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子(重生) 第48節
王萱忽然想起鐘靈對她說的那些話——她說她是“天底下最干凈的人”,她說終有一日裴稹成為帝王,注定與她背道而馳。 她輕笑一聲,開口說了話,聲調軟糯而綿長,帶著酒醉的嬌氣:“錯了呀!錯了呀!她說得不對……世上哪有一直潔凈無塵的人呢?” 我平生無求,唯一沾染的塵垢就是你——欺君者,竊國者,圖謀天下者。 裴稹一頭霧水,也不知她在說什么,只是一個眨眼,王萱突然站了起來,長袖一揚,雙手圈在裴稹脖子上,踮起腳尖,輕輕一跳,在他的鼻尖蜻蜓點水般吻過。 她笑眼彎彎,呵氣如蘭,明明矮了裴稹一個頭,卻是氣勢不減,威風凜凜,好似掌握了主動權,那雙明眸死死盯著裴稹,一字一頓地問:“先生,你不要皎皎了么?” 你能為我傾山倒海,我也能為你遮天蔽月。 作者有話要說: 連續五天每天都是三更,完結快樂~有要求或疑問可以在評論提出來,盡量抽時間解答。 另外還是求一求作收和預收吧,謝謝大家長久以來的支持,感謝陪伴。 第88章 同心同德 裴稹不知道那一夜是怎么過去的, 等他回過神,明白王萱的意思時, 身體已經出于本能,將她牢牢抱在了懷中,折腰相吻。 她唇齒間粗酒的苦辣氣味, 被甜蜜的津液掩蓋,他用盡兩世的福運與籌謀都等不到的回復,如今,只用了兩個字就輕易得到了。 裴稹想起, 曾經與她一墻之隔, 用丑陋猙獰的面容與她相交,她寥落的琴音里,未嘗沒有一絲傾心之意, 卻因為他做過的一件錯事, 分崩離析, 天人永隔。 這一世,他很耐心,很細心,很小心地靠近她,藏起獠牙, 收起利爪, 守株待兔,終于等到了她的回應。 王萱的臉紅得火燒云一般,她并非神志不清, 也并沒有醉酒撒潑,她很清醒——從未如此清醒過。 裴稹的出身是個巨大的秘密,他的所有算計,都順風順水,這樣一個心機深沉的人,并非王萱從前幻想過的理想夫婿。更何況,他與世家對立,與皇權對立,很有可能掀起天下波瀾,破壞如今的平衡,將無數百姓卷入戰亂,這些,都是出身世家,從小接受君臣之義、儒家經典洗禮的王萱難以想象的,故此她糾結彷徨,不知所措。 王萱想過無數次,最好的應對只是離開裴稹,不再去打聽有關他的只言片語,歸隱于瑯琊壟畝之間。但當她再見到裴稹,聽著他溫柔的呼喚,心房不可抑制地猛烈跳動,才知道,她再也不能回避自己的真心,不能忽視他們的感情。 或許她也是個天生的反叛者,本就與他同一陣營。 王萱喘氣細微,有點提不上氣,裴稹眼中笑意更盛,加深了這個吻,直到王萱實在忍耐不住,用手輕輕掐了他的腰窩,他才戀戀不舍地放開懷中嬌軟似水的人。 “早知道說‘放手’能把你的真心嚇出來,我就不去沭陽吹北風了?!迸狃∴皣@著,要將她摟得更緊些。 王萱不自在地推開了他,想起兩人之間竟然是她先主動獻吻,臉色變了變,氣惱道:“先生總是戲弄皎皎,你方才不是騙我的吧?” “不是,不是……”裴稹憋著笑,連忙給她順毛,“裴敏中只有這一顆心,都落在皎皎身上了,怎么會欺騙你呢?” “先生狡詐如狐,誰知道這一句是真是假呢?還有,阿兄送我的八只惡犬,還好生生的在后院養著,先生深夜攜酒前來,引誘一個心志不堅的女兒家,這樣的登徒子,合該被群犬狂追,落荒而逃——”王萱話音未落,后院那些看家犬不知是不是有靈性,竟然真的狂吠起來。 裴稹最怕惡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強裝鎮定,攬著王萱的腰身,還要與她親昵一番。 王萱粲然一笑,起身行禮,道:“夜深了,殿下該回家休息了,若想提親,明日請早?!?/br> 裴稹摟了個空,一時尷尬,轉手便撐在石桌上,歪著腦袋,看王萱的背影沒入黑暗,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癡癡的笑容來。 皎皎同意他提親了! 第二天,王萱比平常晚了一個時辰才起身,全家上下都好奇不已,鄭氏還關切地問:“皎皎,你近來是不是睡不好?不如請黃大夫再來瞧瞧?” 王荔看著王萱滿面紅光、神采奕奕的模樣,無語道:“祖母,您是不是眼花了?我看阿姊就是賴床,她臉色好的不得了!您看,嬌中帶艷,明眸善睞,比以前開懷愛笑得多,哪里需要請大夫?” 王蘋睇她一眼:“阿姊這滿臉通紅,不是被你羞的么?起床晚點而已?!闭f完又問王萱:“阿姊,可是有什么‘煩心事’?不如說出來大家替你參詳參詳?” 王萱正吃著早點,被她揶揄,面上沒什么表情,慢條斯理地吃完一盤玫瑰卷,才道:“裴小公子約咱們一同去大報國寺游碧水潭,阿荔不喜齋飯,想必不去,阿蘋不喜碑刻,恐怕也不去,看來只有我同元家阿姊一起去了?!?/br> 王荔早就吵著要嘗嘗大報國寺遠近聞名的素齋,王蘋則熱衷于拓印碑刻字帖,最擅長臨摹。 兩人皆是一噎,不敢再說話。 王萱又對鄭氏說:“說來孫女也許久沒去探望黃世叔了,他托付咱們查問的事,有了些眉目,皎皎想備份禮,親自上門道謝?!?/br> 鄭氏點頭,皎皎及笄后,更像個當家理事的主母了,如此她也無愧于王朗的托付。皎皎既已成年,自然要考慮考慮她的婚事,鄭氏只是看著她,便開始在心里篩選起來,想著哪家的兒郎與自家出色的孫女相配。 思來想去,還是繞不開一個人——太子。 皎皎及笄禮上,太子突然造訪,雖說兩人是以師生之禮相交,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太子對皎皎的珍重,遠遠超出了普通友人的界限。 這一日朝會上,闊別朝堂已久的太子殿下著一身玄色龍紋袍,氣勢凜然,站在文武百官之首,他雖年輕,卻有著不輸文惠帝睥睨天下的威嚴。 “沭陽大捷,太子居功至偉,經此一役,諸位愛卿想必也看到了太子的才干,是時候讓太子留在京中參與朝議,好好學一下治國理政了。太子,你來說說,想做些什么?” 文惠帝心情大好,六部官位,竟然直接讓裴稹自己挑,所有大臣都低下頭,陷入了沉思:當年明成太子還在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恩寵……看來這位白衣太子深得帝心,也是該時候表態站隊了。 “陛下所言甚是,太子殿下既有軍功在身,不如領了京兆戍衛營,京城百姓有了殿下庇護,定能安居樂業,弊絕風清?!?/br> 董丞竟然是第一個站出來的,因為與崔氏關系太密切,崔氏倒臺時,他多少也受到了波及,這一年都安分守己,不敢出來興風作浪,連他的“十八太?!?,都被派到了外地,雖然依舊作亂生事,但有地方太守包庇,也沒人敢檢舉。 裴稹冷哼一聲,道:“兒臣不敢妄言,只是,若兒臣代領京兆,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清算往日盛京太保所做下的惡事,為數百屈死的冤魂伸張正義?!?/br> 董丞臉色大變,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裴稹正要破口大罵,可話到嘴邊,才意識到這是他惹不起的人物,連忙拐了個彎,委屈地流下兩滴混濁的淚水,哭嚷道:“陛下明鑒啊,我兒好端端的,怎會在天子腳下惹事呢?更何況,為了報效陛下重用之恩,臣已經將他們派到各地磨練,他日回京,必為陛下建功立業,蕩平胡虜!” 王朗實在聽不下去,一腳踏出百官之列,疾言厲色:“尚書令顛倒黑白、混淆視聽的本事無人能及,太子殿下所言非虛,盛京太保一職,本為顯天子恩澤而立,奈何有人恃寵而驕,禍害京都百姓還不夠,所到之處更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只是那些被欺壓的百姓無權無勢,不敢張揚,更有官官相護,賄賂貪腐,陛下才被小人蒙蔽。老臣愿以性命擔保,請陛下下令嚴查盛京太保與尚書令,還昭昭天理!” 董丞心中暗罵王朗“小人”,落井下石,口中卻不敢直接辯解,只能高喊“冤枉”。 裴稹適時出聲,虛扶王朗一把,對他溫和一笑,又對文惠帝說:“父皇,兒臣入朝為官,自御史之位起才有實績,對御史臺最熟悉,不如就讓兒臣去御史臺做事吧?!?/br> 文惠帝聽這兩個吵架也聽了十幾年了,臉色雖不大好,倒也沒生氣,他也聽張未名偶然提起過盛京太保在京都作惡的事,心里覺得董丞辜負了他的信任,連自己的兒子都教不好,于是一拍龍椅,道:“太子有功,一切都按太子的意思來,令太子暫代御史大夫一職,徹查盛京太保一案,若真有其事,尚書令,你可知縱子行兇,欺君罔上,是什么下場?!” 董丞后背一寒,連忙跪下,五體投地,不敢辯駁。 散朝的時候,裴稹特意與王朗并肩同行,王朗雖然疑惑,但看在他今天替自己說話的份上,還是后退了半步以示尊敬。 “王相是國家棟梁,在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輩面前,就不必謙遜了。我與王氏也有一段淵源,不知可否以子侄之禮相交?” 裴稹說話向來滴水不漏,連“本宮”都沒有用,這讓王朗十分舒心,對他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殿下既領了御史臺的事,老臣也有幾句話送給殿下,這御史臺,是朝中最閑散的部門,前任御史大夫七十多歲,早已養病在家不問政事,更別說御史臺的下屬了。殿下要把御史臺撐起來,極難,但要是能狠下心,沒有什么是做不到的。還有,殿下當年帶去清河的那些監察御史們,正等著殿下呢?!?/br> 裴稹微笑著,他當然知道。那些人親自參與,掀起了一次朝野大震蕩,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和本事,當然不會再甘于平凡,或是同流合污,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回朝領事。他晾著那些人,不過是想看看他們能不能耐得住寂寞,這東宮幕僚的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兩人一老一少,都是風流蘊藉之人,走在宮中,極易使人側目,宮人們都驚嘆不已,沒想到滿朝文武,太子殿下最看重的是這位脾氣又硬、政見又古怪的丞相,也沒想到,世家之首的王氏砥柱,竟然跟打擊世家的太子為伍。 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城。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新年三天內評論區發送紅包,謝謝大家支持! 第89章 舊友新朋 文惠帝神色晦暗, 坐在龍椅上,一手無意識地轉動著碧玉扳指, 張未名從殿外進來,看見他的神情,嘆了口氣, 將食盒中的蓮花盞拿出來,道:“陛下,淑妃娘娘來過了,親手為您煮了蓮子羹, 陛下可要用些?” “哦?”文惠帝回過神, 聽見“蓮子”二字,大為觸動,原來是自己的疑心病又犯了, 太子根基淺, 自然要朝臣扶持, 而王朗,那本就是他安排好的,要送給太子的墊腳石,更何況,阿衍喜歡王家的女郎, 對人家祖父恭敬些, 又有什么錯呢? 文惠帝豁然開朗,端起蓮子羹吃了兩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不由想念起幾日不見的司月兒:“怎么不讓她進來?” “淑妃娘娘說近來總是頭昏腦脹,不能久站,怕圣前失儀,就先回去了?!?/br> 司氏總是那么善解人意,從不肯給人惹一點麻煩,她在宮中無依無靠,從前還有個賀氏要利用她,對她不錯,現在賀氏倒了,宮人們都覺得她也會失寵,對毓秀宮也就沒那么恭敬了,她的日子恐怕并不好過。 “宣太醫看過了嗎?” “臣派人去請過孫太醫,不過聽說他這兩天病了,不在太醫院,便請了梁太醫去毓秀宮問診?!?/br> 張未名回話一向是事無巨細,文惠帝早就習慣了,他在宮里也是誰都不沾,要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事,要么回家去享受他的天倫之樂,教訓他那個寶貝女兒,這一點,讓文惠帝很是滿意。 “之前朕還看見孫文輝去蓬萊殿請平安脈,怎么這就病了?想必是托辭,哼!這德妃也是,三天兩頭的病,朕要不是為了她,早就處置安陽的事了?!?/br> 這些日子,德妃常常在文惠帝去奇華殿的時候稱病,淚水流也流不盡,一味哭訴安陽的委屈,好似他要是定了安陽的罪,她就能立刻跳下太液池,為安陽喊冤一樣,搞得文惠帝只能把這事擱置下來,承受了不少來自朝臣的壓力。 這法子當然是李由給蕭如意出的,表面上十分奏效,實際上敗壞好感,治標不治本,到時候德妃恩寵到頭了,文惠帝給她們倆的懲罰反而會更重。 張未名哪敢在文惠帝發火的時候說話,只是默默地等文惠帝用完蓮子羹,收拾了碗盞,才說:“不過六月酷暑,冷熱不忌,確實容易生病,臣還是讓底下的人多注意著,免得傳到陛下面前?!?/br> 文惠帝眼中精光一閃,點了點頭,道:“后宮妃嬪接連生病,想必是犯了什么忌諱了,你私底下查一查,看昭仁宮那邊有沒有動靜?!?/br> 張未名面上一驚,連忙低頭應是,告退下去了。 太子殿下真是神機妙算,文惠帝的每一個反應,竟然都在他的算計之中,若是作為敵人,連張未名都要腿軟。好在,他們是一邊的。只是,阿溦的身世已經被太子知曉,將來若是公諸于眾,她到底該何去何從? 張未名搖著頭,紗帽底下的烏發又平添了幾分霜白。 寂寥的深宮,六月蟬鳴聒噪,尚帶青色的葉子,卻飄落下來。 及笄成人的女郎,日子好像比從前更加自由一些,又好像多了些約束,譬如裴寄約王家姊妹去大報恩寺游玩,鄭氏沒說什么,還讓她們在自己的妝奩里挑選幾件喜歡的首飾,盧嬤嬤卻道:“女郎要出門結交朋友,這很好,將來談婚論嫁,彼此知根知底,或者嫁人之后,不至于太寂寞,有三兩好友相伴。只是,女郎可要掌握這其中的分寸,萬不可做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來?!?/br> 經過黃珧的調理,盧嬤嬤說話流利了不少,以前還要靠紙筆,現在一字一句慢慢地說,也算口齒清晰。 王萱面上附和,心里卻道:“嬤嬤后知后覺,已經晚了,您的皎皎,心早就落在別處了?!?/br> 王荔笑道:“嬤嬤,您想到哪里去了?那個小麻煩與我們三個好似親生姐弟,他撒嬌耍潑可是一把好手,您要是不放心,大可跟著我們去,見到他本人,就知道阿姊跟他毫無可能了?!?/br> 盧嬤嬤還有些不信:“安公幼子,大家出身,不至如此吧?更何況,他如今也算是太子殿下的陪讀,有正經官職了?!?/br> “哈哈——”王荔又想嘲諷一下裴寄,想了想覺得不太地道,還是閉了嘴。 裴寄確實領了個東宮的閑職,但他哪里是做官的材料,在國子監就頻頻受罰,所有國子祭酒見了他都繞道走,到了東宮,也是每日到處閑逛,不干正事。 要等裴寄來接她們,大概是不可能的,王莼也要去東宮陪太子上課,所以三姊妹就自己出門了。 路過東市,馬車后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人敲了敲車窗,三短一長,王萱打開車窗,外頭遞進來一只藍色布包。那只手寬厚粗糙,指節微凸,虎口處結了厚厚的繭子。 王萱打開布包,是她最喜歡的河中卵石,個個顏色形態都不一樣,看來是那人精心挑選過的。 “崇兄?!?/br> “皎皎……”許崇聲音有些低落,略微一頓,“那日,并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軍中事務繁忙——” 王萱從前把許崇當做兄長看待,覺得相贈禮物、互訴心事都沒什么不妥,遇上裴稹后,才知道男女之間并非只有“兄妹”這一種相處模式,明白了許崇的心意,自然開始避著他。 她及笄那日,并非刻意忽略了許崇,也下了帖子請他母親來觀禮,只是許夫人深居簡出,不愿赴宴,甚至連回帖都沒有。 許崇早就請好了假,備好了禮物,但不知為何,當日他的頂頭上司忽然要檢視軍中風紀,無奈之下,他只好爽了約。 “我曉得的,崇兄既是朝廷命官,自然正事要緊。我與兩位meimei去大報恩寺游玩,崇兄這是要回營?” 她的聲音依舊溫婉柔和,如春風拂面,只是許崇敏銳地感覺到,這其中,有什么在漸漸改變。 許崇心中泛起一陣苦澀,還是忍不住道:“我今日休沐,陪你們一道去吧?!?/br> 王萱沉吟片刻,覺得有些不妥,只是知交一場,不好拂了許崇的面子,便答應了。 出城門的時候,守門官見了許崇,十分熱絡地打了招呼,原來他曾是許崇的同僚,但許崇家世淵源,一路順風順水,升官速度不是他們這種小官小吏出身的庶族能比的。 許崇心情正低落,臉色并不算好,那人以為他高升之后不認舊友,心中便有了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