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22節
兩個人一個躺在床榻上,一個坐在床邊,周圍一片暗色,人也陷進沉默。 封岌走后,寒酥仍一動不動躺在床榻上。許久之后,寒酥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耳垂,摸到yingying的珠子。 寒酥起身走到梳妝臺前,輕嘶一聲響,她點燃了燈火?;鸸馑毫梁谝?,燈光慢慢在燈罩里暈出一圈圈發白的光,也照出她單薄伶仃的身影。 寒酥在梳妝臺前坐下,望向銅鏡。 她云鬢散亂,面頰是易碎的冷白,眉眼也清冷中帶著淺淺的愁哀。紅珊瑚耳墜仍舊在輕晃,時不時輕觸她頎長的雪頸。 她抬手,發白的指尖輕碰仍顫的紅瑪瑙耳墜。燈光下,紅瑪瑙耳墜滴血的紅幾乎洇染上她的指腹。 “他……”寒酥的唇輕啟,余音又消于冗長的夜色里。 他過來只是給她戴上這對耳墜? 封岌回到銜山閣,坐在他那張極低的木板床上,視線落在屋中東南角的窗下。那里的箱籠中裝著他今日親自為沈約呈挑選的幾件聘禮。 他端坐許久。 他不知道自己竟會氣成這樣。他不知道除了身邊人的戰亡,他還會因為旁的事情動怒。 因為她要說親的人是他的義子,所以他才會這般動怒。若她要嫁旁人,他必然不會如此——應該是吧? 封岌冷靜思量,卻并沒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復。 出于責任,他會庇佑她,可也僅此而已。他決不允許自己為兒女情長這樣的小事費心傷身。 只要她和沈約呈斷個干凈,日后便不再管她如何。 封岌閉上眼睛,狠下心腸。 這一夜,寒酥輾轉反側不能眠。一早天光未亮,她便起身,忍著手上的疼痛,于窗下抄書。待外面有了侍女走動的聲音,她將翠微喊進來,將昨夜寫的詩詞交給她,讓她今日送去南喬街。 翠微看一眼寒酥耳朵上佩戴的紅瑪瑙耳垂,有些驚奇。寒酥守孝,身上一直素白,今日怎么突然戴上了這么一對紅耳墜?翠微正疑惑著,就見寒酥略偏過頭,將耳墜摘下。 翠微很快就來不及琢磨寒酥為什么突然戴了一對紅耳墜,反倒是被寒酥略偏過臉的姿態看癡了眼。府里都說表姑娘端莊秀雅有大家風范,可她貼身伺候見多了寒酥云鬢微偏神姿慵懶的模樣。她覺得表姑娘不那么端莊時,更是美得讓人心馳。 寒酥照常一早去給姨母請安。也打算今日將那樁錯誤的親事徹底解決掉。 她一夜沒睡好,三夫人也輾轉一宿。昨天傍晚她還盼著經過這一晚寒酥能想通改變主意,可沒想到過了這一晚,反倒是她動搖了。 “你確實心意已決?”三夫人盯著寒酥的眼睛。 寒酥點頭:“絕不會與他成親?!?/br> 三夫人嘆了口氣。她略偏過頭,用指腹輕壓了壓額角。 寒酥心中又生出慚愧,軟聲:“給姨母添麻煩了……” 三夫人盯著寒酥,問道:“我問你,你在家鄉時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這似乎是三夫人能猜到的最合適理由。 寒酥遲疑了一下,為了早點解決這件事說了謊:“是……他讓我等他高中?!?/br> 三夫人重重嘆了口氣,終是點了頭:“你日后不后悔就行!” 寒酥的臉上這才有了笑,眼底卻染上一點濕:“多謝姨母!我跟您去向大夫人賠罪?!?/br> “你去做什么?安生在屋里待著!” 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婚姻事本就該長輩出面。更何況三夫人明白寒酥若跟去了,少不得被大夫人使眼色。jiejie命苦,留下兩個孤女,三夫人終究是舍不得寒酥受委屈。 三夫人出面去見大夫人,將昨天晚上沒有說完的話說完。她猜的不錯,若寒酥過來了必然要聽到很多難聽話。大夫人甚至也給三夫人落了臉。別看大夫人如今是京中貴婦,可到底自小村野出身,一生氣就要蹦出些鄉野間的臟話。 三夫人臉上陪著笑臉:“是我當初硬要湊成這婚事,都怪我沒事先安排好。幸好如今尚未議親,也算來得及?!?/br> “來得及?”大夫人掐著腰,“府里還有人不知道這件事情嗎?前兩日約呈就開始開庫房拿聘禮了!” 三夫人道:“先前三郎在書院,而前兩日我那外甥女出了事,剛好不在府里……” “勾搭了人最后又不肯嫁了,可真行!什么東西!”大夫人翻白眼。 三夫人咬牙忍下了反駁的話。 大夫人正在氣頭上,哪里聽得進去道理?若是往常,她也不至于這樣動怒,可封岌在家里。她可不得好好籌辦沈約呈的親事?事情剛起個頭,就給搞砸了,要是封岌怪罪下來可如何? 屋內的擺設提醒著大夫人現在的身份,她忍下滿肚子的臟話,一拍桌子:“行了,走吧你!別在我這礙眼!” ——再不走我可就忍不住罵人了! 三夫人讓侍女將東西拿進來,笑著說:“前幾日尋到的幾件小玩意兒,最搭大嫂的氣質,拿來給大嫂。年底忙,我這就先走了不再叨擾?!?/br> 大夫人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夜明珠,沒接話。 三夫人回去之后沒多久,寒酥帶著些糕點過來。 三夫人直皺眉:“手上的傷還沒好,誰讓你下廚房的?” “已經不疼了,做了些姨母喜歡的糕點?!焙譁厝嵝χ?。 除了親自做些糕點,她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三夫人望一眼寒酥微紅的眼角,知道這外甥女肯定又偷偷哭過了。三夫人反思了一下若jiejie還在會怎么做。想起當初打算將這兩個孩子當成親閨女待,三夫人心里的郁結微通,她寬慰一句“沒事了”,拉著寒酥一起吃了糕點。 “事情不能太僵。你最好和三郎親自解釋解釋?!比蛉说?。 寒酥道:“昨日見到三郎時說話不太方便,說好了今日請他過來小坐?!?/br> 三夫人點點頭,也不再多說,默默拿了塊梅花酥吃。 沈約呈一早出了府,興高采烈地得了一只活雁歸家。 “好好照顧著!”他叮囑了小廝,立刻燦著眸子去找大夫人。 可是大夫人的話讓他臉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怎么可能?她怎么會又不愿意了?”沈約呈臉上的笑容還沒徹底散去,另一種不敢置信的驚懼又爬上來。兩種情緒的交錯,讓他那張俊俏的面頰稍顯違和。 大夫人皺眉道:“罷了就罷了,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約呈本來就值得更好的姻親!” 沈約呈的臉色慢慢開始變白,他繞到大夫人面前追問:“她親自與你說不愿意了?” “昨天晚上她和三夫人一同過來,后來你父親突然來查賬,她們就走了。想來昨天晚上就要說這事。然后今早三夫人自己過來說的?!贝蠓蛉酥噶酥缸郎系膸讉€錦盒,“喏,賠禮都在那了?!?/br> 沈約呈呆立了半晌,轉頭就走:“我去親自問問她!” “回來!”大夫人叫住他,“程家剛來了人,你現在別去?!?/br> 沈約呈也反應過來了,昨天晚上寒酥邀他過去小坐,明顯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他開始等待程家人的離去,也在等下午的快些到來,心急如麻。 程家大夫人帶著程元頌和程望舒登門,給寒酥、寒笙兩姐妹帶了些藥材。 前幾日寒笙的事情被瞞了下來,外人并不知曉??梢驗槌碳倚置卯斎赵诤昭油醺?,程家卻是瞞不了。 程家大夫人面帶微笑:“不知道怎么就遭了歹人陷害,還好人都平安回來了。姑娘家身上落疤總是不好的。府里有些治外傷的藥,連帶著些補藥一并拿了來。雖王府不缺東西,可心意總是要表的。若能幫上些微小忙,那就更好不過了?!?/br> 程家大夫人說話慢條斯理,聽上去溫婉,卻又不失當家主母骨子里的沉著。 三夫人笑著說:“嫂嫂費心了?!?/br> 她又轉頭看向寒酥:“還不快謝謝舅母?!?/br> “感激舅母記掛?!焙指I?。 程家大夫人的目光便在寒酥的身上輕輕掃過,帶著點審視的意思。程家和寒家當初鬧得那么難看,理應老死不相往來,可寒家人都沒了,徒留這么一對孤女,若程家仍舊不聞不問,于面上也不好看。 “小的那個腿上傷得厲害,仍舊日日臥床。就沒讓孩子過來問好?!比蛉私忉?。 “都是一家人客套什么?”程家大夫人微笑著,“咱們再說說話,我一會兒去看看那孩子?!?/br> “好?!比蛉诵χf話,順著說:“對啊,斷了骨頭連著筋,都是一家人?!?/br> 雖然三夫人也猜出來程家是為了顏面才來過問,可這對寒酥、寒笙也算好處。 “讓她們住在你這兒長久了也不是事兒?!背碳掖蠓蛉送蝗徽f,“過幾日老夫人過壽,你帶著小酥回去,老夫人也記掛外孫女?!?/br> 三夫人有些訝然。她之前猜到程家有可能礙于顏面將寒酥、寒笙接回程家??伤龥]有想到嫂子第一次過來就這樣說。 程望舒一雙眼睛落在寒酥身上,滴溜溜轉了兩圈。 程元頌也望了寒酥一眼,眼底略顯憂色。 又坐著說了一會兒話,程家人直到離去也沒去看過寒笙。寒酥陪著三夫人送程家人。 程家大夫人帶著審視意味地和寒酥說話,在心里感嘆傳言不虛——確實有教養,舉手投足間端莊得體無一絲差錯。 程望舒實在忍不住湊到哥哥耳邊問:“她真的能替大姐?” 程元頌望了寒酥一眼,道:“不關你的事?!?/br> “你兇什么兇?”程望舒睜大了眼睛,白了哥哥一眼。 寒酥隨姨母送程家人到門口,程家大夫人和程望舒坐進馬車,程元頌卻騎馬。臨走前,程元頌終是忍不住道:“其實住在赫延王府也挺好?!?/br> 寒酥有些驚訝地看向他。程元頌卻沒再多說。 同姨母往回走時,寒酥還在琢磨著程元頌的話。表哥的話很明顯是一種提醒。 她想事情太過專注,姨母停下腳步時,她才收收神。她抬眸,便看見大夫人和沈約呈剛巧從另外一條路經過。沈約呈明顯看見了她,他望著她皺眉,急急往她這邊來。 兩相見過打過招呼,沈約呈望著寒酥欲言又止,他顧忌著有旁人在,將一肚子的話忍下去。 大夫人瞥向沈約呈,在心里嘀咕不知道他怎么就被迷了眼。她開口:“到我那里小坐吧。有些話也該說清楚!” 到了大夫人那里,大夫人剛坐下,就讓人去請赫延王。事到如今,她只希望把責任扔出去,反正怪誰也別怪她沒處理好! 三夫人卻在心里咯噔一聲,因她十分清楚寒酥有些怕赫延王。她說:“這些事情就不勞煩二哥了吧?” “這話不對,他是約呈的父親,自然要過問!”大夫人冷聲。 三夫人瞧著寒酥發白的臉色,輕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心里合計興許二哥貴人事忙,不會來呢? 事與愿違,封岌很快到了。 大夫人那張冷臉立刻帶著笑將封岌請到上首,說道:“本來想趁著二弟在家,將約呈的親事先定下來??墒沁@倆孩子不知道鬧了什么矛盾,我也是解決不了了,這才請二弟過來定奪?!?/br> 封岌望向沈約呈,沈約呈的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寒酥。 三夫人心疼寒酥這被審訊的架勢,笑著替她開口:“是這樣……” “姨母,我自己說吧?!焙执驍嗳蛉说脑?。 寒酥原本想著私下與沈約呈解釋,可沒有想到事情變成這樣,不僅兩位夫人在,連封岌也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