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56節
心里怕的時候就想一想meimei被活埋時的恐懼,發顫的指尖便能握穩馬韁,發虛的雙腿也能將步子邁穩。 她終于拉著馬,走到事先挖好的墳坑。 沒有人會想到她會把四夫人埋在她給父親立的衣冠冢。 寒酥舒出一口氣,將四夫人從馬背上拽下來,費力推進墳坑。她站在墳坑旁看著她。 四夫人身上已經一點力氣也沒有,口中微弱地能發出一點音,聲音太小寒酥聽不清??煽v使這般,無骨散不會讓人失去意識。相反,她的意識會非常清楚。她會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被活埋,直到窒息而死! 寒酥拿起一旁的鐵鍬,開始一鏟一鏟地鏟土。夜風呼嘯,又從不遠處的一座新墳上吹起紙錢,紙錢飄過來,落在四夫人的臉上。 四夫人臉色煞白仿佛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她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寒酥。越來越多的土埋在她身上,窒息感覺也越來越重。 就要這么死了嗎? 那個小瞎子當初被埋了一半時,是這樣的感覺嗎? 丁良才真的要她死嗎?他真的早就想擺脫她嗎?他真的已經愛上別人了嗎? 四夫人又想到了赟兒。她的赟兒沒了娘會不會被人欺負?繼母會不會苛待他?但愿封嵐能照看好他。 封嵐,封嵐…… 四夫人也沒有想到自己臨死前最后想著的人,居然是封嵐。 新墳已立。 寒酥跌坐在一旁,望著聳起的墳,大口喘著氣。埋墳用盡了她的力氣,此刻她也顧不得臟亂,就這樣坐在一旁。 到了這個時候,她的手才開始瘋狂發抖。 她殺人了。 寒酥的眼淚涌出來,仿佛在祭奠她的第一次殺人。 meimei害怕的樣子浮現在寒酥眼前。她一想到meimei至今晚上不敢一個人睡,就把所有的懼意趕走。她用力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懼意從眼中散盡,只有堅決。 這是四夫人應得的! 不遠處,烏鴉立在枝頭,嗓子里好似含了一塊小石子般嗚嚕著嗓子。 封岌立在樹下,遠遠望著寒酥。 他的眼中,是nongnong的驚艷。 寒酥做的一切,他都知曉。他放心不下,默默觀望,除非萬不得已,他再也不會擅作主張破壞她的事情。 狠絕的女子,封岌見過不少,他軍中就有??墒峭獗砣彳浉邼?,被觸了逆鱗之后能這般狠絕的反差,讓他驚艷不已。 寒酥于他而言,最初是些微好感與一點責任。后來五皇子之事,她舍棄花容的自毀決然,終是闖進他堅不可摧的心墻,從此他對她不再只是僅僅一點點好感與責任。 時至今日,再一次被她所為驚艷。一種陌生的情流蕩在他的心腸,從心底生出的情愫既陌生又讓他激動。 短暫的迷茫之后,封岌知道這是什么。是發自心底的欣賞??梢粋€男子對女子的欣賞,絕不僅僅只會停留在欣賞,會演變成一生相伴的渴求。 翠微從遠處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到寒酥面前,看著新立的墳頭,翠微吸了一口涼氣。她看向寒酥,眸色微變。雖然早就知道寒酥的計劃,可親眼所見,她心里仍然有些震撼。 她沒有跟在寒酥身邊是為了守在遠處盯著有沒有人過來。 翠微給寒酥指了個方向。 寒酥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就看見了封岌的身影。寒酥立刻皺了眉。她凝眉許久才舒展開,然后扶著翠微的手起身,全當不知道封岌在那里。她的事情還沒有辦完。 寒酥牽著那匹馬下山,將它重新拴在車前,然后和翠微登上馬車,去處理丁良才。 ——她對四夫人說的話是假的。丁良才沒有愛上別人。她那么說只是想讓四夫人絕望心痛。 最初她是想過買通丁良才??墒钦撠斄?,她怎么也不可能比得過四夫人。 收買一個人只有兩種選擇,威逼和利誘。利誘不行就威逼。她這次設計謀害四夫人大步驟是跟四夫人學的。四夫人買通了錢萬里,所以她不惜借錢傾盡全力買通了一伙人綁了丁良才的父母。 “你就那么確定四夫人會一心和你在一起?她能背叛封四爺,日后和你成親了就不會再和別人好?” “如果她真的愛你,不會舍得你在暗處十年?!?/br> “你不過是一個侍衛,事情敗露,但凡封四爺松口肯看在封赟的份上原諒她,她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你。蘇家人也不會放過你?!?/br> “想想你的父母。為了四夫人,你真的愿意年邁的父母沒善終?” “哄她寫下一封遺書,將她帶到墳場。你可以帶著錢財和父母團聚,日后娶妻生子一家團圓?!?/br> 寒酥和翠微趕到了墳場不遠處的一座荒敗破廟,丁良才正等在那里。他臉色發白,雙眼無神。 直到聽見來人,他立刻站起身迎上去,質問:“她……她已經死了嗎?” 寒酥坐在馬車上沒有下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道:“你父母在九環街,你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接你去見他們?!?/br> 丁良才死死盯著寒酥,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眼中有恨意流露。 寒酥平靜道:“不要起歹心,你若殺了我。再也見不到你的父母。丁良才,你已經哄她寫了遺書,又在她的茶水里下了無骨散。你已經做了選擇了?!?/br> 丁良才兇惡的眼神一瞬間灰敗。是的,他已經做了選擇。四夫人永遠不可能是他心中的第一位。 他走出破廟,朝九環街的方向走。 寒酥從馬車上跳下來,手里握著一張弓。她對著丁良才的背影慢慢舉起弓。 她不能留丁良才的性命,這是后患。 可是她舉著長弓的手在發抖。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痛下殺手。丁良才到底不是元兇,只是幫兇。她對他沒有那么強烈的恨。他突然變成鮮活的一條生命。她下不去手。 寒酥握著長弓的手越來越抖。 就在丁良才的身影越來越遠,將要看不見時,一雙溫暖又有力的手握住了寒酥的手。 封岌微瞇了眼,再握著寒酥的手略調整了角度。搭弦的長箭刺破了夜風,朝著丁良才的后心準刺而入。 后力讓寒酥的手跟著一顫。她眼睜睜看著遠處的丁良才倒地,才慢慢轉過臉看向封岌。 封岌仍望著遠處倒地的丁良才,心里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這也算他與寒酥一起殺了個人,一起做了一件事情。 這個想法竟是讓他在心里生出一點愉悅之感。 他問:“想好怎么處理丁良才的尸體了?” “他的尸體不重要。一個和主子偷情的侍衛,封家和蘇家都盼著他死?!焙值?。 封岌轉過臉看向寒酥。她的臉上臟兮兮的,應當是活埋四夫人時弄臟的。封岌的視線落在寒酥的額頭。她大概以為那是臟土,可封岌卻瞧出來那似乎是腐rou尸水。 封岌猶豫了,要不要告訴她? 算了。封岌伸手在寒酥的腰間摸了摸,扯出她的帕子,給她擦臉上的臟東西。 寒酥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為了行動方便沒有戴帷帽,她有些慌忙地將臉偏到右邊,盡量去藏自己臉上的疤痕。 封岌的動作微頓,抬眼看一看她。 他選擇不提她臉上的疤痕,而是問:“今晚不回赫延王府了?” 寒酥知道瞞不了他什么,如實說:“與姨母說過來為父親立衣冠冢,今晚來不及回去?!?/br> “你帶的侍衛呢?” “灌醉了?!焙值?。 大過年的,她借住在赫延王府想辦白事要避諱些。選在了晚上,三夫人自然派了侍衛跟隨。她不愿意姨母知道她所為?蒊,只好將那些侍衛灌醉。侍衛知道自己失職,倘若被三夫人知道必然要被責罰,所以寒酥不說,他們也不敢提。 “走吧?!狈忉У?。 “我要先把丁良才的尸體搬走?!?/br> 封岌本來想說這樣的小事可以交給他,再看寒酥一眼,改了主意。他點點頭,陪著寒酥將丁良才的尸體抬到墳山背面的半山腰之地。烏鴉與兀鷲等著品嘗。 寒酥有一點發冷,不肯多待,腳步有些匆忙地離去。 回到馬車旁,寒酥登上馬車,封岌也跟上來。 寒酥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翠微趕車往住的客棧去。 郊外的路不是很好走,有些顛簸。馬車里,寒酥被顛得想吐。又不僅僅是因為顛簸才想吐。 封岌將寒酥拉過來,讓她額頭抵在他肩頭,然后伸手一下一下撫著她的后脊安慰。 兩刻鐘后,寒酥想吐的感覺才稍好一些。 “跟沅娘和青古書齋借了多少錢?” 寒酥臉色仍慘白,聲音也虛弱:“我還得起?!?/br> 封岌低笑了一聲,他拉過寒酥的手,在她的指尖上小心翼翼地親了一下,問:“下次借錢,能不能先考慮我?” 身份地位懸殊的兩個人,在感情天平上的兩端悄然發生了變化。 第45章 寒酥望過來,看見自己沾了泥土的手。她將手收回來背到身后,也沒什么力氣說話,只是將臉偏到一側,半垂著眼睛。她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精氣神,就那么蔫蔫地靠著一側車壁。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而有細微的起伏。 封岌仿佛想到了年少時第一次殺人的自己。他很理解寒酥現在的心情,沒有再開口。 馬車在客棧門前停下。寒酥強打起精神下了車。 “等等?!狈忉问殖堕_大氅,直接裹在了寒酥的身上,又給她仔細系好帶子,讓她整個身子被他的大氅罩個嚴嚴實實,才讓她往客棧里走。 寒酥不明所以,卻沒什么力氣拒絕。 店小二趴在柜臺上打哈欠,聽見有人叩門半瞇著眼睛去開門。寒酥臨走前曾告知過要出去一趟,他正等著。外面的夜風一吹,讓他的瞌睡頓時被吹散了些。 翠微詢問提前吩咐準備的熱水可都備好了。店小二點頭:“一會兒送上去?!?/br> 看著三個人往樓上去,店小二小聲抱怨一句這么晚才回來,目光不由落在封岌身上。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封岌的身影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實在太晚了,他來不及多想趕忙去叫醒另一個伙計,把燒好的熱水送上去。 寒酥回到房間,屋內燒著炭火一片暖意。她在方桌旁坐下,聽著店里伙計送水的腳步聲。直到店里伙計都走了,她才有些回過神。她伸手去解封岌裹在她身上的大氅。 下一刻,她整個眉頭都揪起來。 她這才明白臨進門前,封岌為什么給了裹了大氅。她里面的衣裙好似在淤泥里打了個滾,臟極了。若是被店里伙計看見,恐要多想。 在燈光暖亮的屋內,將她身上的臟亂照得一清二楚。寒酥甚至聞到了一股臭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