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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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都睜大了雙瞳,探頭往外看。 唱歌的是個黑紗蒙頭的男人,聲音沙啞,臉龐竟比聲音還要老二十歲,露在外邊的臉與雙手都是枯褐色,人瘦得也像干癟的樹皮,手背脖頸凸出的筋是樹皮脈絡。 北地有許多這樣的老人,頭蒙黑紗的,大多是漫行過黃沙的傳教士,烈日干旱都傷人,皮膚老化很快。 烏都多看了兩眼。 他坐得高,一雙藍瑩瑩的眸子在滿街幾百幾千雙晦暗渾濁的眼睛中,猶如兩汪澄明的湖泊。 唱歌的老巫士渾身一哆嗦,陡然停下歌聲。樂師手里的銀鈴全不聽使喚了,叮叮鈴鈴不絕不斷,驀地平地生風,吹得祭壇上天、地、火三面巫旗騰騰地滾,全指向烏都的方向。 “長生天……長生天??!” 老人瞠著雙目,流了滿臉的淚。眾目睽睽之下,這老巫士竟高舉雙手,朝馬車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嘶聲喊著。 “——恭迎大靈童!長生天轉生降世!賜福萬民!” 邊民信仰駁雜,卻都知道“靈童”是什么,一時間上千鎮民跪滿了整條街道,“恭迎長生天”的喊聲浪潮般由遠及近涌來。 烏都被滿地下跪的百姓驚了神,驀地身后一緊,他被一只大手扯回馬車。這一下用力猛了,摜得他后背撞上車廂,烏都在這鈍痛里終于記起耶律烈月初探得的信報。 元人的薩滿大巫死了,他們來抓新的大巫了。 晏少昰喝了聲:“快走!” 第261章 街道擁堵,遠看萬人空巷,黑壓壓的全朝著這邊涌,鎮民瘋狂山呼著“靈童!靈童!”,指望著看靈童一眼,就得一身的福氣。 廿一狠狠一鞭馬,逼退嘈亂的人群護到馬車旁。 “殿下!進不得了,咱們得退回村道再作打算?!?/br> 來路還沒被堵嚴實,百姓卻也跪了一地,車夫緊忙在人群合攏之前退出了二官鎮。 也不過剛閃進村道,回頭就見鎮口被封死了,幾十名守衛騎馬沖來,俱是一身黑袍的矮壯漢子,神情警惕,腰胯外鼓,行動間長袍擋不住刀鞘,喝著蹩腳的官話,叫百姓不準出入。 這口音,在場諸人再熟悉不過了。 “是元兵!” 調度如此之快,只能說明此鎮中早早混進了元兵,比他的探子更早一步。 晏少昰狠狠一砸膝頭,暗惱自己失算。 他三日前借的一萬兵馬是從榆林借來的黃河筑堤軍,亦是三舅父的親信,借得快,還得更快,一路是走人煙稀少的山谷過來的。 被發現私自調兵是重罪,這一萬兵馬僅僅用于震懾遼兵,另分出一隊精兵將全部俘虜押送上馬關,余下八千盡數歸還了。他手邊只留了二百來人,喬裝打扮成客商,未免聲勢太大,還剩下一半殿后。 廿一當機立斷:“殿下,咱們不知薩滿教選靈童的內情,可要擒住他們拷問?” 晏少昰飛快思量:“別惹事生非,快走?!?/br> 邊城荒民難民多,多的是各方眼線,此行帶著烏都,他不敢冒一絲險。 鎮口方向的馬蹄聲更疾,還有更多元兵嘯叫著沖來,湛藍的天空上幾道紅煙彈竄天而上,紅頭死死指著他們的方向。 “還有傳信兵?!” 監軍驚疑不定,回頭望望那群大馬金刀的元兵,再看看烏都巴掌大的樣兒,怎么也不信一個小小的四歲孩童能引來追兵。 “會不會是您的行蹤走漏了?”監軍隱晦地往囚車飄去一眼,低聲道:“殿下,耶律狗賊不可信吶,會不會是他派遼兵傳信兒出去了?” “叫老子什么!” 耶律烈一個茶盞悴他臉上:“老子一個人頭在蒙古值千兩黃金,要是我漏出信兒去,只會引來這幾個雜毛兵?看不起誰!” “你!” 監軍又驚又怒,瞧殿下沒為他出頭的意思,捂著腮幫子往旁邊躲煞星去了。 村道太顯眼,幾輛馬車改道林間疾行。耶律烈車門前封著鐵柵,條條精鐵二指粗,窗前留了臉大的換氣口。 他也沒想逃,懶散一倚,隔著窗格子戲謔:“二皇子時運不濟啊,落地的蒼鷹成了穗穗鳥,這回你打算如何逃?” 他一個遼人,借代和比喻都古怪。 晏少昰面沉如水:“耶律兄在山中住了半年,該知道此地還有什么路能出去?!?/br> 耶律烈哼笑:“出山的小道總是有的,馬車走不了,雙腳總能趟過去??蓙聿患傲?,二皇子怕是不知道‘大薩滿’是什么——大薩滿不止是一國國師,是整個漠北漠南草原、萬萬百姓都要供奉的長生天真神,真神抬手一指,千萬元兵都要為他拋頭顱灑熱血——可比元汗的話管用多了?!?/br> “今兒在鎮上露了臉,靈童竟還跑了?元兵起碼來了千八百,兩日內就會抓齊此地所有幼童,一個一個找烏都?!?/br> 耶律烈咧嘴一笑,一口連羊骨都能咬碎的虎齒尖利:“不光烏都逃不了,二皇子也得留命在這兒?!?/br> 廿一叱了聲:“汗王慎言!” 一群人不信他的話,心里卻不安穩。 跨了邊境線的信報極難得,他們有安插探子進去,卻沒多大用處。 元大都不像京城,是個八方朝覲的篩子,朝覲國連皇上的生辰八字都敢掐算——元大都不歡迎漢人,留居在那里的漢人不是叛徒,就是商人。 探子的密報常常是一兩月一封,萬里迢迢送入京城,消息總是滯后的,而薩滿一族很少人前露臉。他們對北元王室愛恨情仇的了解都比薩滿教多。 只有通熟草原風化的山魯拙,額角一層層滲著冷汗,低聲應道:“殿下,汗王說得不錯?!?/br> “草原上的薩滿教,其勢力比大乘佛的傳教范圍還要廣。和尚道士的清規戒律都是律己心,認為萬物有靈,是以不殺生?!?/br> “可草原信奉的長生天從不是慈善神,而是最大的殺神,薩滿教信奉天地火,天父地母,死生自然,一切殺戮與征伐都是天之信仰,長生天都會微笑看著他們?!?/br> “上一位大薩滿從沒發動過戰爭,因為那位巫覡是個被成吉思滅了族的無根之人,被屠族之后憎惡殺戮,偏偏他身份極貴,是全能全知的通天巫,能代天立言?!?/br> “元帝國政教合一,通天巫放咱們盛朝是多大的權勢,殿下您可能不知——要是那位大巫哪天說皇上做錯了事,皇上就得去太廟跪著!寫罪己詔,布告天下?!?/br> 晏少昰心一寸寸往下沉。 “上一位薩滿奇詭至極,從不在人前露臉,當了五十年大薩滿也沒傳出過一句真言?!?/br> “傳聞,跟隨成吉思建功立業的十幾個開國功臣,沒幾個善終的,盡數是在征伐途中因為點兒不值一提的小傷,感染疫毒,暴斃而亡,死后部落諸子奪權,身前生后事都難看得要命——都說是被大巫咒死的?!?/br> “窩闊臺汗不敢留他在身邊,只遠遠把人打發走。北元王室戲稱,元汗把他放去誰身邊,就是盼著誰死,元汗卻把他打發到了蒙哥那兒……這月初,巫覡一聲招呼沒打,一覺睡死過去了?!?/br> …… 一個小小奴才,竟對草原上的事通熟至此! 耶律烈目光陰鷙,一字字咬牙切齒:“細作原是你!本事倒是不小,連我都騙了過去?!?/br> “汗王過獎,過獎。我這營生不好干,能慫一時是一時?!?/br> 山魯拙羞怯一笑,輕閑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一張臉說白就白,騎在馬上又成了搖搖欲墜的樣子。眨眼工夫,他又變回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 人前表演了一回變臉,山魯拙繼續道。 “薩滿族教義有諸多古怪,倘若大薩滿死在陽光明媚的天氣,則意味著放出了白鷹,打開了天界大門,所有在世的巫士都能得到圓滿——可上一代大薩滿死在陰天,是極噩兆,不能拖延太久,他們得趕緊培養新的靈童?!?/br> “小公子在草原上名聲極大,巫士不會放過他的?!?/br> 什么巫術咒人白鷹升天的,守囚車的影衛鎖著眉聽完,斥了聲:“無稽之談!鬼鬼神神的事兒,你怎么信起這個了?” 他不過話音剛落,迎面一片被刀鞘隔開的枝梢驀地回抽,狠狠甩了他個巴掌! 影衛躲避不及,叫這刮面的一巴掌打傻了。 車隊周圍陡然又起了一股風,后方,幾聲銀鈴脆響飛快逼近,伴著馬蹄踐草聲,直逼他們而來。 饒是不信神佛的影衛都呆了呆:他就說了一句“鬼鬼神神”,邪祟就找上門兒來了! 耶律烈面色驟變,吼了聲:“巫士追來了!快走!……你們做什么去?!” 他話未落,廿一一抬手,幾個影衛已經折身回頭摸上去了,很快劍上染著血回來。 殺探子是他們駕輕就熟的事了,這些年窺探殿下行蹤的全這么處理了。 誰料耶律烈勃然大怒,從車窗劈手而出,扯著廿一的右臂狠狠摜到窗前。 “蠢貨!這些是引路巫,相互之間都有傳信的秘術!殺了他們,元人只會以為有異族要搶奪靈童,隔日就會派幾萬大軍踏平這片地方!” 廿一被他唾沫噴了一頭一臉,難得有點怔忪。 誰知那幾道鈴聲才歇下,林中竟冒出了更多的鈴響,“鈴鈴鈴鈴鈴鈴”遠遠近近,一聲急過一聲,全成了催命鈴。 “在樹頂!”晏少昰驀地抬頭望去。 幾個影衛飛身躍起,腳尖踩著樹皮梯云縱借力,提劍便砍,一片沒來得及回春的枯枝爛葉簌簌掉下來,拴著黑繩的巫鈴濺落一地。 此地樹影茂密,經年累月長成一片綠海,將巫鈴遮得嚴嚴實實,可抬頭細看,巫鈴多得叫人頭皮發麻! 每一棵樹冠上全系著巫鈴,鈴鐺銅銹斑斑,系繩顏色全是破舊枯槁的。人不可能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只能是樹長高了,十年百年不知隔了多少代,才能長成這遮天蔽日的模樣。 不論斬斷多少,鈴聲始終不絕不斷,他們在林中改道穿行,不論走到哪兒,那股平地而起的妖風始終追著馬車。 這風詭的,一群殺過人的兵都疑神疑鬼了。 耶律烈一聲都懶得罵了,緩緩火氣。 “勝州,以前是我們契丹的地盤,此地信仰薩滿幾千年,至你們高祖奪地建城后,才消停了些。這么多的巫鈴,百年前必定是個祭壇?!?/br> 一行人草木皆兵,全沉著臉一聲不敢吭,唯恐漏過風里什么異象沒聽著。 唯獨烏都茶匙蘸水,在小葉紫檀的桌面上飛快驗算。 “這不合理,平地怎么會起風呢?……是銀鈴太輕,咱們馬車速度又太快,而樹干筆直,形成上下的隧道氣流?擾動了鈴鐺么?” 他一個地地道道的唯物主義者,自己琢磨出一個最值得信服的理由。周圍的影衛聽了這話面色稍霽,分散開警惕四周。 晏少昰骨縫里一絲絲滲著冷,覺得未必。 欽天監袁監正的大能他是見過的,算天算地算古今,易經六爻全通熟。當初帶江凜去見他,袁監正只消在十步外瞧他一看,就知江凜是個借宿的魂。 薩滿教傳承幾千年,四野多的是奇聞詭事。常言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不言,不聽,不信,卻又不可不信。 林路崎嶇,慢慢走不過是點顛簸,此時匆匆趕路,咯噔得誰也吃不消。 晏少昰把烏都往臂下一挾,鉆出馬車,一劍斬斷了栓車繩,利落躍上馬,披風一展,捂住烏都的臉,把他那雙極有辨識度的藍眼睛遮住。 “遼汗別糊涂,元人于你有滅族之恨,不會輕易放過你的。要是有什么岔路小道,還是盡快說罷?!?/br> 他手下幾十人全隨著主子匆匆換馬,只剩耶律烈鎖在馬車中,大有他不坦白就棄他在這荒林的意思。 耶律烈目光陰沉,掠過他,在烏都臉上一掃,指了指東頭:“翻過這座山,就是黃河,我們便是坐船過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