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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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沉痛于國內鄉鎮百姓的教育普及率,卻又在這群探子滑稽的描述中,冒出一串新的感慨。 不論哪個時代,念不起書的都是窮人家,這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念不起書的幾乎都在溫飽線上打轉。 烏都卻能從他們胡編亂造的故事中,聽出深厚的國家自信、民族自信,乃至文化自信。 他們當著耶律烈的面,不敢口稱“蠻夷”,不敢眼露輕蔑,但仍會有掩不住的驕傲透出來。 那是“我知國不會破,家不會亡”的信念,身在敵營里,大不了就是老子一條命舍在這兒,不悲壯,也不必故作豪邁姿態,輕松地講講故事,逗你們玩。 他們知道國力強盛,知道膏粱錦繡能作養出美人無數,知道山林禽畜富足,知道國庫修得起一萬座金身佛,所以敢想也不想地張嘴渾說。 這無知的、淺薄的想象,是煌煌盛世中的百姓才敢想的。 別說蒙古幾十萬精兵,連一身甲胄都湊不齊的西遼兵眼里都是泛著綠光的。 耶律烈摩挲著膝頭,沉默聽著。 這流亡的十年,起初他想要復國,想要積蓄力量,從和林格爾一路殺進元大都去,把那些貪婪的畜牲削成人棍,一把火燒干凈,告慰父母兄弟在天之靈; 后來,他想聯絡舊部,將散在草原上的各部收攏,重新建國,嘗嘗當真正的汗王是什么滋味。 這念想像待宰的肥羔,今兒被挫折砍一刀,明兒被困苦砍一刀,一刀一刀片成了個骨頭架子。 有些時候他看著烏都,看著草原上磕著頭跪拜圣子的流民,吃著流民溫順地獻上來的食物。 甚至會想…… 我只想要一片安穩的、富饒的土地,帶著族民活下去。 而今,才知他端著稀粥、啃著馬rou、為搶一口鹽巴要去巴彥淖爾跟西夏人動刀的時候,盛朝的皇帝坐在遍地黃金里,摟著美人念佛經。 這是比“蒙古有二十萬剽壯騎軍”更響亮的一巴掌,卻也是更讓人熱血沸騰的一巴掌。 耶律烈舔了舔唇上崩裂的血口,仰頭灌了半罐馬奶酒。 富饒的物質只會催生出異族的貪欲,烏都與他們相處半年,看懂了他們眼里的貪婪,覺出這個話題不妙,連忙扭頭問山翰林。 “先生,‘佛’用官話怎么說?” 山翰林字正腔圓讀了一遍,又順了順身上的狐貍毛披風,手指陷在蓬松的皮毛中,一筆一劃勾勒出字形來。 草原上什么都缺,沒有造紙的工匠,也就幾乎沒有文字記錄,只有大慶典上論功行賞時會將某人的功績刻在石壁上。 他看著烏都蹲在地上練字,一連寫了三遍,把這個字的筆順記住。一抬頭,對上耶律烈的視線,烏都又連忙低頭,裝模作樣又寫了五遍。 這孩子寫得認真,只露出腦袋頂上一個小小的發旋。 他筆順流利,毫不停頓,耶律烈看著,眸色轉深。 他是相信部族與血統的人,有時他旁敲側擊地提起葛循良的事,這孩子總是睜著懵懂的眼睛,問“那是誰呀”,眼底沒一絲仇恨的目光。 三歲,該不記事才對…… 這孩子因為他那胡姬母親,同樣長了張胡人面孔,卻對漢人有著深入骨血的親近。學寫字、學官話特別快,字雖寫得歪七扭八,卻能說得字正腔圓,比山翰林說得還好。 眼見耶律烈上前兩步,將要彎身抱起烏都,山魯拙連忙另起了一個話頭。 “其實,京城人信佛的不多,百姓更信儒學,就是孔孟——小公子聽過孔孟嗎?” 烏都眨眨眼:“先生請講?!?/br> 耶律烈冷冷盯了他一眼,卻什么也沒說。 山魯拙寬了寬心。他被抓來半個多月了,跟小公子接觸的機會很少,耶律烈疑心過重,專門指了五個兵輪班看他,平時鎖他在帳篷里,不能自如行動,只能等小公子想起他時主動過來找他說話。 “先生?” 烏都澄澈的眼睛望著他。 山魯拙頭皮有點麻,字斟句酌道。 “孔子,他吧,有三千個學生,這三千個學生不能坐一塊上課呀,人太多,坐不下?!?/br> “孔子得分班,五十個人一班,正好分了六十個班——以天干地支做名,正好六十個。其后,孔子講究因材施教,擅長寫詩的,他就教人家寫詩,擅長數算的,孔子就教數算?!?/br> 烏都:“……” 半晌,烏都抬起兩只小手鼓了鼓掌,假迷三道贊了一聲:“先生懂得真多啊?!?/br> 山魯拙臉一紅,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 他一個不學無術的野路子,肚子里超不過三點墨,要是早知道這輩子會有扮先生、講孔孟的一天,當初一定好好念四書。 山魯拙尋思自己要是在京城,就算擱路邊說書,說成這德性,怕是人人啐他一臉。 而在這荒野上,不論說什么,烏都都眼睛亮亮地聽,很給面子地啪啪鼓掌。 一講講了一上午,從“學而時習之”講到“有朋自遠方來”,從“無為而治”講到“兼愛非攻”。 圍坐的西遼兵越來越多,也不管聽懂聽不懂,聽的就是個熱鬧,紛紛叫好。 耶律烈含笑聽著他講孔孟,講禮儀,攏在大氅下的手已經握住了刀,心想:此人不能留。 山魯拙毫無所覺,他頭回如此遲鈍,只沉浸在為人師表的快活中。 他越講越流暢,越講越痛快,恍惚間覺得自己就是孔圣人,就是老墨莊,給世人傳道授業解惑指點迷津來了,感覺人生價值都飽滿了呢。 只是,一到了晌午吃飯的點,耶律烈還是把烏都提溜走了。 山魯拙嘆口氣,抓起割rou刀,五指玩兒似的旋了個刀花,往桌腿上新刻了一條線。 這是他被抓來的第二十三天。 他入敵過深,跟影衛接不上頭。當初追隨“圣子”的消息趕來時,沿途曾留了信號,要是后頭沒人發現,那些信號怕是早掩在風沙里了。 他赤手空拳,不能憑空把小公子變沒,也沒別的聯絡方式,一直在靜候時機。 如今來了這十六個探子,山魯拙本想試著一用,只是稍微接觸了接觸,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個個蠢笨,沒勇沒謀,怪不得做了馬前卒。別到時候救不出小公子,反倒惹怒西遼汗,把小公子折進去。 最要命的是……山魯拙至今沒能確定小公子的來歷。 他只見過一張畫像,那是今年一月,小公子三歲生辰上畫的,白描勾線的畫上添了些彩,能看出紅紅的臉頰,藍瑩瑩的瞳仁。 可這么小的孩子一天一個樣,身上有什么胎記全不知曉。 西遼兵各個是耶律烈的耳目,他不敢接觸,問起他們部族里的平民,知不知道烏都的來歷,平民都非常自然地說:“那是大汗和哪個胡姬生的吧?!?/br> 山魯拙:“??” “大汗有二十多個舞姬,生了八個兒子哩,全是幾歲大,誰能分清哪個王子是哪個生的?” 山魯拙:“……” 吃不死你!都要斷糧了還生!還生! 這群野人并不大看重血統——盛朝、西夏、金人,乃至蒙古,王室的子嗣都有明確的傳承,哪怕姬妾是個舞姬,也得是個曾經煊赫過的家族,祖上有名貴血統的舞姬,誕下的王子才能上宗譜。 耶律烈公狗似的播種,山魯拙卻得一個一個推算血統。 二十來個舞姬里,光是黑頭發藍眼睛的就發現了仨,實在分不清烏都到底是外邊撿來的,還是她們哪個生的。 “葛都督您在天有靈,行行好,給我個昭示吧?!?/br> 山魯拙十指合掌搖了搖。 他剛端起碗,從稀粥里嘗著幾粒米,卻聽外邊馬嘶聲大作。 西遼兵扯著嗓門叫:“撤退!撤退!蒙古兵攻來了!” 遠處大兵壓境,十萬騎兵轟隆隆的,元軍新換的馬蹄鐵濺碎枯草,朝著這方奔騰。 萬馬的蹄聲聚成一連串沉悶的滾雷,越來越近!越逼越近!逼壓得西遼每個人目露驚駭,幾近不能喚氣。 耶律烈一刀背狠狠擊在馬臀上,吼聲里帶著怒:“換營至西南河谷,拖了后腿被元軍追上的自己了斷,不準綴尾!” 這群野狗不知逃過了多少回,整個營地瞬息之間拔營而起,棄糧草、棄物資、棄牲畜,一人裝一罐水,一日干糧,只帶馬與刀。 轉眼間部落就空了。 山魯拙神色一變,他雙腳上帶著鐐銬,十幾個探子也全是一樣,那伙人被捆在廣場上,里頭混著好幾個沒種的雜伍,一遇事兒哭爹喊娘叫了起來。 “汗王!汗王帶上我們!” 山魯拙低咒了聲,他雙腳蹦著去找刀,遼兵留下的那些廢銅爛鐵不知能不能斬斷腳鐐。 不遠處,被耶律烈挾在懷里的烏都死命掙扎著,他人小個兒矮,一骨碌從耶律烈咯吱窩底下漏了出去,直墜下馬。 得虧后頭的西遼兵眼疾手快,一手把人撈了起來。 耶律烈怒罵:“你發什么瘋!” 烏都比他更大聲地吼回去:“帶上他們走!” “……狗東西?!?/br> 耶律烈一巴掌把他摑進部下懷里,竟真的率著幾個護衛縱馬回來了。 那孩子好似不覺疼,在西遼兵懷里仍直起身子,張望著這頭。 山魯拙眼里驀地涌出淚意來,狠狠一咬牙,逼退了眼里的兇光。 錯不了! 這要不是葛將軍的親兒,他把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遠處的敵軍出現在圓形的鏡片里。 “出城迎敵——!” 主城樓上一聲喝令,上馬關城門鏘然洞開。 葛規表頭一個站出來:“末將請戰!” 晏少昰深深望他一眼,聲音一下子放得很輕:“去吧。等號起再上,不可戀戰,鳴金即刻收兵?!?/br> 攻守之戰,其一比的是威勢,守城方論勢頭本就差了許多,首戰必須告捷,不然士氣立馬大衰。 遠處的敵軍越行越近,在原野上伏成一條蜿蜒的黑線,近得不需要千里眼也能看清元軍在干什么了。 他們在裝填回回炮。隨即,百斤的巨石摜破長空,以銳不可當之勢轟然炸碎一片拒馬工事,濺開幾丈高的泥塵。 那是巨大的拋石機,蒙古人稱作回回炮。 可論射程,回回炮遠遠比不上盛朝的火炮?;鹋谏涑潭锏?,比回回炮遠一倍有余,北元的前鋒營得拿人命沖這第一道關,在漫天的火炮中,清理干凈所有的拒馬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