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149節
一只雪白的足從柔紅色的錦被下探出來,緊接著是另一只。不多時,兩只小腳又都被拽回了被子里。因為被搭在了封岌的肩上。 讓子簪送進來的幾本書是云帆精心挑選的。 清楓從子簪那里得知之后,頗為嫌棄地瞟了云帆一眼。云帆沾沾自喜:“我挑的書怎么不對了?這兩個人正是情濃的時候,連屋子都不愿意出。我挑幾本有趣的書給他們助助興有什么不對?” 子簪小心翼翼問:“那……為什么還有一本小孩子啟蒙詩和一本小孩子的畫本???” “催生??!”云帆義正言辭,“讓他們沾沾好運氣,說不定很快就能有了呢!” 清楓非常無語地搖頭,轉身就走。 子簪有點擔心,她蹙眉問云帆:“真的沒問題對不對?” 云帆拍了拍胸脯,給子簪保證:“相信哥!” 清楓還沒走遠,聽見云帆那rou麻的自稱哥,她抖了下肩,“呸”了一聲。 云帆搓了搓手,笑瞇了眼。其實他早就發現,人人敬畏的赫延王一點也不兇,對待手下的人都很和善,并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跟下面的計較。更何況已經沒有赫延王了。 在這四季如春的避世山谷中,只有二爺。 子釵快步快照子簪,因為封岌喚人。 子簪趕忙小跑著過去,雖然云帆說得信誓旦旦,她卻還是有一點害怕。幸好,封岌將她們兩個叫過去之后,并非為了那幾本書的事情。 還沒到晚上要歇下之前,寒酥卻因為身上黏黏糊糊提前去了浴室沐浴。她坐在玉池里泡著,望著飄在水面上的紅色花瓣走神。 即使是在走神,她的唇角也攀著絲柔和的淺笑。 外面響起些不小的響動,寒酥抬眸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封岌將她從浴室抱進來之前,告訴過她要找人換個床。 寒酥還挺喜歡那個圓床的。雖然矮了些,她也沒覺得哪里不好。相反封岌習慣了睡矮床,她不太明白封岌為什么要換床。 后來外面沒有響動了,寒酥猜著應該是床已經換好了。不過還不見封岌進來,寒酥又朝著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 微頓,寒酥啞然失笑。她后知后覺自己現在真的被養成了個廢人,居然真的在等封岌進來幫她穿衣裳。 她扶著池壁從玉池里起身,慢慢從溫柔的溫泉水中走出去,拿了架子上的棉巾擦去身上的水痕。 來換床的下人確實已經退下了,封岌之所以還沒去浴室找寒酥,是因為他又拿起了那本不像話的書。 他面無表情地翻看著,看著書中的男主人公一夜七次紓了個痛快。 封岌沉默著。 別說一夜七次,他故意將次數分散開,一天中加起來也沒七次。他何時才能不管不顧一口氣七次紓個痛快? 封岌思緒再三,吩咐下去今晚的晚膳再加一道補湯給寒酥好好補補身子。 封岌轉身去浴室,他人剛進去,就看見寒酥立在玉池邊,彎著腰去擦拭小腿上的水。彎下的身軀,讓婀娜浮動。 “怎么不等我?!狈忉ы薨?,故意壓了壓語氣。 “我又不是真的成了不能自理的癱子?!焙痔ы鴮λ?,一下子望見他眼底的深意。寒酥一怔,頓時腿上又開始隱隱覺得酸疼。 封岌走過來,拿起架子上的長袍披裹在寒酥的身上。銀白的長袍質地柔軟,裹著柔軟的她。 寒酥卻蹙眉,問:“只穿這個?” “是?!狈忉У?,“反正快睡下了?!?/br> 寒酥嗔他一眼,何叫該睡了?還是下午呢。 事實上,接下來的一個月,寒酥身上大多時候都只裹著這么一件寬松柔軟的長袍。封岌摸摸她的頭,說:“病人就該穿得寬松舒適些?!?/br> 封岌彎腰抱起寒酥,將她抱回臥房。 那張圓床已經換了張新床。寒酥瞧過去,這張新床和以前那個圓床幾乎一模一樣,除了高度。 原先那張床本不是那樣矮,是下面的人知道封岌習慣睡矮床,故意鋸去了四條腿。如今換上的新床,才是這張鴛鴦圓床原本的模樣,高度比普通的床榻還要高出一截來。 封岌將寒酥放下來,讓她坐在床邊。緊接著,他靠過來。 封岌高大的身軀擋在身前,他靠近時,從窗口照進來的日光也被遮去。寒酥眼前的視線一黯,抬眸仰望著他。 他遮了光,也讓寒酥的眼前只有他。寒酥仰著小臉,望著封岌的眼底,也慢慢望進他的眼底。 寒酥忽然明白封岌為什么要換一張高床了。 赫延王身死,舉國置喪,處處可見一片白色。京中反倒比旁的地方顏色艷麗些。 近日來,陸續有從軍的士兵歸鄉。而歸京的士兵卻幾乎都沒無名之卒,都有著或大或小的官職。 北齊的滅亡和赫延王的死,讓朝堂之上近日來十分繁忙,圣上既要花費心里派遣臣子去接手北齊,又是面對朝臣的調動。 有人升官有人貶職,也有很多臣子主動避險上請告老還鄉。 堆在圣上書案上的奏折越來越多。 “圣上,您該歇一歇了,要保重龍體啊?!贝筇O在一旁關切提醒。 圣上回過神,從開著的窗戶朝外望一眼。今日又有大雪,窗外一片片碩大的雪花正在紛紛降落。 大太監打量著身上的表情,詢問:“天氣寒,可是要關上窗戶避一避寒氣?” “不用?!笔ド暇芙^。 又一個小太監端著熱茶進來換下已經涼了的茶。大太監管事趕忙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送給圣上。 圣上接過茶喝了一口,剛剛有一點燙口的茶水讓冬日里微寒的身體霎時舒爽起來。 圣上嘆了口氣,望著窗外的飄雪,問:“你說,她老來喪子,是不是很傷心?” 大太監眼珠子轉了轉,不知道怎么接這話。 圣上又嘆了口氣,說:“她的命,真的很苦?!?/br>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毫無停止的跡象,圣上望著窗外不停降落又不斷消失在視線里的雪花,陷入沉思。 大半輩子就這么過去了,人到默念,心心念念的還是自己心中有愧的發妻。 他又忍不住去想,漫漫人生路已經走到了這里,恨也好怨也罷是不是都該放下了? 她可放下了怨恨,原諒了他? 外面的天地被寒冬包裹時,山谷中仍舊一片暖融融,好似落在這片天地的日光也格外溫暖、降在花海里的光線也渡著閃爍的流光。 臥房南墻開著兩扇方正的窗戶,封岌在其中一扇窗下給寒酥擺了一張書桌,給她當做畫畫之用。此刻,寒酥正坐在那兒,饒有趣味地描畫著遠處的山巒。 “喵?!币恢煌w雪白的小野貓從窗外跳進來,落在她的畫紙旁,歪著頭看她。 這已經不是這只小野貓第一次過來。寒酥對她笑笑,從抽屜里取出早就給它備著的rou干,一點點撕開喂它吃。 封岌坐在一旁另一扇窗下的躺椅里,正看著寒酥眉眼含笑的喂那只小野貓。一小碟子rou干喂完,小野貓舔了舔嘴巴,也不肯走,就地盤起身體來,打算開始睡覺。 寒酥摸摸它的頭,然后拿了濕帕子凈手,便繼續去畫這幅沒有畫完的山水畫。 “我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很喜歡這樣平靜的生活?!狈忉Ц锌f道。 “當然呀。很小的時候就喜歡這樣的生活,不用應對各種不熟悉的親朋,不用小心處理各種人際關系。讀讀書畫畫景?!焙制骋谎鄹C在桌上已經睡著的小野貓,“多與這些單純的小動物打交道也好過于和旁人走動?!?/br> 似是為了響應她說的話,兩只碧綠和明黃相間的不知名山雀突然從枝頭飛下來,落在窗臺上。 封岌舒舒服服地躺在躺椅上,望著寒酥此刻的靜好模樣。他不由想起寒酥接人待物時禮數周到端莊得體模樣。原來那個時候她雖然將規矩刻在骨子里,比誰都端淑優秀,卻是心底不喜的。 寒酥抬眸望向封岌:“那將軍呢?將軍適應這里的生活了嗎?” 封岌笑笑,道:“當然。沒誰愿意十幾年待在疆場上。如今這樣清閑享福的日子,多好?!?/br> 寒酥收回目光,繼續描畫。她在心里盼著封岌說的是真心話。 一副山水畫很快畫好,寒酥在畫面的角落,畫了一只小白貓。 “為什么不畫我了?”封岌問。 上次寒酥給封岌畫的畫像畫到一半,寒酥覺得不滿意,沒有再繼續。她解釋:“沒畫好,下次再畫?!?/br> “給我看看?!狈忉疽庖春之嬐甑脑?。 他仍舊懶洋洋地躺在躺椅里曬太陽,懶得坐起身。 寒酥低下頭吹了吹畫面上還沒有干透的墨痕,才將畫卷舉起來給封岌看。 有些逆光,封岌又懶得坐起身湊近了看,他瞇著眼睛去瞧,只隱約看出了畫卷上的山水輪廓。他的視線卻被寒酥透在畫面上的影子所吸引。 他好像才發現寒酥的脖子那樣長,細細長長。 封岌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輕輕地叩著。 寒酥不知道他胡思亂想了什么,她將畫卷放下,問:“畫得如何?大將軍點評一下?” “很好,非常好?!狈忉栈厣?,“你已經出過詩集了,也可以再出一冊畫集。我對這些詩詞書畫確實不太懂,可聽羿弘闊那老頭說你的丹青比詩詞出色許多?!?/br> 老頭?寒酥因為封岌越來越隨便的言談有些意外地瞪了他一眼。緊接著,寒酥又因為封岌的話陷入沉思。她沒有出畫集的打算,卻不由想起了《自云集》,李叔剛剛籌備了大量的貨,她這邊就因為父親的冤案出事,那些詩集恐怕再也賣不出去了。 詩集賣不出去沒什么,她雖然有一點遺憾??墒撬谝獾氖强峙乱尷钍遒r錢。 反正也不會再回京城了,寒酥不讓自己去想《自云集》,她轉移了話題,說:“等過段時日,山谷之外也暖和起來,我也回之前住的小鎮一趟??傄湍切┖⒆觽冋f一聲?!?/br> “好?!狈忉Т饝?,“你若不放心,我再安排讀書人過去教書便是?!?/br> 寒酥沉默著,沒接這話。那一個小鎮可以安排一個老師過去教孩童讀書認字,那其他地方呢?人世間有太多太多那樣的小鎮,那些人忙于生計,終其一生也沒有讀過書。 時間這樣的小鎮千千萬,根本管不過來。 封岌突然開口:“天黑了?!?/br> 寒酥微怔,她轉過頭望向窗外的大太陽,再蹙眉嗔瞪他:“你就不累嗎?” 封岌沉默了一息,問:“你不喜歡?” 這讓寒酥怎么回答呢?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歡。好像是喜歡的,可又確實很疼。 寒酥覺得應該跟封岌好好談一談,她將畫卷放在一側,端端正正地坐好正視封岌:“這和是不是喜歡沒有關系。我只是覺得不該這樣不加節制。聽說會傷身?!?/br> “你看過不少書?!狈忉б馕渡铋L地說。 寒酥一愣,繼而紅著臉辯解:“我沒有!我才不是說你,我是說我疼……” 封岌沉默了,這確實是暫時不能調和的矛盾。雖然他已經盡力克制,還是每每將寒酥弄疼。 封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后認真道:“今晚不了?!?/br> 寒酥有些驚訝地看了封岌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她仍是覺得一本正經地談論這個話題有些難為情。她不想再就這個話題交談下去,她偏過臉去,拿著一支沒用過的毛筆輕輕逗著小野貓。 睡得正香的小野貓不是很像搭理她,只是慢悠悠地搖了兩下尾巴當做回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