫腳下卻扎根一樣站在這兒,沒挪一步,轉頭朝著那一群山東官吼了聲。 “孫通判!此案事關我天津城的治安風氣,不敢大意,敢問大人要從哪兒查起?我與楊巡檢從旁協助,為大人分憂!” 到底是少年人,孫通判叫他這冷不丁的一聲吼驚得心悸,見這霸王虎橫在面前,看袍服,不過是個武散校尉。 孫通判耐著脾氣沒發怒,側耳聽身邊小吏言語了兩句,便知道這是什么人了。 京畿與山東,人事兒兩不攪,就算是公孫氏的重孫,他祖宗老太爺手也伸不了這么長——孫通判飛快權衡完了,不冷不熱道:“公孫少爺有心替我分憂,自是好的,進來一同審罷?!?/br> 差役魚貫而入,每間草房里都進了幾個人。他們帶著刑枷,也帶著刑具,鞭聲響一陣,停一陣,里頭疍民頭子的慘叫聲卻慢慢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