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82節
第65章 封岌掃了一眼帖子,將帖子遞還給長舟,擺了擺手。這是拒了。長舟頷首,轉身退出去。 寒酥倒是不意外,封岌這段時日的應酬并不多,每日許多邀約帖子送過來,他幾乎都拒了。 寒酥走到長案后開始工作,腦海中還想著謝家的事情。她得盡快把那份贊詞交給謝云苓。原本該今日送去,可因為江瓊音的品茶小聚給耽擱了,只能明日再去。一想到那份贊詞,她不由抬眼,隔著屏風望了封岌一眼。 寒酥再一次感慨謝云苓的出手闊綽。謝云苓才十二三歲,隨手就是八百兩,可見謝家的富有。京中富紳豪門遍地都是,謝家卻是最頂尖的那一批。謝家郎君們的官職倒也不算高,可因為圣上的偏愛,京中無人不對謝家人客客氣氣。 無他,只因謝家是先皇后的娘家。 寒酥聽說這么多年過去了,逢年過節宮里仍年年有重禮送到謝家去。這份圣眷,自然讓整個京中權貴都不敢輕怠了謝家。 寒酥正想著謝家的事情,封岌走到她身邊,瞥一眼桌上的山河圖,問:“還要多久能畫完?” 寒酥想了一下,道:“六七日吧?!?/br> 封岌皺眉,問:“能不能在三日內完工?” 寒酥詫異問:“很急嗎?” “三日后母親會去青柳縣,你隨行?!狈忉晕⑼nD了一下,“我也會去?!?/br> 他不能留寒酥自己在京中。 寒酥在心里狐疑不知為何要帶上她,甚至胡亂猜著是不是要在他離京前將畫交上去。她點點頭,說:“趕一趕,應該可以?!?/br> 第二天,寒酥去了一趟謝家。將贊詞親手交給謝云苓。謝云苓雙手捧著贊詞大聲誦讀。 寒酥眉角跳了跳,心里說不出的尷尬。 “你可真會寫!”謝云苓將贊詞貼在心口,開心地轉圈圈。翩飛的裙擺像一只翩飛的彩衣蝴蝶。 她jiejie謝云薇坐在一旁看得直搖頭,無奈又寵溺地笑著:“你啊,真要著了魔?!?/br> 寒酥問:“可還有要修改的地方?” 八百兩就在眼前,這可是她“死”后的啟動資金。 謝云苓想了想,點點頭。她將贊詞放在桌上,指給寒酥看:“我覺得這些地方太委婉了,沒能把大將軍真正的英明神武寫出來!比如……就像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這樣的詞能不能再加一加?還有還有,這段夸贊之后是不是該升華一下?” 寒酥虛心詢問:“請問是哪種升華?” 謝云苓歪著頭,小眉頭皺巴起來,她用手指頭抓了抓自己的卝發,絞盡腦汁想了想,道:“就是……形容一位郎君特別有吸引力,一出門就有很多女郎朝他扔花扔果子的那個詞叫什么來著?” 寒酥沉默了一息,才道:“您是想說擲果潘郎?” “對對!就是這個詞!” 寒酥面紗下的唇忍不住抿了又抿。她實在是很難把封岌和潘安聯系到一起…… “咱們也這么夸夸大將軍!不僅寫一寫扔花扔果子,還要側面烘托!”謝云苓頗有幾分手舞足蹈的意思,“要寫他是每一個女郎的閨中夢里人,人人都想要嫁給他!” 謝云苓雙手捧心口,滿目憧憬。 謝云薇連連搖頭,簡直沒眼看meimei這個傻樣子。 寒酥有些艱難地點頭,說:“好,我這就改?!?/br> 謝云苓腳步輕盈地親自捧了筆墨遞給寒酥,指指點點:“這里,這里,對對,這個詞改一改,要使勁兒夸嘛。還有哦……這句改成‘誰不想與將軍日日廝守到白頭’!” 謝云薇連連嘆氣,側轉過身去,不愿意看這個meimei,嫌棄丟人。 寒酥握著筆的手微微用力,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八百兩。 好,她照著改。 給錢的老板說了算。 寒酥硬著頭皮按照謝云苓提的修改意見改補,最后謝云苓開心地捧著贊詞連連稱贊寒酥寫的好寫的妙,還要親自送寒酥出門。 寒酥有一點心虛,覺得這八百兩掙得有些不體面。 離開時,寒酥看見謝府的下人抬著許多燒給死人的紙物。 “仔細著點,老夫人要一一檢查的!”管事訓斥身后的家丁。 寒酥忍不住詫異,瞧著謝府上下各處可見紅色的過年痕跡,也不像有喪事的樣子。 謝云苓看了寒酥一眼,大大咧咧地解釋:“過幾日是我姑姑冥壽?!?/br> 謝云苓的姑姑?寒酥轉瞬間想明白——謝云苓只有一個姑姑,正是先皇后。 寒酥又忍不住感慨,那位先皇后人雖然早就不在了,她的家人和夫君卻都一直記著她。她應當是個很優秀的人吧。 回到家,寒酥從那八百兩中取出之前向沅娘借的錢,讓翠微跑一趟吟藝樓替她還錢。至于從青古書齋預支的錢,她倒是沒補上,而是還按照之前說好的繼續抄書做工來補。若她“死”之前沒有補全,再還錢來補。 她將剩下的錢收起來,在心里慢慢計劃著。 接下來兩日,寒酥推了其他工作,全身心投入到那幅山河圖。她覺得每日去銜山閣作畫的路程也耽誤時間,直接將畫拿回來。她也暫時將接送meimei去治療眼睛的事情交給了蒲英和兜蘭。緊趕慢趕在封岌說的日期前將畫作交了上去。 交畫那一日,羿弘闊也從家中趕來。他始終有些不放心。一是因為這是獻給太后的壽禮,不能出紕漏。二也是對寒酥不放心,畢竟她好些年沒有碰過丹青。好在寒酥沒有讓他失望,他立在畫作前連連點頭。 最后的署名,寫了兩個人的名字。羿弘闊可不能讓自己的學生給自己當替筆。 了卻心事一樁,寒酥重重松了口氣。她揉了揉手腕,連日的提筆,身上確實累些。 封岌瞥見她的小動作,因羿弘闊還在這里,壓下給她輕揉的沖動,道:“收拾一下,午膳后啟程?!?/br> 寒酥臨走前將meimei拉到身邊跟她解釋自己要離開幾日,讓她照顧好自己,不要記掛她。又事無巨細地仔細向蒲英和兜蘭叮囑著。 她邁過門檻往外走,忍不住回頭望向meimei。meimei坐在椅子上,輕輕晃著腿,正將臉轉過來面朝門口的方向翹著唇角對她笑。 寒酥看著meimei輕晃的腿,輕輕蹙眉。她知道meimei每次有一點緊張的時候就會下意識地晃腿。 寒酥狠了狠心,轉身往外走。 她知道自己和meimei之間必然會有幾年的分別。如今暫時分開幾日也算提前做一個鋪墊。 對于寒酥要跟著老夫人去青柳縣這件事,三夫人卻很擔心。 “府里孩子這么多,怎么就挑了她呢?”三夫人眉頭緊鎖。 三爺懶洋洋地逗著鸚鵡。最近有一點天暖,他終于不用穿他那件貂皮大襖了,人也精神了些。他說:“往日里老夫人從來就沒搭理過府里這些孩子們,有什么奇怪的。外甥女那性子能對老夫人胃口也不奇怪。一個冷冰冰,一個吃齋念佛,都是不怎么搭理旁人的?!?/br> 三夫人想了想,贊同了三爺的話。 “不過我還是擔心。往年老夫人去善堂都是三郎護送陪同,今年赫延王也要去的?!比蛉顺钊轁M面,“三郎和寒酥之前差點議親,這不尷尬嗎?再說了,小酥一直都很怕赫延王……” 三爺隨口道:“我二哥又不吃人?!?/br> “話是這么說,可是赫延王往那一站,確實挺唬人的……”三夫人還是皺眉。 三爺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詫異看向三夫人,道:“我才發現你居然一直沒改稱呼,左一個赫延王右一個赫延王,沒改口跟我一樣喊二哥。你不會是怕二哥吧?” 三夫人有一點被戳破的心虛。她不接這話,轉頭吩咐侍女往朝枝閣跑一趟,讓寒酥走之前過來一趟。 不管三夫人是不是對封岌有畏懼,在面對寒酥時,她拉著寒酥的手,語重心長:“赫延王是個很好的長輩,不用怕他。你就把他當成你姨丈一樣敬重就行!姨母不是跟你說過嗎?上數個幾代,你還應該喚他一聲表叔呢!” 不過三夫人勸了寒酥幾句之后得知寒酥這次連侍女都不帶,更擔心了。老夫人喜靜,身邊人很少,出行更不喜歡很多人圍著。她自己的奴仆都沒帶幾個,也沒讓寒酥帶著翠微。 沈約呈去云旭堂接祖母,路上遇見了寒酥。他放慢了腳步,故意避開不與她同時進去。遠遠看著寒酥往前走的背影,沈約呈的目光有一些復雜。 他努力將那份喜歡深藏,憋著一口氣想等自己取了功名、等自己不僅僅只依靠赫延王府的榮耀、等自己有了能力再去重新讓她認識一個更成熟穩重的自己。 可是這種將濃烈心悅憋在心口的滋味兒,實在難熬。 兩輛馬車,封岌與沈約呈一輛,老夫人與寒酥一輛。老夫人與寒酥的那輛馬車里還多了一個穗娘。兩個車夫分別是長舟和云帆,此外不再有其他人隨行。 寒酥親自扶著老夫人登上馬車,自己才登車。 封岌收回落在寒酥身上的視線,望向身側的沈約呈,沈約呈還沒有將目光從寒酥身上收回來。 封岌瞥一眼指上的扳指,慢悠悠地輕轉了一圈。 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原本午后出發,在天黑時可以趕到青柳縣的別院??商鞖怆y測,誰也沒料到會突然變天。半下午開始下雪,雪越下越大,夾雜著一點濕雨,寒氣逼人。 老夫人生封岌時傷了身,使她極其懼寒,穗娘從衣箱里取了兩件厚襖給她裹著,她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寒酥趕忙將暖手爐遞給老夫人捧著,自己再用另一個暖手壺暖了自己的手心之后,用手心去暖老夫人的手背。 老夫人點點頭:“暖和不少?!?/br> 穗娘在一旁笑著說:“表姑娘這法子不錯?!?/br> “我姨丈也畏寒,我上次瞧著姨母就是這樣給他暖手的?!焙值?。 老夫人說:“把簾子掀開讓我看一眼?!?/br> 寒酥詫異。老夫人都這樣冷了還要掀簾子?她聽見穗娘嘆了口氣。穗娘依言去掀簾子。 窗口的簾子掀開半截,滿目的風雪入了眼。老夫人望著肆虐紛飛的雪,陷入了回憶。 回憶著與封旭的第一次相逢。 那一日她遭逢巨變,前半生的所有花團錦簇在一息之間用極其殘忍的方式摧毀。她在最絕望的時候,以一種極其難堪的方式與封旭相逢。 他是她的朝旭,是她的新生。 即使極其懼寒,老夫人也總忍不住在每一個雪虐風饕的日子遙望,企圖在寒雪中尋到封旭的身影。 馬車停下來。封岌從前面的馬車下來,走過來親扶母親?!斑@風雪暫時不會停。先不去別院,在客棧歇一晚?!?/br> 老夫人將手放在兒子寬大的掌中,她有些失神的眸子慢慢聚了神,望著封岌道:“嘉屹,殺了那些北齊人?!?/br> 她握著兒子的手慢慢用力,帶著恨和不甘。 封岌用力回握:“好?!?/br> 青柳縣雖然緊挨著京城,地方卻不大,也不夠繁華。這間客棧很小,也很簡陋。 一行人因這風雪都染了寒氣,店里的伙計趕忙端來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多添一點熱湯,雖不美味卻很暖身。 一碗陽春面吃下,身上舒服了許多。穗娘立刻去屋子里鋪好被褥,在里面放了好幾個湯婆子,給老夫人暖著。寒酥在一旁幫忙。又催促店家燒了沐浴的熱水,讓老夫人能泡一個熱水澡再歇下。 寒酥從長舟手里接過姜湯,款步走到老夫人面前遞過去:“您喝一點姜湯驅寒,防著風寒?!?/br> 老夫人接過來,道:“你們別都在我這里圍著了,我這里有穗娘足夠。都各自回屋去暖暖身,早些歇下?!?/br> 封岌握了握母親的手,感覺不像剛剛在外面時那樣寒,才略放心,帶著其他人往外走。 母親為什么懼寒成這樣,封岌心知肚明。畢竟小時候他每次調皮搗蛋,父親都要拎著他耳朵將母親生他時的辛苦講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