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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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地牢第二層關的是重犯,關人進去得走文書,蓋官??;二來,地下二層的刑罰都是不死不休的,晏少昰確實是怕嚇著他。泰安沒經過事兒,又是外祖一家的心肝rou,嚇出個好歹來,回頭又是自己的麻煩。 可刑役一天兩班倒,但凡能在地牢里行走的,誰會不知道“小公爺”是什么身份,怎會敢辱罵皇親國戚?腦子犯軸么? 晏少昰斂了斂脾氣,勉強能平靜說話:“你仔細說說?!?/br> 他好聲好氣起來,褚泰安沒了顧忌,這才敢坐下說話:“那是二哥把我關進去的第八天。牢房里連個褥子都沒有,我睡得腰疼,讓司刑小官拿套被褥來。那小官連連說不敢,說是得上呈侍郎,才能往牢里送東西?!?/br> 這是規矩,官差和犯人私相授受是重罪。 晏少昰:“之后怎么?” “我說‘那算了,恁得麻煩,你行個方便,派個人去我府上,讓我家里仆役送被褥進來’。他便去了。當天下午,家里的仆役拿著鋪蓋來了,不是我院兒里的人,是外院伺候的幾個粗使雜役?!?/br> “雜役正給我鋪床,就這時,刑房那小卒就過來了。一看見牢房里好幾個下人,張嘴就罵我——什么廢物秧子、敗家子、天下就是因為有我這樣壞法亂紀的官家,才苛政不絕云云——嘴上一套一套的。我一聽,嚯,這還了得,孫子敢罵你爺爺!……” “什么孫子爺爺!”晏少昰又一拍桌:“句句污言穢語!你讀了那么多年書,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行行,我不說了還不成么?!?/br> 褚小公爺慫了吧啦一低頭,繼續道:“我還沒說教訓教訓這孫……教訓教訓這腦袋不好使的,我還沒張嘴呢,家里來送鋪蓋的仆役就都沖上去了,抽了那小卒三鞭子?!?/br> 晏少昰冷眼:“三鞭?你糊弄誰?” 褚泰安對天豎指:“就三鞭!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怕您回頭知道了又發作我,連忙喝止他們?!?/br> “三鞭子都是往身上抽的,沒打他頭臉,那小卒當時還生龍活虎的,大概是慫了,縮在地上哀叫連連。當天值房的管事聽著聲兒,也下來了,忙打圓場。我怕再生事端,讓家里的仆役趕緊回家,還掏了銀子打點那管事,讓他瞞著這事兒別跟你說,當時只怕二哥你知道?!?/br> “可隔了兩天,郭員外與我說,那挨了三鞭子的刑役,回家沒兩天就死了!是我打死的?!” 褚泰安兩個鼻孔粗粗喘氣:“三鞭子抽死個八尺壯漢,二哥你信么?!郭圍說這刑役以前有心疾——扯他娘的犢子!罵我的時候聲量比老虎還足,有心疾?!騙鬼都不信!” 晏少昰已經顧不上注意他嘴里的污言穢語了,思緒飛快轉動開。 他記起郭圍晌午時那話: ——幾個仆人來牢里探望,要送鋪蓋進去,那名刑役不讓,沖撞了小公爺,小公爺氣狠了,令仆人抽他幾鞭子長長教訓。郭圍不敢攔,誰知那刑役是個有心疾的,竟被這么幾鞭子給抽死了。 晏少昰左邊額角又突突一跳,似一楔子直直釘進他腦中。 郭圍這話里分明處處紕漏,他當時聽郭圍說著,只覺得一股火往頭上沖,竟沒有聽出蹊蹺來! 所謂的“沖撞”,不是因為被褥小事,而是辱罵皇親國戚;所謂的“被這幾鞭子抽死了”,是回家后的第二天暴斃而亡的。 這心疾是真還是假,尚得打個問號。 晏少昰又想起郭圍所說,“那刑役剛擔上看門的差使,初來乍到不長眼”——乍聽,這話像是說“剛來的刑役不懂事,不知道小公爺身份”,細想,里頭的門道可就多了。 刑部地牢是機密所在,不論何人,不論再大的案子,在刑部受審時都僅僅是戴罪之身,等證據查完后交由大理寺判罪,到那時往往牽連甚廣。為防審訊時露了信兒出去,地牢是從不用新人的。 這個“初來乍到”,真是有夠蹊蹺。 人死以后,其家眷來大牢門口哭鬧,雖是常情,卻也不無蹊蹺。 “郭圍……” 晏少昰神情冷下來,低聲念著這個員外郎的名字。這人是提刑場一五品小官,平時一般用不著他,晏少昰只記了個臉熟。 晌午他問起時,郭圍分明先是說“小公爺杖殺刑役”,后在他逼問之下,改口成“小公爺命仆役教訓”,這個改口更微妙。晏少昰心想,要不是他那時氣狠了,失了常心,僅憑這句“杖殺”,就能再把泰安關半月。 桌上的兩副臂甲還放著,銀殼子明晃晃刺著眼。 晏少昰慢慢撿起,束到雙手上,將前因后果理順,又溯回到之前的事。 “那半月前,你趁夜擄走國子監學生一事呢?” 褚泰安呼了自己一嘴巴,訕訕道:“我當時就是嘴皮子犯賤,說了句‘沒嘗過龍陽滋味’——這兩人實在好看,風姿極好??晌矣植皇悄X子糊了屎!天道人倫,我去干男人作甚!” “長話短說!”晏少昰皺著眉,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這事兒晦氣,短說不了?!瘪姨┌灿采氏乱欢亲踊?,印堂黑沉。 “那是六月初十的夜,我在春江花月樓的三層雅間里吃酒,坐在窗邊,低頭瞥見了一樓大堂里那倆人,登時眼前一亮。那倆學生穿著國子監定發的儒衫,坐在一樓狎妓,左擁右抱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我瞧他倆長得好看,臭貧了一句‘我還沒嘗過龍陽滋味呢’,話說完扭頭就忘了?!?/br> “誰知一杯酒沒喝完,下人們就呼啦啦地把那倆學生給我帶上樓了,五花大綁的,倒嚇我一跳?!?/br> 晏少昰細細品味這話:“你意思是,下人沒得你吩咐,自作主張?” 對上他狐疑的視線,褚泰安怒道:“天道人倫!我雖然是不學無術,可道理總還是明白的!我娘天天念叨著想要個大胖孫子,我一個襲爵的少爺,我敢搞什么龍陽嗎,爺爺和我爹不打斷我的腿!再說春江花月樓里那么多嫖客,我眾目睽睽之下擄人,我是蠢的嗎!” 鞭打刑役,擄劫學生,兩次都是下人自作主張……? 晏少昰漸漸變了臉色,額頭突突跳著,他思緒卻清明起來:“你繼續說?!?/br> “還有什么好說的?”褚泰安掀唇嘲諷:“那倆學生一被帶上樓就以頭搶地,嚷嚷著讓我放過他們。我話還沒說一句呢,心想,兩人剛才看著挺好看,怎么離近了就感覺沒那么好看了呢——我才剛湊近瞧了一眼,那倆人就齊齊說不想活了,仿佛被我怎么了似的,撲到窗欄子上就要跳下去?!?/br> “我心說現在的學生怎么都這鬼樣子?又怕出事,叫家仆去攔,緊趕慢趕地才抓住這倆蠢貨,沒讓他們跳下去。隨后就把他們放走了,從頭到尾,我沒碰他們一根手指頭!” “也不知是當天跟我一塊吃酒的,哪個漏了嘴出去,還是當天樓里有御史坐在一樓聽曲兒,瞧了個正著兒。反正天還沒亮,參我爹教子無方的折子就送進宮了,說我趁夜擄人,有辱斯文,敗壞德行!” ——這就是趁夜擄人的真相? 晏少昰臉色難看得厲害。 半月前這事兒鬧得極大,繼都察院御史上書彈劾之后,國子監幾位先生也齊齊上書呈進宮,為自家學生出頭討公道。父皇看在母后的面兒上,罰泰安閉門思過一個月,二舅罰俸三月。 二舅顏面掃地,氣不過,親自來刑部跑了一趟,讓晏少昰把他兒子關上半月,長長記性。才有了牢房這么一遭。 誰也沒問過泰安,當日的事情究竟是怎樣,就認定了他是見色起意。 褚泰安從小內宅里長大,是個察言觀色的人精,一看二哥面色有所和緩,順桿就爬:“這分明是有人算計我!二哥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扔進牢里去了!讓我反??!我反省什么!老子沒做過!” “好好說話?!标躺贂g示意侍衛:“給他醒醒酒?!?/br> 旁有侍衛拿來了沁過水的涼帕子,褚小公爺擦了把臉,正兒八經起來:“二哥,不瞞你說,我近些時總覺得不對勁,總覺得一出門就處處有人盯著我?!?/br> “年后二月,二哥你知道吧?我的馬車撞了個婦人,那婦人是從馬車右側面撞著的,倒在地上哀哀叫喚。車夫卻說他壓根沒碰著,說那婦人是自己撞上來的。那天車行得不快,我看她撞得不厲害,就讓人送去醫館,給了五兩銀子打發?!?/br> “隔天,留在醫館里看著的下人慌慌張張來報,說是那婦人懷有三月身孕,這一撞,孩子沒保住,落了胎。她家男人和公婆都跪在府門前,要我給個公道?!?/br> “好嘛,我那個氣!人家都落胎了,肯定是撞著了,立馬想到是那車夫撒了謊,車夫自然是家法處置。咱家的家法二哥你是知道的,打得重,但要不了命——那車夫挨了二十板子,還沒來得及銷了奴籍、扔出府去,隔了兩天,他就暴斃死了,府醫瞧了半天,猶猶豫豫說死因是痢疾,可能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br> “次日,都察院又是一封折子遞上去,說我們府里私設刑罰,打死了家奴。馬車撞了人的事兒也參上去了,可不知怎么的,在他們口中就變成了我鬧市縱馬、馬踏孕婦了?!?/br> 唐荼荼對朝政幾乎沒有敏感度,反應比這雅間里的所有人都要慢,順著褚小公爺的話慢慢想。 自今上登基時起,增了律法,禁止奴仆勒買后,京城的家生奴就越來越少了。盡管奴仆不再像過去一樣任人買賣了,大戶人家里多多少少還是保留了些獎懲辦法,像這樣的家刑還是存在的。 車撞婦人,婦人落胎;其家人來討公道,國公府懲治車夫,車夫挨了板子,沒兩天就暴斃。 和前頭夜擄學子、患有心疾的刑役一樣。如果不是褚小公爺被下了降頭,天天走背字,那么,就極有可能是個巧之又巧的連環套。 褚泰安又道:“一件兩件,還不覺得有什么,可這樣的事兒多了,我開始覺得不對勁?!?/br> “今兒出了牢房,我沒敢先回家,派人打聽到二哥在這兒,我就立馬過來了——方才鬧了那么一場,一來,我確實惱恨二哥關我,二來,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有人在盯著我?!?/br> 褚小公爺惡狠狠道:“二哥且看著,要是明日再有御史參我個什么‘當街失儀逞兇’的折子,就一定是有人專門盯著我!” 唐荼荼站在邊上,聽到這話都震驚了。 這是什么九轉十八彎的腦回路?合著這位爺剛才撒潑鬧那么一場,一半是真情流露,一半是演給外邊大堂里的客人看的。 她再看這小公爺,分明是兩只眼睛一個嘴,跟尋常人沒分別。大約是打小在母親祖母跟前養大的,眉眼間有些女相,剛才還說哭就哭,他竟有這般聰明的腦子? 晏少昰盯著他這表弟,一時竟分不清他今日所說是確有其事,還是只是他自己想多了。 這些年,他一直是看不上這個表弟的:年歲漸長,卻不求上進,也不知道孝順,讓外祖全家cao碎了心。晏少昰每次宮里宮外見著他,心里都不痛快,將來承襲外公爵位的,怎么竟是這么個玩意? 至于早年的兄弟情分,快要忘得差不多了。 “你既然覺得有蹊蹺,為何不與舅父舅母說?” “我說?我怎么說!”褚小公爺冷笑道。 “每次壞消息都比我先到家!我一進家門,刑凳和鞭子已經擺在院兒里頭了,我爹臉色鐵青地站在院里,一句話不容分辯,進門就讓跪!跪下就要抽!邊抽邊問我認不認錯!我認他個腿兒!不是我做的為何要認!” “我娘眼淚汪汪地撲過來護著我,一邊求我爹消消火,一邊讓我趕緊認錯。老頭兒老太太氣得倒仰,罵著家門不幸,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三房四房的叔嬸們哭天搶地地撲上去,給老頭兒老太太撫胸的撫胸,順氣的順氣,又是開庫房拿人參,又是請府醫來把脈——鬧完了,把我往佛堂一鎖,要我面壁思過,哪有我說話的份兒!” 他講的是一番滑稽鬧劇,可雅間里的人竟無一人覺得奇怪,全都能把小公爺代入到那幅場景中。 連唐荼荼頭回見他,對小公爺全無了解,可看著他這一身酒氣、衣不蔽體的樣子,都不覺得奇怪,活脫脫一個紈绔,任誰都要斜著眼看的。 晏少昰頭疼得更厲害了,仿佛被錘子一下下得敲。 泰安說得對,他今兒要是這么回去,國公府立馬就得鬧起來,牢房里打死了一個刑役的事兒,大約也傳回去了。 外祖父年歲大了,已逾古稀,這兩年陸續冒出些小毛病,雖然身子骨看著還算康健,可這把歲數的老人家,一陣風的事。 多少人瞠大眼睛,豎著耳朵,等著國公府出事。 眼下,晏少昰再看他這表弟,仿佛他往常的混賬事兒,都似有了個因由在前。 他們是一族同源的兄弟,卻每每叫惡評先入為主。連他自己,掌刑部兩年,清楚知道單文孤證不足為信的道理,都沒有對郭圍的一面之詞、對御史的奏折懷疑半分。 他認定了泰安混賬,那些混賬事兒,加在他頭上也就毫不奇怪了。 換作外公全家人,又有誰肯信他呢? ——是我,生了偏見么…… 晏少昰的心沉下去。 褚泰安不知道他想了這么多,只說:“我知道二哥事兒忙,要不是這一連串的事兒實在邪乎,漸漸走到了人命官司上,我實在想不出頭緒來,也不會來煩二哥?!?/br> 褚泰安捧著腦袋沉思道:“我在牢里這半月,天天都在琢磨。敢這么算計我的,左不過三房和四房,他們兩房巴不得我被褫奪了襲爵權,叫祖父功爵易主?!?/br> “可如此想著想著,我覺得不對勁。二哥你想,事兒要是鬧大了,爺爺那么疼我,他一定是寧愿擔下罵名,也要保下我的,那爺爺就躲不過一個晚節不保;接連攤上幾樁人命官司,那國公府名聲也要臭了——三房四房的叔嬸雖然肚量小、有私心,但一定不敢這么算計我,他們沒這膽子?!?/br> 這番分析是對的,晏少昰目光沉沉地盯著雙手臂甲。 如果不是沖泰安去的,那就是沖著國公府去的,甚至是皇兄…… 歷來母族妻族份量極重,皇兄是三年前娶妻的,皇嫂的本家在商洛一帶,在京城獨門獨戶,幾乎沒有份量,那外祖一家就是皇兄最大的助力。 外祖功爵里的“忠毅”二字不是虛名,從來治家極嚴,泰安不學無術,無疑是國公府里最薄弱的那一環。拿他開刀,串出來的可就多了。 晏少昰這么想著,被褚小公爺的說話聲斷了思路。 “我爹不管事兒,看我跟個畜牲一樣,我倆說不過三句話就要吵。內宅陰私那頭,我讓我娘去查;可府門外,應該還有高人指點,這就勞煩二哥去查了?!?/br> 晏少昰點頭:“知道了,一會兒我送你回府?!?/br> “不用,二哥忙你的去,大不了我回家再挨一頓鞭子?!瘪姨┌矟L刀rou似的一擺手,“我爹想揍我,不差個名頭,別耽誤你事兒?!?/br> 半晌后,褚泰安到底是不甘心,咬牙道。 “二哥,我是不成器,我是混賬,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但我怎么說也是個爺兒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該我擔的我認了,可我沒做的,別說是棍棒教訓,關牢里沒用,押我上太和殿面君也一樣!我不認就是不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