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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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荼摸摸鼻子:“……我這不是遵紀守法慣了么,一時沒轉過彎來。第二第三錯呢?” 晏少昰:“你二人深夜出門,錦衣夜行,做的還是倒買倒賣的勾當,不招鬼祟招什么?” 唐荼荼:“有道理?!?/br> 半晌,他沒能組織第三來,只好換了話頭:“那位傅公子沒帶進府中,留他在城南一家醫館了,留了人照看。你回頭編個說辭,跟你娘那兒糊弄過去?!?/br> 唐荼荼心說:確實,要是帶九兩哥來這兒,麻煩更多。 她眼里帶了點笑——蕓香說得果然是對的,晏少昰揣度著,慢吞吞又來一句:“回頭給你撥個師傅,教你練練拳腳功夫,你身骨比江凜要好,別浪費了這一身力氣?!?/br> 唐荼荼抿著唇,一個勁兒地笑:“嗯嗯嗯?!?/br> 半晌,他再憋不出一句了,舊話重說:“廚房留著人,你半夜餓……” 隔窗站著的倭瓜腦袋,好像慢慢變得靈動起來了,顧盼生輝笑起來,眼里似盛了兩汪星子,還朝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豐腴的、細白的、微微蜷曲著的,指著他胸口的手指。 如仙人憑虛一點,叫化石成金,叫滿人間的花一齊齊盛開,叫屋里一燈如豆,眨眼間五彩澄明。 晏少昰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指尖與她碰了碰。 四處房頂上的幾名影衛半晌沒聽著聲兒,又伸著脖子望下來,瞧主子和唐姑娘二人隔窗站著,食指對著食指,搭了個平展展的指頭橋。 ——像對上了什么接頭暗號…… 唐荼荼欲言又止,終究沒止?。骸啊钕??!?/br> 他仍沉峻著一張臉,“嗯”了聲。 “你澡是不是洗了半截,沒洗完?”唐荼荼縮回指頭,往上一揚,指指他腦袋:“……你頭上還有白沫沫沒沖干凈呢?!?/br> 唐荼荼咳了聲,滿腦子尋思說點什么能緩解尷尬,一時嘴瓢了:“……用的什么洗發膏?起泡挺好的?!?/br> 晏少昰目光更沉,深深換了一趟氣,胸膛鼓成緊實的弧度,撐起寬松的寢袍來,端著皇子的風儀轉身走了。 只留下一個冷峻的背影,還有濕透了寢衣的半個背。 唐荼荼噗一聲笑起來,看著那道身影出了院子,才掩住窗爬回床上。 她雙腳朝天咯噔噔踢了會兒,睡意全飛了,掌心按在胸口上,摸了摸自己的心跳。 ……怪撩撥人的。 第166章 皇子府一切人事全圍著主子轉,不像唐老爺上朝值門那樣,自個兒起個大早,洗漱完了換好公服,套上馬車,靜靜悄悄地走。 皇子府里不一樣。 天不亮,整個前院全忙活起來了,喂馬的喂馬,套車的套車。下人住在東側院,進去服侍主子洗漱更衣,不能從承運院正門走,要走后門過去。 唐荼荼睡得不很熟,一整晚不是床太軟,就是被子太熱。好不容易睡熟了,外間的丫鬟又躡手躡腳地進來,探探她腦門,摸摸發沒發燒。 丫鬟受了主子吩咐,唐荼荼也不好為難她,當著外人,她沒臉大掀開被子露著大腿睡,只得姿勢文雅地躺了一夜。 清早熱得受不了了,洗了把臉出門吹涼風,站在院門前,看著一波一波的奴仆從環廊過。 唐荼荼有心看看皇子起床的陣仗,跟過去,站在轉角處瞧。 府里有管事的內監,典簿、典膳、印綬各司其職,都精神抖擻地站在院里。 二殿下的官印夜里要鎖起來,清早再打開,防止夜里有內賊盜用盜刻; 大公公站在門邊口述,念著“主子夜里未幸女使,無夢魘,無咳痰,三更小解一回”,小太監提著根筆,捧著個小本本,噌噌噌手錄起居注。 等里頭起了床,院里兩溜內監屈膝行萬福禮,聲音洪亮地喊一聲:“殿下晨安?!?/br> 然后手捧一沓文書送進去,要讓二殿下趁著吃飯、坐馬車進宮的空當,把昨日南七省北六省的邸報看完,免得朝會時皇上問起什么事來,殿下一問三不知。 他們十幾個人伺候一人,居然能忙出個章法來,還不是人多充架勢,是真的人人手里有活兒干。 唐荼荼站邊上看戲看得津津有味。 今日正是十月初一,朔望大朝會,等二殿下冠冕俱全地出來,玄衣纁裳,七旒冠,正統的黑紅二色襯得他神情凜然,唐荼荼都有點不敢認他。 院里這么多人,她靠著根廊柱站在最邊角,耐不住二殿下視力好,人堆里睄了一眼,便往這邊走來。 “起這么早作甚?”晏少昰下意識要蹙眉,蹙半截,硬生生停住了,抬手把眉間剛成型的峰巒摁平。 又說:“別急著走,且等我回來,還有要事與你說?!?/br> 唐荼荼下意識地往大太監那兒瞅了一眼,此時大太監沒有口述,小太監也沒動筆,整院人都垂首斂目站成樁子。 晏少昰奇道:“你看什么?” 這么多人,唐荼荼無端端局促得厲害,怕自己一言一行都被記到他們的小本本上去,不敢造次,規規矩矩說:“殿下去吧,我等著就是了?!?/br> 這才把這尊神送出門。 滿院仆役忙著收拾碗筷,整理床鋪,屋里的花草全搬出來接露水、曬太陽,還要整理書房,把殿下夜里看過的書、清早邸報上圈出來的句子,全匯總記錄。 唐荼荼觀察了一圈,深感做奴才真是不容易。 這么大的府邸,廚房是最有人氣的地方,炊煙一陣陣地往高處涌,不知道在蒸什么東西。 她一路舒展著胳膊,溜達過去。 廚房嬤嬤不知她醒得這么早,看見人嚇一跳:“姑娘是餓了么?您在院兒里等著,遞個話就是了,何苦來這煙熏火燎的地方?” 唐荼荼展開一個笑:“沒事兒,我隨便看看,您忙您的?!?/br> 她說“您忙您的”,嬤嬤不敢真忙自個兒的,連忙凈了手站起來,陪她一起參觀廚房。 昨夜蕓香吩咐過來,說是姑娘夜里要吃夜宵,要她們留火等著。不知道這位喜歡吃什么口,半個廚房的廚子都沒睡覺,做打鹵面的、蒸糕的、燉湯的、調小菜的、做魚做rou的,全留了一位。 結果唐荼荼夜里一盅粥吃飽了,一覺睡到天大亮,壓根忘了廚房還留了人。 她忘了,一群嬤嬤干坐一宿,今一早,“府里來了個備受殿下重視的嬌客”這信兒就傳遍了。 眼瞅著這位進廚房來視察,這邊瞧瞧那邊看看的,一群廚子全繃緊了神經,揉面的越發賣力,攪餡的一絲不茍,生怕一哆嗦灑多了一絲兒胡椒面;配菜的也秀起了刀工,cao著小刻刀,雕了一盤紅的黃的百花齊放圖。 連一籠子扁食都捏出了十八個花樣,各是各的餡料,端上籠去蒸了。 唐荼荼沒見過這陣仗,又怕自己土包子露了怯,只多看兩眼,微微一笑,夸一句“真厲害”。 她眼睛四處瞅,倒不是看飯,而是先琢磨了煙道和上下水設計。 皇子府的廚房沒貴氣到哪里去,除了面積大、分區細、食材種類多以外,炊具廚具都是坊間式樣。 也是上邊炒菜下邊生火的大灶臺,也是被油煙熏黃的墻壁與房頂,雖房頂上開有煙囪,卻沒開在火臺正上方,排煙效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熱氣升騰,冒出去的熱氣比煙霧多。 這應該就是時下最先進的廚房樣子了,可見排油煙還是個問題。 廚具設計也沒有足夠人性化——像菜刀、炒勺后邊打個眼兒掛起來,鍋把如何隔熱防燙手,洗菜瀝水兩用盆,菜板背面帶防滑…… 這樣的設計都是沒有的。 貴氣表現在盤碗種類多,幾乎涵蓋了從南到北所有的名貴瓷器品種,擺放得井井有條,能就地開個瓷器博物展。 唯一值得說道的,就是廚房旁邊備了個小冰窖,能囤放一些rou蔬。 蕓香來尋她,笑盈盈問了個安:“姑娘看什么呢?” 唐荼荼:“你們廚房幾年翻新一回?下回翻新的時候,我給你畫個圖,保管比現在好用?!?/br> 蕓香當她是玩笑,雖然聽不大懂,還是笑了笑。 瞧姑娘沒有回屋里吃飯的意思,便吩咐婢女在廊下擺膳。 太陽剛出,乍暖還寒,石桌上鋪了繡布,擺了一桌子菜。侍膳的丫鬟剛往桌邊站了站,看唐姑娘已經自己上手舀湯了,便不再上前,靜悄悄退下了。 皇子府分前后院,前院的仆役、護院要按序來打飯,一人一個大碗,坐在院子里的長桌條凳上吃完。后院的也要來打飯,來的都是婢女,安安分分地提兩個食盒回去。 唐荼荼記得后院住著幾個漂亮姑娘,身份成謎。她尋思“主子夜里未幸女使”那句,說的是不是就是她們。 那肯定是了,不然誰把姑娘養后院。 她想得出神,筷尖半天沒動,心里長了草似的,昨夜里憑空臆想出來的粉紅泡泡一個接一個破。 蕓香:“姑娘吃不慣嗎?清早口淡,姑娘要是吃不慣,我再叫嬤嬤做點別的?” 唐荼荼:“不用,挺好吃的?!睘橛∽C自己的話,她連忙低頭大吃了幾口。 他府上的早餐是一絕,糕點涼菜清粥小炒都好吃,唐荼荼卻吃得不是滋味,沒頭回來養病的那幾天吃得自在。 這府上這么多人,卻透著股蕭條,安靜得過了頭,所有人全按部就班,不知道守了多少條規矩,這么多人坐一個院兒里吃早飯,竟一點也不熱鬧,說小話都要壓著聲兒說。 太難受了這,把豪宅住出了墳地的感覺,一點鮮活氣都沒有,還沒她和珠珠那一個院子熱鬧。 蕓香陪她用著朝食,瞧她沒說話的興致,女官很有眼力見地閉上口,心里尋思又是哪兒出了岔子。 她二人正吃著,只見兩個少女——一個穿著褐衣與黑布鞋的小尼姑,一個瓊鼻秀目圓圓臉的黃衣姑娘,沿著回廊走來了。 唐荼荼看直了眼,心說這府里人員構成好生復雜,后院不光養女使,居然還養尼姑! 蕓香順著她視線望去,福至心靈般解釋了一句,把殿下從岌岌可危的邊緣拉回來了一點。 “那就是這回劫持了姑娘的人?!?/br> “不能吧?”唐荼荼伸手比劃:“昨晚上那是個男人,應該比我高一個頭的,不是這兩個?!?/br> 蕓香笑道:“楓橋林六居士,有一位在城外,一位回家鄉省親了,殿下昨夜把剩下四人全拘來了——這二位年紀尚幼,身家背景也淺,沒什么值得細查的。另二位主事者拘禁在客院,等殿下回來了,自與姑娘細說?!?/br> 噢,殿下要與她說的就是這事。 唐荼荼視線跟過去。 葉先生給她說過。居士,原有兩個意思,其一是淡泊名利又德才兼備的文士,往往自號什么什么居士;其二,就是還沒出家、自己修學佛法的在家修。 當世崇尚佛學,文道與佛道漸漸不分家,自號“居士”的,背后多數有佛學淵源,像李太白“青蓮居士”,白居易“香山居士”,歐陽修自號“六一”,蘇軾自號“東坡”。 這些大才未必入教,卻都是愛佛人,借物自喻。詩詞中禪語佛典信手拈來,這也變成了當世文士必備的修養。 文人愛效古,又愛交朋友,一群在家修湊到一塊,找個固定的地方聚會,就成了居士林。 ——就是不知道她們抓我干嘛。 唐荼荼撐著下巴觀察,那倆小姑娘乖乖地排隊打飯,見院里沒有空桌,她二人端著碗來了回廊,找了個美人靠坐下了。 又嘀嘀咕咕說了會話,放下碗筷,輕悄悄走過來,一個福禮,一個合十:“給姑娘問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