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34節
馬車重新出發,往三生寺去。 程靜荷的眼淚掉下來,顫聲:“jiejie對不住你?!?/br> 寒酥輕嘆。 她已經不可能光明正大嫁給五皇子了,再辯這些也無用。她不想多說,轉移了話題:“表姐去給誰祈福?” 程靜荷一直將秘密保守得很好,可是這一刻,她卻突然想對寒酥傾訴。 “一個書生?!彼f。 寒酥望著消瘦的程靜荷心中了然她為何這般誓死不嫁。她問:“舅舅和舅母知道嗎?” 程靜荷搖頭:“沒有人知道。我不能說,說了就是害他?!?/br> 她又扯出一絲笑:“我要等他,等他高中?!?/br> 寒酥心里生出一絲羨慕,羨慕程靜荷還能有所期待。她垂眸輕聲:“會的?!?/br> 今日已是臘月二十六,歲聿云暮之時,街市上的人也多了起來。三生寺也多了許多年輕人,捧著綢石許愿。 “來?!背天o荷將手中綁著紅綢的許愿石塞給寒酥,然后拉著她擠過人群,到了高大的枝杈盤橫的古樹之下。 程靜荷雙手交握捧著綢石,誠心許愿。 一愿檀郎不負青燈,高中登枝。 二愿家人平安喜樂。 程靜荷遲疑了一下,偏過臉來望向身側的寒酥。 三愿表妹也能覓得良人,白首同歸。 寒酥看著程靜荷將綢石放進繞樹而圍的池中,她收回視線望一眼手中的綢石,然后抬頭仰望參天古樹,雙手交握亦誠心許愿。 一愿meimei早日痊愈一生順遂無憂。 二愿姨母家和長壽。 三愿…… 寒酥眼睫孱顫,握著綢石的纖指漸漸攏緊,藏起心頭的一抹不能宣之于口的潮。 三愿他達成夙愿功成名就,葳蕤繁祉延彼遐齡。 翠微猶豫了一下,也去供桌上取了一枚綢石,學著寒酥的樣子,對著古樹祈福。 一愿娘子好好的。 二愿娘子好好的。 三愿還是娘子要好好的…… 寒酥睜開眼睛,望著靜默的古樹,將綢石送進堆滿一個個愿望的石池。 尚未直起身,寒酥聽見了一道令她僵住的聲音。 “寒家娘子,許久不見?!?/br> 寒酥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直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回頭望去。 汪文康捻著食指上的扳指,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在他身邊還立著幾位年輕郎君,衣著打扮皆貴氣。 一種無孔不入的寒意突然逼近,寒酥噤聲。耳畔的熱鬧似乎也在一瞬間消了聲。 他怎么會出現在京城?寒酥整個人都懵了。 汪文康笑笑,用老熟人的口吻:“今日還有事,改日登門拜會?!?/br> 他頗有深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寒酥,轉身和同行人離去。 寒酥僵在那里,緊緊抿著唇。 “表妹認識汪大人?”程靜荷問。 寒酥壓下心驚,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表姐也認識他?” “不算認識。只是知道?!背天o荷道,“他meimei如今是皇貴妃,風頭正盛,連皇后都要讓幾分。家里也跟著高遷到了皇城,真是風光無限……” 寒酥十分緩慢地舒出一口氣,胸口還是壓得慌,又不得不再吐出一口氣慢慢緩解。 回到赫延王府之后,她連身上的斗篷還沒來得及脫,三夫人派了人請她過去。 “這兩天有些著涼,沒顧得上你。你還沒告訴我上次去程家如何了?”三夫人臉色蒼白輕咳兩聲,“程家女兒不多,應當是有給你做媒的打算。說了是哪家沒有?也不能全答應,還是要多觀摩觀摩?!?/br> 三夫人問了話,發現寒酥沒有反應。她細瞧寒酥,見寒酥正望著她走神。 “酥酥?” 寒酥回過神來,唇角輕彎:“姨母?!?/br> “想什么呢?”三夫人問。 寒酥遲疑了一下,眉眼間竟難得浮現幾分不好意思地說:“剛剛瞧著姨母側臉,和母親有幾分相似?!?/br> 三夫人微怔,心下一酸。 ——這是想她自己娘了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將照顧幼妹的責任搭在肩上,她似乎永遠端莊穩重??墒侨蛉丝丛谘劾?,卻只覺得她才十七,也是個孩子。 “酥酥,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三夫人問。 寒酥微笑著搖頭:“我一切都好,姨母不必掛心。倒是姨母要保重身體,家事雖繁冗也不該累及身體?!?/br> 三夫人仔細打量著寒酥的表情,好半晌才慢慢點頭,呢喃般:“有事一定要和我說……” 寒酥垂眸,眉眼溫順。 寒酥回到朝枝閣,先是教meimei學了一首詩。 “jiejie?”寒笙偏過臉來,虛無的目光落在jiejie的方向。 “嗯?怎么了?”寒酥摸摸meimei的小臉蛋。 寒笙眨眨眼,擺出一張燦笑的乖模樣。她說:“今日傷口已經不疼了?!?/br> “好?!焙贮c頭,“不疼了是好事。笙笙的傷口很快就會徹底痊愈,一點都不疼了?!?/br> 寒笙突然轉過身來,去抱jiejie。 “怎么了,笙笙?”寒酥覺得meimei情緒不太對勁。 寒笙在jiejie懷里搖頭。她什么也說不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確切地說她不知道jiejie怎么了。 她什么都看不見,但是她能感覺到jiejie很難過。 “jiejie是不是累了?今晚要早點休息哦?!彼怨缘卣f。 “好?!焙秩崧暣饝?,“笙笙今日也不學了,也早點休息?!?/br> “那jiejie今天晚上可以陪笙笙一起睡嗎?”寒笙問。 寒酥卻搖頭:“jiejie今晚有事,明日再陪笙笙?!?/br> 寒笙心中略失落,又很快擺出一張笑臉,乖乖地說好。 寒酥送meimei回房,看著meimei睡下,然后她去梳洗換上雪色的中衣,又打算將昨日沒有抄完的書抄完。 她的視線落在梳妝臺上的那支芙蓉簪,心境已經平和許多。 翠微端著水果進來,瞧見寒酥望著那支芙蓉簪走神,不由問:“娘子,那明日還去赴五皇子的約嗎……” 寒酥點頭。 去,她當然得去。 這不是赴約,這是皇子之命。 她也很清楚五皇子的意思,明日去了,她距離踏進五皇子府中為妾的期限也不遠了。 翠微欲言又止,默默拿起一顆蘋果,給寒酥削皮。 寒酥的視線落過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翠微削皮的手好一會兒,說:“放那兒,你下去歇著吧?!?/br> 翠微點頭,將削了一半的蘋果放下。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往日里寒酥抄書時,她都很少陪伴其側,以免打擾。 寒酥放下筆,走到梳妝臺前坐下。 屋內燈光暖紅,映出銅鏡中她靜好的面容。她抬手,指背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頰,安靜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這世間或許真的有美而不自知之人,可寒酥不是。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容貌生得極好。 姑娘家總是愛美的,她以前也很喜歡自己的容顏??墒侨艄律頍o可依者,美貌就成了一種災難。 她再望一眼桌上的芙蓉簪,芙蓉嬌美,寒酥卻覺得綻放的芙蓉好似毒蛇吐信,對她伺機而動。 寒酥收回目光,起身朝著圓桌走去,拿起木杯,將飲水倒在翠微剛剛削皮的小刀之上。寂靜的夜里,水流聲也刺耳。 然后她又拿了一方干凈的巾帕,仔細擦拭小刀上的水痕。 反反復復。 小刀上的水痕擦凈了。寒酥轉身回梳妝臺,銅鏡映出她單薄的身影,腰身盈盈不堪一握,涼風從窗口吹進來,吹著她的衣擺緊貼腰身,嬌柔脆弱之姿,仿佛隨時都能被吹散而消。 寒酥動作緩慢卻沒有遲疑,纖纖指尖撥開燈蓋,將小刀置于燈火中反復烤著。 隨著倒吸一口涼氣的嘶聲,小刀哐當一聲落了地。其上血跡斑斑,紅得妖冶刺目。 銅鏡映出寒酥蜷縮弓起的脊背。 她撐在桌面上的手顫了又顫,慢慢用力攥成拳。 她向來不懼以決然自毀的方式達成目的。 赴京路上闖進封岌的帳中也好,拒絕和沈約呈的婚事時當眾聲稱失身自毀清白也好。 又如今朝。 第28章 程元頌望著庭院里的一棵枯樹,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