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94節
“成?!?/br> . 楊攸帶著自己審問陸雁臨的口供,去了北鎮撫司,交給錦衣衛。裴行昭說了,除了陸雁臨畫像那一節不需披露,其他都可公之于眾。 楊攸認同。如果陸雁臨沒有之前左一出右一出的戲,她會因為顧念著陸麒而猶豫,但他的meimei做的太過了,幾乎已到了瘋魔癲狂的地步,令她厭惡至極。那樣的人做過什么事,就該昭告天下,且付出相應的代價。 交接完畢,楊攸略一猶豫,去了詔獄,準備在陸雁臨伏法之前,再見一面。 詔獄固然有比刑部順天府要血腥臟亂數倍的地方,卻也有關押重犯、皇親國戚的干凈亦清凈的所在,甚至為那樣的人備了不少景致不錯的小院兒。 如今,陸雁臨就住在其中一所院落。 畢竟曾立過軍功,是名氣較響的女軍侯,到了明面上的監牢,便要按律對待,上堂不需跪,無特旨不得動刑。這是她曾經的付出換來的理應得到的尊重。 楊攸走進院落,見東面有薔薇花架,西面是葡萄架,南面還有兩個金魚缸。布置得居然像模像樣的,要是換到尋常的街巷,是不少人會選擇的居處。 錦衣衛的人,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一時神神秘秘、神神叨叨,一時又顯得知情識趣,生生把牢房布置得清新雅致。 楊攸不自主地彎了彎唇,負手緩步走進室內。 室內陳設簡單,只有尋常居住必備的家具,但對于案犯來講,比之逼仄血腥之地,這種環境已不亞于天堂。 陸雁臨上午過了一堂,這會兒在臥床休息。 床單被褥半新不舊,但很干凈,她蓋著被子,蜷縮著身形,聽得腳步聲,睫毛微動,睜開眼睛。 楊攸神色平靜,語氣不帶情緒:“吵醒你了?” “沒?!标懷闩R聲音很沙啞,“本就沒睡著?!?/br> “順路,便來看看?!睏钬f。 陸雁臨沒應聲,有些吃力地坐起來,身形往里側慢慢移動,靠墻坐著,擁著被子。 楊攸走到床前,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有沒有什么想問的,想交待的事?” 陸雁臨立刻點了點頭,“想問,能不能不披露我是怎樣被要挾的?” “這不成問題?!?/br> “能抓到那名畫匠么?”陸雁臨道,“我畫的他的畫像,敢說與他真正的樣貌一樣?!?/br> “付云橋的畫像,也與他本人相差無幾,卻不是官差抓到的?!睏钬?,“我意思是說,如果那人喬裝改扮,甚至隱居在某個地方,短時間沒法子抓獲?!?/br> “他要是聽說我已入獄,興許會一輩子藏在某個地方?!?/br> “所以,太后娘娘沒為你著想,又錯了?”楊攸挑了挑眉,目光一冷,“現在我怎么瞧見你就想給你耳刮子呢?” “……我也是不想連累哥哥,連累陸家?!?/br> “你被人當玩物似的擺布作畫,甚至于……失身了吧?”到了今時今日,楊攸再不需介意言辭會不會刺傷對方,“要不然,怎么能畫下你與男子茍合的情形?那時候想的不是報復,不是殺了那些不把你當人的人,只是聽憑擺布,還被擺布這么久,你也有臉說不想連累誰?那你哥哥是怎么死的?我哥哥又是怎么喪命的?沒你,他們會走進那個宅院?會被人陷害?” “……”陸雁臨的面色青紅不定。 “是怎么樣變得那么下賤那么不知廉恥喪盡天良的?”楊攸單純地費解、好奇,“陸麒的胞妹,昔日裴郡主掏心掏肺相待的人,害死了胞兄,又想毒殺太后,說從人變成陰溝里的蛆蟲都不為過?!?/br> “……”陸雁臨咬住唇。她已沒有為自己辯解的余地,一點點都沒有。 “又或者,你很享受被那樣作踐擺布的光景?”楊攸眼中只有冷漠,“不然,我真是想破頭也想不出?!?/br> 陸雁臨繼續沉默著。 “付云橋與你來往過,到底跟你說了哪些歪理邪說?你變成這樣,他一定功不可沒,保不齊,你還將他引為知己,我說的沒錯吧?可你怎么就沒想過,正是他害得你那樣下賤不堪的?”楊攸這樣說著,腦筋也在順著這思路斟酌著,不由得嘆息一聲,“那樣的口才,我倒真有些佩服了。他如今那樣的處境,我是真的覺得快意至極?!?/br> 陸雁臨閉了閉眼。 “他在你眼里,是對你坦誠相待無話不談的人吧?他就沒透露過,除了晉陽,還在扶持誰?”楊攸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但并不抱希望,因為陸雁臨這個人,已經不能讓任何正常人心懷任何指望。 “沒有?!标懷闩R搖頭,“他沒說過?!?/br> 楊攸并不失望,立刻岔開話題,“你想問的,大抵也就是你想交代的,不想那些畫流傳到各處,對不對?” 陸雁臨輕輕地點了點頭。 “近來常和太后娘娘、林郡主一起把酒言歡,也一起斟酌過這事兒,我們都覺得,順其自然即可,不需為了給你防患于未然,使得太多的人手日夜辛勞。 “就算那些畫被張貼得滿大街都是,也是自找的,活該。世人只會說,一母同胞又如何?十指尚有長短,就是有那等一個近乎神一個不如惡鬼的手足。 “你是女子,卻是身手一流的女將,你都能落到那等田地,男子又怎么能保證沒有遭那種毒手的時候? “大家伙兒只會對想出這種主意的人深惡痛絕,只會對你恨鐵不成鋼——殺敵于瞬息之間,卻殺不掉一個畫匠,更不知回頭是岸求助太后,反倒淪為下作東西手里的工具?!?/br> 陸雁臨的頭越垂越低,仿佛頸項已不足以支撐頭顱的重量。 “不過你放心,軍功可以抵消一些罪行,死法不會難看。但你死后,我會想法子讓你永不超生,永遠困在十八層地獄,永遠記得你害死了我哥哥?!睏钬f完心里想說的話,拂了拂衣擺,起身離開。 . 轉過天來,喬景和、許徹如約去了熏風閣。 喬家管事已經跟掌柜的打過招呼,二人剛落座,喝了幾口茶,作為招牌的熏豬頭rou、醬肘子和陳年竹葉青上了桌,另有八色色香味俱佳的下酒小菜。 豬頭rou切成一片一片,薄薄的,入口肥而不膩。 醬肘子則需食客自己用筷子或刀具取食,色澤誘人,入口即化。 “當真是美味!”許徹贊道,面上透著心滿意足,仿佛終于吃到美味的大貓。 喬景和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被勾的食指大動。 鮮美的rou,間或就著味道不同的小菜,加之當真是餓了,這不需花費多少的一桌酒席,竟形同于饕餮大餐。 吃飽之后,喚伙計撤下席面,換上干果點心,兩個人才開始喝竹葉青,說正事。 許徹確實知道很多因律法不夠完善、有失偏頗引發的不平事,甚至有一些可稱之為冤案。被問起,自是知無不言,先從自己最是意難平的說起,再說起旁的。 喬景和凝神聆聽,全部記在心里,等到篩選出最重要的,再列出個章程,詳盡地稟明太后。 許徹忽地頓住話,指了指門外,側耳聆聽,“外頭怎么有點兒鬧哄哄的?聽著是有不少人往外面跑?!?/br> “是么?”喬景和沒有他的好耳力,徑自起身開了門,向外張望片刻,頷首道,“果然是,倒不像是這兒出了什么亂子,跑去看熱鬧的樣子?!蓖A送?,揚聲喚來一名伙計,回身落座。 伙計應聲進門來,行禮道:“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喬景和用下巴點了點門外,“外頭是怎么回事?” 伙計釋然,又逸出抱歉的笑容,“嗐,都怪我們這兒兩個伙計嘴欠,說了剛從街上聽到的一樁事,便引得樓上樓下不少客人跑去看熱鬧了?!?/br> “什么事?”喬景和又問。 “倚紅樓出事了,就在剛剛,出了人命?!被镉嬈骋谎墼S徹,心想真是難得,還有這位錦衣衛首腦不能及時獲悉的事兒,一準兒是自家的招牌菜過于美味,他吃得分外盡興之故,腹誹著,嘴里的話卻沒打波瀾,“倚紅樓那地方,不是專門收容官妓的所在么?那些女子成為官妓之前,不乏有來頭性子擰的,那樣的女子遇到多喝了酒犯渾強來的,怎么受得了?跳樓上吊抹脖子,都做得出。 “今兒這事兒倒不是那等情形,死的女子是倚紅樓的老鴇,也就是老板,剛二十歲,以前是名動京城的第一花魁。最近被皇親國戚纏上了,個中原委,小的還沒聽說,不敢與二位大人胡謅。 “那老鴇性子忒烈了些,居然把那人引到了地下的酒窖。倚紅樓那么大的地方,就那么一個酒窖,可想而知儲藏著多少酒。 “老鴇在酒窖里放火了,跟那人同歸于盡了。 “還爆炸了,樓都炸塌了,怎么會爆炸呢?莫不是還放了炸藥?”話到末尾,很是困惑。 許徹笑笑的,并不介意給他解惑:“酒太多的話,被點燃之后的威力,跟埋了炸藥沒什么區別?!?/br> “原來是這樣啊,以前壓根兒沒聽說過這種事?!被镉嬦屓?。 喬景和喚來隨侍在門外的管事結賬,對許徹偏一偏頭,“走吧?!笔敲?,最先聞訊并介入的是五城兵馬司、順天府那些衙門,最終卻一定會因為牽扯到皇親國戚,把案子移交到刑部和錦衣衛手里。 許徹在他偏頭時便已起身,苦笑道:“這事兒閣老也要記上一筆,這又何嘗不是不公之事?!?/br> “誰說不是呢?!眴叹昂蛧@了口氣,出門時已是雙眉緊鎖。 同一時間,裴行昭正在聽阿嫵回事:“裴二老爺派人來宮里報信,說元琦又派丫鬟給他傳信了,說她想起來了,應該就在近幾日,會有盜墓賊摸進太宗皇帝的陵墓?!?/br> 裴行昭揚了揚眉,“太宗皇帝?” “是啊,就是開國皇帝?!?/br> “我知道?!迸嵝姓训?,“有人要掘他的墓?” “嗯?!卑滁c頭,剛要問這可如何是好,卻聽眼前那位小姑奶奶道: “活該?!?/br> 阿嫵也沒喝水,卻生生被這倆字兒嗆得咳了幾聲。 裴行昭真是這么想的。 那個勞什子的太宗皇帝稱帝之前,已經有兩個歷經幾百年的皇朝廢除殉葬制,他上位之后卻恢復了殉葬制,還聽取一個該死的官員的建議,在京城建造了很多容納官妓的風月之地,到了晚年好色昏聵,常召幸童男童女,那些無辜的童男童女,則由jian佞另立名目送到宮里。 大周朝之所以能維持到如今,是太宗登基后沒活多少年,即位的武帝是真正的文韜武略的帝王。如果太宗再活十年八年的,估摸著不是被叛軍宰了,就是被武帝悄沒聲地弄死——死之前實在是沒法兒要的東西。 對那種人偷墳掘墓算什么?把他拉出來鞭尸都不為過。她要是生在他那個年代,第一個跳出來造他的反。 “我的太后娘娘,”阿嫵緩過來,啼笑皆非地道,“咱別只算他的賬成么?” 裴行昭目光流轉,吁出一口氣,老大不情愿地道:“是啊,得算算別的賬?!?/br> 太宗的陵寢在京城外一百多里,占地頗廣,除去被迫殉葬的人,陪葬的各類珍寶據說不計其數。 被惦記是很正常的。 也因為地下那些陪葬品等于一個寶藏,太宗才在修建陵墓時耗資靡費,動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更請了數名深諳布陣的高人在地宮設下重重機關。 據說那座地宮足有三層,以往也曾有盜墓者協同破陣高手進入,卻都是有進無出。 也因為有過這種情形,近幾代皇帝都派軍兵把守。 而那墓里,到底是怎樣的陣法機關呢?裴行昭早就想親眼見識一番了。 不,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盜墓這種事,是必須杜絕的,一經發現,定要嚴懲不貸。 要不然還了得? 皇室這些人死后被盜也罷了,反正生前不是作孽無數就是殺人無算,可是尋常官員、商賈甚至于稍微有點兒家底的百姓呢? 至親的人辭世了,誰都想讓親人帶著算是一份念想的物件兒入土為安。 如果連皇陵都能被入侵被盜,天下人都要惶惶不安。 貧窮絕境會令一些人瘋狂。要不然,兵荒馬亂的年月,怎么會屢次出那種亂墳崗里的死者都被偷走衣服鞋子的事兒?百姓祖墳被盜的事情,也沒少出。 所以,還是得放下對太宗近乎咬牙切齒的憎惡,看好那座墳。 裴行昭揉了揉眉心,“去找顏學開傳我口諭,讓他調撥些精銳人手,到皇陵暗中保護。盜墓者要是進了墓地,立刻知會五軍都督府,派重兵圍守,甕中捉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