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42節
當然,太后、皇帝立場一致了,并不代表能殃及長公主:付云橋跟個幽魂似的,沒見過、遺忘他的是絕大多數,眼下又找不到他,說他是奉長公主之命構陷忠良是不能成立的。長公主又不傻,根本不會承認。 那么,按章程便要緝拿付云橋。當年熟識此人又擅畫的官員,主動描摹了他年輕時的畫像,再通過羅大老爺對一些細節的糾正做出調整,完成了隨公文張貼的畫像,之后自有專人數以百計千計的臨摹。 與此同時,是羅家男丁相繼入獄,婦孺留在家里由官兵看守。裴榮及兩子亦鋃鐺入獄,而這父子三人的事比較有意思:在入獄前一天,裴家宗族開了祠堂,已正式將他們逐出裴氏一族,理由是貪墨族里財產,意圖謀害裴顯。 裴行昭聽說后不由一笑。裴顯是活生生的演繹著趕鴨子上架,應付的不算漂亮,但也過得去了。 羅家和被逐出宗族的父子三個,在京城真沒什么斤兩,但是因著與裴行昭的淵源,因著之前自盡前承認參與打壓迫害忠良的崔老太爺,引發了朝野不顯痕跡的震動。 如果以前人們只是猜測裴行昭會找后賬,那么目前她的居心已是昭然若揭,最重要的是,皇帝完全贊同,目前以張閣老宋閣老為首的內閣也贊同。 心中無鬼的官員更添三分坦蕩,在朝堂上說話的中氣都更足;心里有鬼的則是明里若無其事,暗地里惶惶不可終日——要知道,小太后對親戚都毫不容情,比起她三叔的岳家,別人又算哪根兒蔥? 這時候,張閣老問裴行昭,崔氏一案何時結案。意思是說,他已整理好福來客棧密室存放的證據,何時亮出來合適。 念及崔閣老,裴行昭多出了幾分耐心,“過三兩日再說。讓崔閣老好生思量,崔家后輩有哪些真正清白無辜的。狡兔尚有三窟,他不定為晚輩留了多少后手,讓那些人見見他,不要聽墻角?!?/br> 張閣老正中下懷,眼中閃過喜色,“淳風可心安了?!?/br> 裴行昭引用先帝說過的話,贊道:“張道成心懷大仁大善?!?/br> 張閣老卻道:“淳風若可知足瞑目,也是為著生涯之末,得遇一小友、摯友?!?/br> 裴行昭的笑容有點兒苦澀。崔家案發時,她惱火,有一種被熟人欺騙而生的失望不屑,從而漠視,卻真的沒想到,從那時起,崔淳風便已走到了絕路、死路。 次日,晉陽來壽康宮求見,全不在裴行昭意料之中,卻也沒做耽擱,當即命人請到書房。 晉陽看起來只是清減了些,容色經過巧妙的修飾,比起往昔,竟顯得容光煥發。 “你這是回光返照,還是成竹在胸了?”裴行昭調侃道。 晉陽笑著嘆息,“你說是怎樣,便是怎樣吧?!?/br> “有事找我?” 晉陽頷首,“反正我已到了債多了不愁的地步,索性就擱下一兩日,想與你比試棋藝,賭一場輸贏?!?/br> “不是比,是賭?!迸嵝姓炎プ≈攸c,問,“賭什么?” “料想也沒有你不敢賭的,到時候再下注怎樣?” “行啊?!迸嵝姓阉斓貞?,“橫豎你要是說出有礙觀瞻的事由,我正好當即幫皇室清理門戶,大家都清凈了?!?/br> 晉陽笑出來,“總是這樣,一面把人氣得要死,一面又叫人笑?!?/br> “哪天?在哪兒?” “后天是楚王生母寧太妃的壽辰,料想著你也愿意再抬舉母子兩個一次,便借著這因由,在御花園設宴吧?” “可行?!?/br> “遲一些我去請皇后費心安排?!?/br> “嗯?!?/br> 晉陽啜了一口茶,“再有一事,我不明白,要問問你:因何張貼告示緝拿付云橋?不覺著多余么?” 裴行昭扯一扯嘴角,“本就是不人不鬼的東西,很難找到,我本意也不過是打草驚蛇?!?/br> 自己非常尊敬的人,被裴行昭那樣說,晉陽一陣氣悶,面色發生了很細微的變化,“照這樣說來,你篤定他曾為我效力?” 裴行昭笑笑地望著他,“有幾次我很納悶兒,先帝召我入宮,以你的做派,一定會唱幾出攔路的戲,可你卻只會跑到先帝面前張牙舞爪地反對,別無他法?,F在看過羅家人的供詞,我明白了,敢情是付云橋沒在你身邊出謀劃策啊?!?/br> 晉陽面無表情地回視著她。 “怪不得你剛攝政就鋌而走險,敢情是早就開始禍害裴氏,謀害忠良了。想來汗顏,我居然那么瞧得起你?!迸嵝姓芽粗哪抗?,一如看著一個死人。 “將我說的罪無可赦,何不殺了我?” “那要等你親口承認做過那些事?!迸嵝姓汛浇菑澚藦?,星眸瞇了瞇,語聲溫柔和緩,“我不急,我得好好兒想想,給你安排個最有趣的死法?!?/br> 晉陽就笑,“我等著?!?/br> “可與付云橋談起過我?” 晉陽不接話。 “我對他倒是有的說?!迸嵝姓讶∵^一張箋紙,提筆寫下一句話,待墨跡干透,示意阿蠻交給晉陽。 箋紙上,行云流水般寫著: 付氏云橋,衣冠楚楚,然下作卑鄙,不足道成、淳風遠矣。 晉陽捏著紙張的手指關節漸漸發白,忽地起身向外走去,“棋場上見!” 作者有話說: 么么噠,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0章 晉陽出了壽康宮, 去坤寧宮見皇后。 皇后正在聽幾個領事的太監宮女回事,聽得長公主過來, 暫且擱下手邊的事, 到偏殿相見。 晉陽生母走得早,她自己十六七就在宮外開府,回宮里小住多是為著給長輩侍疾。 皇后自嫁入東宮至今, 遭難的光景也算得長遠,晉陽在太皇太后、貴太妃、先帝面前都說得上話, 卻從沒幫襯過。 由此,姑嫂兩個就沒情分可言, 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 見禮落座后,晉陽開門見山, 說了后天舉辦宮宴的事,用誰做由頭、意在與太后比試棋藝, 一一道來。 皇后只問:“太后娘娘可同意?” “已同意?!?/br> “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被屎蟮? “在何處比試棋藝,要如何布置,還請你撥個人過來, 仔細說說?!?/br> “這是自然?!?/br> 皇后又淡淡地道:“既然有給寧太妃慶賀壽辰之意,便需要服侍過先帝的老人兒湊湊趣, 也該問問太皇太后愿不愿意給楚王添一份體面。你先去慈寧宮一趟,問問她老人家的話音兒。本宮還有事,料理完了才能過去?!?/br> 晉陽聽著那全然是吩咐的語氣,心里自然不舒坦??捎钟惺裁捶ㄗ??時移世易,她一堆理不清的官司, 自是被人怠慢。當下笑著說好, 起身去了慈寧宮。 太皇太后之前發作了貴太妃一通, 歪打正著,將胸中積壓的郁氣疏散了出來,這兩日已經大好,如常念經抄經。聽得晉陽過來,她第一反應就是不見。 晉陽不肯走,讓宮人遞話,說了來意。 太皇太后想了想,還是不見人,道:“等哀家問過太后、皇后再說。讓她快些走?!?/br> 晉陽聽了答復,無所謂地笑了笑,出宮回了別院。 壽康宮那邊,宋閣老來見裴行昭,徑自跪倒在地:“臣是前來請罪的?!?/br> 裴行昭瞥他一眼,想了想,“你先前捐出來的綢緞,崔閣老幫了你多少?” “有六千匹?!贝藜覜]人提及此事,卻不意味著裴行昭想不到查不出,宋閣老主動請罪勢在必行,卻要選個恰當的時機。最近這一段,他自認表現還過得去,沒少為她和皇帝出力。 “哀家猜著,是崔閣老私下里給你張羅的。放心,他沒提過,誰也不會追究這事兒?!迸嵝姓训?,“終歸是化成銀錢,到了百姓手里?!?/br> “太后娘娘圣明?!?/br> “以前,有的人手伸得太長,有弊無利,閣老可知?” “臣知道,只是……臣不敢多想,想了也沒用?!?/br> 裴行昭輕輕一笑,“難得,閣老也有說大實話的時候?!?/br> “臣自知圓滑得過分了些,若非太后、皇上海納百川,臣早已死無葬身之處?!?/br> 裴行昭淡然道:“閣老以前固然有些過錯,但要尋根究底,終歸是宮里的錯?!?/br> 宋閣老心念數轉,“臣懇請太后娘娘,容臣繼續盡力將功補過!” “閣老如此,卻不知令堂、尊夫人是何意?!迸嵝姓训?,“她們苛待過誰,你心里清楚,你要擔幾分干系,哀家就不深究了?!?/br> 宋閣老的腦筋照舊飛快地轉著,聽出言下之意,“臣的三弟的確被平白耽擱了十數年,無關他人,是臣之過。臣想盡快寫道為朝廷舉薦人才的折子,雖說是亡羊補牢,卻總好過無作為?!?/br> “人才要舉薦,家事也要理清楚。實在有心無力,就讓人家分出去單過。宋老夫人非把人綁在跟前磋磨,到底存的什么心?你又到底存的什么心?” “臣再不敢了,往后再不會由著高堂把持家中?!?/br> 宋老夫人是宋閣老的繼母,其實他平時也不少受窩囊氣,裴行昭既然了解這些,便只是敲打而不責怪,“罷了,你心里有數就成了,往后遇到屬實為難的事兒,便來跟哀家念叨念叨?!蓖A送?,有所指地道,“哀家不愛理會別的,就愛理會這種不把繼子庶子當人的事兒?!?/br> 宋閣老聽到提及繼子那一句話,猶如暴風雪中喝了姜湯,周身都舒暢起來,忙不迭謝恩。有心想說說自己那個繼母還干過什么令人齒冷至極的事兒,但轉念一想,太后一定比自己還清楚,否則也不會著意提到繼母了,便歇了這心思,適時地告退。 阿蠻笑道:“這倒好了,也不用皇上敲打宋閣老了?!?/br> 裴行昭也笑,“只怪這人太識相,根本不用宮里先找他?!?/br> 皇親國戚不好當,只要自家門里的女子在宮里式微,門第就會被有心人盯上,大事小情凡有差錯,都能說成是給皇室抹黑。相反,如以前太皇太后、貴太妃得勢時,日子便過得很是愜意自在。 . 什剎海。 沈老爺走進一所景致甚是優美的宅邸,顧不上風塵仆仆,徑自去書房找自己的兒子。 沈居墨站在棋桌前,一手握著白子,一手握著黑子,自己與自己博弈。 沈老爺大跨步進門來,剛站定,便質問道:“居安都那個樣子了,為何還不給他個痛快的了結?” 沈居墨看也不看父親,從容的落下一枚黑子,“您以前不是不讓我殺他么?” “那你們就把他鼓搗的比死了更難受?!” “他自找的?!?/br> 沈老爺走到棋桌前,一把拂亂了棋局,“你給我好好兒說話!” 沈居墨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說什么?沒您縱容無度,他也不見得變得那般下作?!?/br> “你不在我身邊盡孝,是他從小到大在我跟前彩衣娛親,我對他嬌慣些不是情理之中么?” “這說話怎么一點兒道理都不講了?是我自個兒跑去找老爺子的?那不是您當年求著老爺子把我帶走,讓他留在跟前悉心教導的?” “我怎么知道他最終把我兒子教成了漕幫幫主?” 沈居墨斜睨著自己的父親,“漕幫幫主上不得臺面,我知道,那您干嘛讓沈居安進漕幫?那時候是誰一再好話歹話的讓我把人收下的?” “……”沈老爺沒詞兒了,撲通一下坐到椅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