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45節
…… 語聲紛沓入耳,晉陽閉了閉眼,手撐在畫案上,失聲道:“我輸了……” 裴行昭已到了她面前,微笑道:“以往人們說晉陽德才兼備,到今時今日,倒是很擔得起無才無德。好了,看看我們的賭注?!?/br> 作者有話說: 么么噠,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1章 晉陽盯著裴行昭, 只關心一個問題:“怎么會?你的棋藝怎么會精進到這地步?” 裴行昭淡然道:“裴郡主要下裴郡主的棋,太后要下太后的棋而已?!?/br> 內侍取來封存的賭注, 展開來, 高聲宣讀給眾人聽。 裴行昭的賭注,是楊楚成家中的傳世寶物,翡翠白菜。限時三日, 請長公主找到,送到宮里。 晉陽的賭注是付云橋, 待得人找到后,請太后免去他一切罪責, 將人交給長公主處置。 裴行昭環顧兩側看臺,見到的是一張張帶著不解、狐疑的面容, 淺笑道:“楊將軍含冤身死之后,官府抄沒家財時不曾見到楊家的傳家寶。哀家以此為賭注, 是請長公主幫忙找出來, 也好物歸原主?!甭曇舨桓?,但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釋然,小太后對陸、楊一案的韌勁兒、拗勁兒, 誰不清楚?要尋回一件遺失的寶物,實在是小意思。 “至于晉陽的賭注付云橋, 她已說得很清楚?!迸嵝姓延值溃骸斑@是比試,也是賭局,既然是賭,便不用講道理?!?/br> 這會兒,眾人心里琢磨的可就多了。 “小賭而已, 諸位看個熱鬧便罷了?!迸嵝姓沿撌侄? 轉向帝后、太皇太后、寧太妃所在的小樓, “百福圖、百壽圖已然做成。此外,哀家另做了一幅工筆畫,畫的是太皇太后,若不嫌棄,還請笑納?!?/br> 她吩咐宮人將字畫和工筆畫送過去,又道,“諸位請便,哀家回宮稍事歇息?!?/br> 皇帝笑著站起來,揚聲道:“母后且去,開席前朕派人去請?!彪S后,率眾回到集福堂。 晉陽灰白著一張臉,腳步虛浮地回到水榭,更換衣物。 裴行昭也換回了華服,遂吩咐阿蠻,打賞在這里服侍的全部宮人。 阿蠻笑問:“賞多少好呢?太皇太后、皇上、皇后、寧太妃已相繼派人過來,前三位每人賞了十兩,寧太妃每人賞了五兩?!?/br> 裴行昭失笑,“我們也賞十兩吧,不能越過太皇太后去,也不能比寧太妃少?!?/br> 阿蠻稱是,笑盈盈地去了。 裴行昭步出水榭,帶著李江海、阿嫵向岸上走去。 晉陽趕上來,“三日時間,我怎么可能找到那物件兒?” 李江海抬眼望天。 阿嫵瞧他一眼,笑。 裴行昭見水橋一路并無宮人,道:“誰又不知道誰?你跟我裝什么大頭蒜?” 李江海和阿嫵同時低下頭去,掩去眼中的笑意。 “怎么我手里有什么沒什么,你比我還清楚似的?”晉陽已然氣急敗壞,“莫不是太后娘娘也做起了雞鳴狗盜的勾當?” “是不是覺著天兒熱,想去水里涼快涼快?”裴行昭斜睇著她,“要說雞鳴狗盜的事兒,你長公主認第一,誰敢認第二?” 晉陽冷笑,“顛倒黑白的本事,太后敢認第一,誰也不敢爭第二。我就在這兒,就說你是雞鳴狗盜之輩,你能奈我何?” 裴行昭竟笑了,“嘴臟,去漱漱口?!闭Z畢廣袖輕輕一拂,與此同時,人已飄然向前。 既然有身手好的優勢,她干嘛浪費時間跟人耍嘴皮子呢?又不是值當的人。 阿嫵手疾眼快地帶了李江海一把。李江海就覺得,須臾之間,自己已向前移了幾丈之遠,站穩邁步同時,恰好聽到長公主的落水聲和驚呼聲。 晉陽的兩名侍女一直隨侍在側,可是因著長公主和太后說話總有些大不敬的嫌疑,她們每每聽到都是心驚膽戰,只低著頭屏住呼吸,生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是以,自家主子落水了,她們硬是不知道是怎么發生的。 反應過來,什么都顧不上,扯開喉嚨呼救:“來人??!救命??!長公主落水了!” 已走出去一段的裴行昭、阿嫵、李江海一臉無辜,見有宮人聞聲向湖面跑來,裴行昭招一招手,“快去救人,哀家的人不識水性?!?/br> 那邊的宮人忙道:“太后娘娘只管放心,奴才們定會盡力!” 沒等裴行昭回到壽康宮,一個消息就傳開了:長公主輸了棋,心神紊亂,走路時竟然不看腳下,落入了水中。幸好宮人搭救及時,沒有大礙。 集福堂那邊,太皇太后細看著裴行昭給自己的工筆畫,貴太妃、寧太妃、皇后也湊過去看。 起先,眾人交口稱贊太后絕佳的畫藝:太皇太后的樣子躍然紙上,連眼角、面頰上的兩顆小痣都一般無二,只是看起來更年輕,是幾年前的樣子。 畫作如此細致,衣飾卻不同于今日,卻是太皇太后以前穿戴過的。眾人對著畫,絞盡腦汁地回想,想借此知曉裴行昭畫的到底是哪一年的太皇太后。 最先想起的,正是太皇太后,“四年前,是四年前開春兒啊?!彼χ鴮屎蟮?,“那時先帝還在外征戰,有兩道給皇上、首輔的密旨,派太后走那一趟。哀家等她在東宮傳完旨意,命人請她到了宮里,說了會兒話,期間讓她幫忙選了一樣首飾給哀家戴上。太后走后沒多久,哀家又喚你,詢問旨意上說了什么,想起來沒有?” “誒呀,是??!”皇后輕拍一下額頭,“孫媳就說,瞧著眼熟,可您要是不說,是如何都想不起來的。還是您記性好?!?/br> 太皇太后笑瞇了眼睛,“沒想到,就那么一會兒的工夫,太后便將哀家的樣子完全記下了?!?/br> 貴太妃那時候,每日必能見到太皇太后,這會兒想了想,恍然大悟,“真是呢?!?/br> 隨后,太皇太后、皇后和貴太妃就開始逐樣研究那些首飾、衣物,就算是衣服上的云紋、繡樣,也都與當時一般無二。 命婦們聽說了,都請太皇太后讓她們一觀畫作。 太皇太后卻擔心畫經手的人多而被損壞,想一想,遣人尋了尺寸適合的酸枝木畫框來,簡單裝裱之后再展示給眾人。她對這份意外所得的禮物有多喜愛,已可見一斑。 皇帝那邊,也命人將兩幅字畫簡單地裝裱起來,與親王官員一同鑒賞。 這時候,晉陽落水的消息傳了過來。 太皇太后和皇后當沒聽到,繼續笑著看畫。 皇帝則問:“人怎么樣了?” 有內侍答:“只是嗆了幾口水,應該沒有大礙?!?/br> 太可惜了,怎么不淹死她呢?皇帝悻悻的,擺一擺手,“找個太醫過去瞧瞧?!?/br> 官員們對這消息,一些人悄聲嘀咕:以往倒是沒看出,長公主竟是個經不起事氣量狹小的。輸給小太后有什么好介意的?好多人可是以死在她手里為榮呢。再說了,今日人家可是一點兒得意的樣子都沒有,一句奚落的話都沒說,還想怎么著?自己看不開,受些罪也是活該。 另一些人則覺得是預料之外情理之中。晉陽從十五六就涉及政務,幫先帝辦一些差事,順風順水這么多年,從沒像這一段一樣,接二連三地摔跟頭。換了任何一個心高氣傲的,也不會比她好到哪兒去。輸了棋,大抵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人們都自認為想通了,也便將這事情放下,認真研究起太后所作的百福圖,細究每一個字的運筆、力道,除了書法高手,人們大多不能將全部字體認全,便請來高手不恥下問。 至于晉陽的百壽圖,的確是受冷落了,倒不是人們故意厚此薄彼,而是因為她書寫時心浮氣躁,不少小字顯得力道虛浮,字跡也稍顯潦草。當然,單獨拿出來,也算中上品相,但此時珠玉在前,是誰也沒法子的事情。 這期間,二夫人和裴宜家已經被請到了壽康宮,在宴息室與裴行昭說話。 沒了慣有的遙不可及之感,消除了緊張,裴宜家對著裴行昭,全然是十來歲的小姑娘的單純性情,“jiejie的字寫得真好,要怎么樣才能練成?那些小字的字體,我恐怕最多認識十來個?!?/br> 裴行昭笑問:“喜歡寫字?” “嗯!”裴宜家纖長的睫毛忽閃一下,“jiejie,不要賞我別的,賞我些您用過的字帖好不好?” “別的要給你,字帖也送你?!迸嵝姓研χ鹕?,“走,到我的書房去挑選字帖。二嬸幫忙看著,給宜家選些適合她的紙筆?!?/br> 二夫人和裴宜家俱是笑逐顏開。 李江海和阿嫵一陣翻箱倒柜,找出裴行昭存著的各種字帖,又取出各類上好的紙張、箋紙、筆墨紙硯,搬來一張大畫案,全部放到上面。 裴宜家很認一,只問裴行昭習過哪些字帖,然后選出來,笑盈盈地看過,捧在手里,動作小心翼翼的,竟是視如珍寶的模樣。 裴行昭摸了摸她的頭,幫她把字帖放進一個樟木匣子,隨后給她選文房四寶,和二夫人一起教她挑選的技巧。 裴宜家凝神聽著,一一記在心里。 “喜歡讀書寫字?”裴行昭柔聲問她。 “很喜歡?!迸嵋思掖鸬?,“爹爹說過,女孩子也要多讀書寫字。在外的時候,家書里也叮囑過我?!?/br> 這就難怪了。這孩子固然不得不依著母親的意思整日悶頭做繡活,盤桓于心并且始終銘記的,是父親點點滴滴的影響。父女兩個固然聚少離多,卻不代表團聚時日里的每一刻會被淡忘忽視。 裴宜家猶豫了一下,又輕聲道:“爹爹在信中提過jiejie,說希望我能像jiejie一樣飽讀詩書,寫一手好字。還說,何時世道太平了,會親自教我?!?/br> “現在學也不晚,書讀的不在多,夠用就可以?!迸嵝姓阎荒鼙苤鼐洼p,隨后凝了一眼宜家與三叔幾乎一般無二的眉眼,舊日回憶,再一次被觸動。 她到軍中,不曾更名改姓。三叔獲悉之后,只憑借著心里一份微薄的希冀,便趕在軍務稍微閑一些的時候跟上峰請了假,趕到軍中與她相認。 那天,剛剛結束一場戰事,她一邊往營帳走,一邊卸盔甲。 忽地聽到男子的聲音:“行昭?是行昭吧?”說著便已從懷疑變成確信,“阿昭!” 她一手摟著頭盔,一手扯著護甲,轉頭望去。 漫天霞光之中,高大挺拔的男子一步步走近她,明亮的熱切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 她頸子梗了梗,因為背光的原因,又瞇了眼睛,細瞧他的眉宇。她六歲與十三歲的樣子,辨認起來比較吃力,但已成年的三叔經過六年,樣貌變化并沒多大,她立刻就認出來了,嘴角翕翕,卻是不知該說什么。 心里空茫茫一片的時候,三叔的腳步加快了,走到她面前,用力把她摟到懷里,手掌隔著護甲重重一拍,“阿昭!小兔崽子!怎么不先回家?怎么不給三叔寫信?不要三叔了?” 裴行昭鼻子有點兒泛酸,下意識地辯解,傻呵呵地給出了一個蹩腳的理由:“沒來得及,沒顧上?!?/br> 三叔這才松開她,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溫暖的手落到她面上,試著幫她擦去濺到臉上的塵土、血跡,隨后,忽然別轉臉。 她看到了有晶瑩的水滴掉下,落入塵沙。為之動容,卻是哭不出。 相認之后,三叔便開始想方設法地求上峰把自己調到兩軍陣前。叔侄兩個曾在青海同一軍營并肩作戰過一個多月,數次促膝長談至天明。隨后先帝帶著包括裴行昭在內的精銳將士轉戰江浙。 那幾年,朝廷用兵的主要省份便是青海、江浙。 亂世中的將門多變故。 彼時的裴行昭從沒想過,自己在幼年喪父之后,還會失去與父親有著相同風骨抱負的三叔。 變故來臨之前,人總是會相信,不會落到自己身上,甚至會想,自己已經夠倒霉了,若有老天爺,他也顧不上再給自己雪上加霜——用這種理由幫自己建立希冀一點點安逸喜樂的信心。 而戰爭是殘酷的,這人世也多有殘酷的一面。 二夫人見姐妹兩個都是若有所思,忙笑著將話題岔開去,姐妹兩個也都不想掃了對方的興致,綻出歡顏來應承。 阿蠻從水榭那邊返回來,惦記著裴行昭先前提過的事,帶著小宮女小太監從庫房里搬出諸多首飾衣料,放到偏殿的長案上?;实刍屎竺棵康昧诵碌幕?,總不忘記送來壽康宮,而裴行昭是真不喜用這些,便只是放在庫房,留著賞人。 在書房挑選了不少物件兒,裴行昭又攜二夫人和宜家轉到偏殿,挑選首飾衣料,兩人都有份。 裴行昭拿起一支步搖,在二夫人頭上比量著,“二叔這幾日怎樣?” “瞧著焦頭爛額的?!倍蛉撕敛谎陲椥θ堇锏膸追中覟臉返?,“做慣了甩手掌柜的人,哪里知道家里會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兒,現下是懶驢上磨,該是少不了麻爪的時候?!?/br> 裴行昭莞爾,把步搖放回到錦匣,又把與步搖相稱的幾匹錦緞一通放到留用的位置。她沒耐心打扮自己,但很喜歡打扮別人,“這些適合二嬸。阿蠻阿嫵,再選出與步搖相稱的首飾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