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24節
寒酥懷抱紅梅,并不伸手接。 沈約呈并不意外,他說:“笙笙現在行動不方便,一個人在屋子里怪無聊的。我買來給笙笙玩的?!?/br> 寒酥這才將目光落在沈約呈手中的東西上。 東西圓圓的,好似木質,外面又鑲著些金絲銀飾。沈約呈伸手一捏,圓圓的東西突然亮起來,與此同時發出“嘎嘎”的鴨子叫聲。 鴨子叫聲突兀地在梅園響起,寒酥嚇了一跳。她重新去瞧那個東西。 應該是個小燈吧?捏一下會微弱地亮一下,同時又會嘎嘎鴨子叫。沈約呈捏得慢些,鴨子叫得閑適。沈約呈捏得快些,鴨子好似被掐住了脖子喊救命。 “我看同窗買來回家給弟妹,我也買了個?!鄙蚣s呈一邊說著,一邊又捏了兩下。 寒酥眼前浮現meimei玩這個東西時將會有的笑臉。她望著這個小玩意兒,慢慢眼尾微彎唇角輕抬,扯出一個溫柔嫻雅的淺笑來。一笑生春不過如此。 看見她笑了,沈約呈唇角燦爛揚起。 他將東西再往前遞,寒酥接過來,溫聲道:“我替笙笙謝過三郎?!?/br> 沈約呈眸底的星光漸次溫柔下去。他低聲:“寒酥,我還有很多東西沒有給你。我也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等你改變主意?!?/br> 他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日子還長。我確實年少,你又守孝,我們過幾年再說也好?!?/br> 寒酥握著古怪小玩意兒的手微緊,她抬眸望向沈約呈,突然覺得手里這東西燙手起來。要不……還給他吧?自己去給笙笙買。 寒酥還未開口,看見長舟從梅枝后走過來。 當長舟身影出現的那一刻,寒酥微怔之余,心里有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表姑娘,將軍請您去銜山閣一趟?!遍L舟面無表情地傳話。 寒酥面頰上略浮蒼色。她抬眼,視線慢慢越過長舟,望向遠處疊擋的紅梅后。 ——封岌一手負于身后立在梅后,目光沉沉地望著她。也不知道在那里立了多久。 他身量高大,周圍的紅梅似乎也因為他而瑟縮。 目光相撞,寒酥下意識想要移開視線,卻又被黏住。心口怦怦跳著,帶著些無措的慌亂。 “長舟,父親找寒酥什么事情?”沈約呈詢問。 長舟搖頭:“不知?!?/br> 沈約呈皺眉,猜測可能是因為寒酥與自己沒能成的親事。他擔心父親難為寒酥。父親只是普通問話時天然帶著股訓話的口吻,寒酥舊事重提已經很難堪了,父親若再冷聲訓話,她會受不住吧? 他望向寒酥,含笑的聲音里帶著絲慰藉:“別擔心,我陪你去?!?/br> 寒酥用力抱緊懷里的花瓶,枝杈上的紅梅顫顫撫過她的臉頰。她遙遙望著封岌,搖頭:“不用麻煩三郎,我自己去?!?/br> 沈約呈面露遲疑??伤辉高`背寒酥的意思,只是點頭道一聲“也好”。 封岌收回落在寒酥身上的目光,轉身往山下去。 寒酥輕舒出一口氣,將懷里的紅梅和沈約呈給笙笙的小玩意兒遞給兜蘭,讓她帶回去。 她腳步躊躇了片刻,才硬著頭皮跟上封岌。 兩個人一前一后相差十余步的距離,穿過王府,往銜山閣去。 裹著雪氣的涼風吹過封岌,又輾轉向后拂去,拂過寒酥的面頰。她鬢間的碎發被風吹拂起,擦過臉頰,時不時擋住她望著封岌背影的視線。 最近天氣又冷了些,云帆正在銜山閣里添炭火,將爐子攪得火光通紅。遠遠看見封岌和寒酥一前一后過來,他收了炭夾,麻利從封岌的書房退出去。 封岌直接往書房去,進到溫暖如春的書房,他徑直走向書案后坐下。寒酥也跟進去,她卻停在門口,沒再往前。 書房的門未關,她身后是冷冽的冬,面前是暖意縈繞的春。她站在冷與熱之間,身與心一起焦灼著。 過了一會兒,云帆不知道又從哪里跑出來,悄悄在寒酥身后關了書房門。 寒酥身后的冷流沒了,只有一室的溫暖。 寒酥摘紅梅時,發上沾了些雪。如今在溫暖的書房里站了一會兒,她發間雪悄悄融化,將她的鬢發洇潮了一縷,粘貼著她剔透冷白的雪靨。 封岌面無表情,深邃的目光沉沉落在寒酥身上,盯著她沉默。 寒酥也沉默。 噼啪細響的炭火燃燒聲偶爾在安靜的書房內響起。 寒酥輕顫了一下眼睫,主動先開口:“將軍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起路上遇到的人是您?!?/br> “讓你說話要考慮清楚,是不準你說那人是我?”封岌將手壓在桌面。攤開在桌面上的巨幅山河圖遮了桌面霎時裂開的細紋。 寒酥垂眸,顯然是默認了封岌這話。 封岌輕咬牙,目如深淵地盯著寒酥,沉聲:“你隨時可以說那個人是我?!?/br> 第20章 寒酥抬眼望了封岌一眼,又默默收回視線,半垂下眼瞼,并不接話。 她怎么可能說那個人是封岌?不可能的。不僅因為沈約呈的事情尷尬,姨母的處境也會變得尷尬。 更何況,那么不光彩的事情,她根本不想再提。 寒酥這些年行得端坐得正,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自小學來了文人風骨。而和封岌相遇的路上,是她這些年唯一的不端。 于她而言,那些經歷雖難堪。但真正讓她痛苦的是她自己折了風骨二字。 枝頭雪自落淤泥。這種自愧才是對她最重的折磨。 “將軍讓我過來,是為何事?”寒酥垂眉,疏離詢問。 封岌聽著她語氣里的生疏感,眼前突兀浮現她對沈約呈笑的模樣。一股無名火一下子在他胸腔里竄升。 他盯著寒酥,克制著怒意,也克制著自己去逼問她。 長久的沉默在書房里慢慢聚出尷尬的氣氛。 寒酥揣摩著封岌叫她過來的用意,試探著開口:“三郎剛剛……” “叫得可真親切?!狈忉е苯哟驍嗨脑?,完全不想聽她提及沈約呈。 寒酥蹙眉悶聲:“我已經拒絕這親事了?!?/br> 是,她拒絕了。甚至為了快點解決,不惜毀了自己的名聲??墒撬矝]想到沈約呈會…… “你可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狈忉酥婆鸷蟮穆曇粢怀恋降?。 寒酥微猶豫之后抬眼正視封岌:“那將軍想讓我再如何?若希望我離開赫延王府眼不見心不煩,我雖也想如此,姨母恐是不依,我也難以自己做主。若將軍實在看我礙眼,不若直接發話,只要您一句話,我們姐妹就有了離開的理由,也算幫了我,寒酥感激不盡?!?/br> 看她礙眼? 封岌死死盯著她沉默了許久。他又突然起身,提聲:“長轅!” 長轅從外面進來,封岌卻拂袖大步離去。 寒酥望著封岌大步往外走的背影,眼底浮現疑惑。他叫自己過來究竟是為何事?難道是她會錯了意? “表姑娘,”長轅恭敬稟話,“那人叫錢萬里,嗜賭成性,欠了不少錢。事發之后他一家老小被殺,無一生還。因為此人平日里混于賭坊魚龍混雜所交甚廣,目前只查到幾個可疑人,暫不能確定是誰將他買通,尚在追蹤中?!?/br> 寒酥聽著長轅的話,望著封岌離去的高大背影,心中愕然。 “這是目前存疑的幾個人的畫像,表姑娘辨一辨可有眼熟的?”長轅攤開幾張畫像。 寒酥仔細瞧了又瞧,慢慢搖頭:“不認識,一個也沒印象?!?/br> 長轅皺了下眉,道:“好,我知道了。再有線索會第一時間稟告表姑娘?!?/br> “多謝……” 寒酥轉過頭,望著封岌離去的方向,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她視線里。 她確實會錯了意,原以為他叫她過來是訓斥她再見沈約呈,沒想到是告知她調查meimei被劫之事的進度…… 寒酥抿了抿唇,眉心也輕蹙。 meimei被劫走,幕后之人始終沒查出,寒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姨母雖派人去暗中打探,可姨母畢竟是內宅婦人并不易調查??v使她滿心記掛也不好意思追問姨母,只告訴自己要處處謹慎小心等歹人再出現。 她從未請求封岌幫忙調查,沒想到他早就開始幫她查了…… 寒酥走出書房,詢問正好經過的長舟和云帆:“請問將軍去哪兒了?” ——不僅是要道謝,還要因為自己剛剛冒失的語氣賠禮。 “將軍進宮去了?!遍L舟道。 云帆在一旁靈機一動,補一句:“將軍早該出發進宮,就為了等表姑娘過來,耽擱了好些時候!” 寒酥訝然,心中又生出一絲愧。 看著寒酥走遠的背影,云帆咧嘴一笑,用胳膊肘碰了碰長舟,一臉沾沾自喜:“怎么樣,我機靈不?” 長舟懶得理他。 長轅倚在門邊呲牙一笑:“呆子?!?/br> 云帆一雙劍眉立刻豎了起來,瞪長轅:“長臂猿,這里沒你說話的份!” “你說什么呢?”長轅臉上的笑立刻沒了,氣沖沖朝云帆沖過來。 “我就說!長臂猿長臂猿長臂猿!嚕嚕嚕嚕嚕!” 聽著這兩人打起來,長舟無奈搖搖頭,面無表情地走開。 寒酥剛回到朝枝閣,三夫人派人過來請她去一趟。寒酥無聲嘆了口氣,在心理做好了再解釋一遍的打算。 可三夫人什么也沒問,只道:“昨天的事情只當時在的人聽見,誰也不會外傳。日后有人問這婚事為何不成了,只說八字相沖?!?/br> 微頓,三夫人又補充一句:“這是赫延王的意思?!?/br> “是……”寒酥慢慢垂下眼。 她忍不住想起剛剛封岌望著她時壓抑怒氣的眼睛。 三夫人目光落在寒酥的手上,問:“手上的傷如何了?一想到你徒手接刀,我這心里就打顫?!?/br> “那天晚上天色黑,歹人胡亂一砍,落下來的力道沒那么大?!焙中π?,“姨母不要掛心,皮外傷總會好的?!?/br> 寒酥又想到封岌,想到他默默幫她查欲害笙笙的人…… “姑娘家身上還是別落傷比較好,以后議……”三夫人突然住了口。外甥女這情況以后還能議親嗎?其實她到現在也迷糊寒酥到底是真的路上失了清白,還是想等她家鄉的郎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