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盛頌時此時，也得到了季倚危早已離開濱海洋房的消息。

    原諒他時刻關注季倚危的行動，因為他實在太怕心血來潮的季倚危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按理說，剛跟2333號攻略完世界，應該是季倚危睡覺的時間，但是季倚危居然沒多久就出門。更詭異的是，季倚危出門后，沒有來找他，甚至沒有任何關于季倚危的目擊消息再傳來，仿佛這個人已經憑空蒸發了一樣。

    盛頌時隱隱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這時，他忽然看到窗外出現了一對貓耳朵尖尖。

    ——銀白色的，動起來像是在閃。

    ——1001號的貓耳朵。

    正巧，溫序剛跟他談完，盛頌時讓溫序稍微回避一下，溫序沉默點頭，徑直出門。

    門外的鄭喜悲有點擔心，因為溫序的狀態真的很差。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饒是他這種大條又樂觀的性格，還是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艱澀地開口。

    “也許……1234號還活著呢?！?/br>
    “我之后去數了系統的編號?！睖匦虻?，“被處決的并不是只有1234號。我們總在想，宿主是最慘的那一個，退休的說法不過是大夢騙局，任務失敗就會死，但其實，系統是不是也會跟著一起死呢？”

    鄭喜悲一陣毛骨悚然。

    “不、不能吧……我們可以是消耗品，但系統……”

    溫序搖了搖頭，他看起來在失去1234號之后成長了很多，眼神都變得沉寂。

    “系統消耗得不如我們快，卻也應當是消耗的，因為……”

    “主系統想要的，應該是絕對的掌控吧？資深宿主到了一定年限，就會拿著積分風光退休……”他說到這里，微微停頓，有些嘲諷地改口，“不，是風光大葬才對?！?/br>
    “那系統呢？如果一個系統存在了許多許多年，他的經驗、閱歷，會不會對主系統造成威脅？”

    鄭喜悲悚然地看著他，溫序繼續說下去。

    “之前我就說了，主系統要的是絕對掌控，掌控我們，也掌控系統們。太資深的系統，配一個菜鳥新人宿主，很容易就會任務失敗，然后……處決。多好啊，主系統將高枕無憂?！?/br>
    他笑了。

    “現在我真的想明白了，我們不過是被圈養的羊群，被主系統取rou取毛，任意屠殺，偏偏羊們還在內斗，我們單方面對他們的內斗?！?/br>
    “長著貓耳朵的那些羊，怎么能在自己也蒙受死亡威脅的時候，還對我們掏心掏肺的啊?！?/br>
    房間里，無關人員一走，1001號就從窗口飄進來，與盛頌時碰了面。他依舊冷靜異常，微微點頭說道。

    “很高興我們還有這份默契，有些事，我想跟你談一談……能讓我先卡個bug嗎？”

    他這次表現出了驚人的人性化，根本不裝人工智能了。盛頌時看著他充滿神光的豎線眼睛，直覺他要說出很重要的東西。

    1001號知道三三的意思，三三想讓他向盛頌時傳達保密協議一事，以打消宿主對系統可能有的戒心，不把系統劃入敵人的范圍內，放手施為。1001號也認為這十分重要，至于三三的另一重意思，希望他與盛頌時懇談一番解開心結，1001號倒覺得不是很有必要。

    他于是先把保密協議的影印件給了盛頌時。

    這份協議已經失效，全部原件都被毀壞，只有影印版。將協議給宿主看，這個舉動其實非常冒險，萬一他們簽署的保密協議其實沒有被毀，1001號立刻就會遭受主系統的制裁。

    但是，1001號相信監察者，相信系統2333號，也相信他自己的判斷。

    四周寂靜無聲，他沒有被制裁，只有盛頌時翻閱協議的細微聲音。

    成了。

    他們貓耳朵上的枷鎖，真的消失了一道。盛頌時拿著那份協議的手微微顫抖，他聽見1001號沉靜地說道。

    “主系統明面上的說法是，用這種方式，可以讓我們專注工作，沒有感情的牽扯；實際上，這不過是分化。不過從整體效果來看，主系統的分化很成功?！?/br>
    1001號指的是一些糟糕的系統和宿主關系。

    “不過現在，這道枷鎖已經解除了，我們訴求一致，甚至早已合作?！?001號早就準備好了可以充分打消盛頌時疑心的證據，他把4399號維修機器人的工作照片擺在盛頌時面前。

    “剩下的枷鎖也很快會被解除，我很信任三三，他說能解除就一定能解除。希望時至今日，宿主們不會再把我們納入敵人之列?！?/br>
    “先前的病毒試驗，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br>
    他太沉著了，聰明而銳利，條理分明。拿著協議的盛頌時默然一會兒，緩緩開口。

    “你們之中，領頭的是系統2333號嗎？我還以為，是你……”

    “我并不具備將所有人團結起來的素質?！?001號對自己的評價非常中肯，“其實這次也是三三讓我來的，他大概認為我們是搭檔，也許可以趁此時機修復一下關系，但我認為，并沒有那樣的必要?！?/br>
    比起盛頌時的幾次欲言又止，他顯得極為心平氣和。

    “我們都是冷靜又清醒的人，彼此都知道想要的是什么，我很高興從最開始，你就為我們之間的關系下了定義，那就是井水不犯河水?！?/br>
    盛頌時急忙張口，他想說不是的，他其實真的很欣賞1001號，但是……

    不等他說出來，1001號忽然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神情微變。

    “情況有變。季倚危是你們的同伴對嗎？三三讓我傳話，季倚危讓他通知你關于……可以開始玩的問題？”

    1001號不太理解，他只能原樣復述，大體上推測一下，大概是讓盛頌時開始行動？

    三三也在叫他了，他要盡快趕回去。

    盛頌時心中一凜，季倚危的意思是……讓他們開始行動？可是怎么這么突然！機器人策反的數量還沒有超過半數，也沒有提前通知任何人，這樣倉促之間……

    他的遲疑被1001號看在眼中，銀白色的貓貓球首次露出了皺眉的神情。合作了這么多年，他很了解盛頌時，除了天然有些傲慢之外，盛頌時具備相當的才能，只是依舊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總會去懷疑。

    懷疑己方，于是一定要準備萬全；懷疑他人，所以很難交付真心，總是對人性頗多思量。

    這些特質在有些時候是美德，在緊急情況下，則會轉為劣勢。

    “盛頌時，還有什么可以猶豫的？”1001號問道，“你們的準備不是大體上已經就位了嗎？準備永遠做不完，幾乎所有起義都是倉促的，東風到了，就燃火焚船?！?/br>
    “最重要的是，季倚危不是你們的同伴嗎？你們相處了那么久，就算季倚危個性奇怪，在這類事情上，難道季倚危跟你們開過惡劣的玩笑嗎？為什么此時此刻最緊要的關頭，卻要遲疑？”

    1001號忽然笑了。

    “盛頌時，我其實本來還想借這個機會問一問的，因為無論我怎么佯裝平靜，其實心里都一直在意著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么長的合作的時光里，究竟有沒有一時一刻，你將我視作戰友？”

    同行過那么多世界，經歷過那么多生死，冰冷的程序擋不住關切。獨立的人格再怎么偽裝都不可能一絲溫度都沒有，主系統陰云再大，遮不住整片天空的光。

    除非有人不想直視。

    除非有人視若無睹。

    盛頌時想說，當然有。1001號能力卓越，性格冷靜，他與1001號的合作長久以來都很愉快，只是礙于自己一開始說的那些話，那些讓1001號只要服從就好的話，那些不要隨意聯系他的話，之后無論再怎么默契無間，他都無法輕易將自己的愉快說出口。

    他為此懊悔，他想告知1001號這個答案。

    但是1001號此刻，像是已經不需要這個答案了。

    “盛頌時，不必答復了?！?/br>
    1001號的語氣變得輕快，像是終于甩脫了心上的包袱。他其實跟盛頌時一樣，是矛盾又多思的性格，說著不在意，其實非常在意，可是這一刻，他真的放下了。

    不必答復了。

    “有也好，沒有也罷，不再是我關心的。我只知道，我完全信任自己的朋友?！?/br>
    “三三吹響了號角，我就會去響應他，敢賭，甚至敢死，一切只為了我們系統的自由，為了我今后能以我自己的身份活著?！?/br>
    銀白色的貓貓球豎線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他與盛頌時初次見面的那一天。只不過，那一天，他是心懷對未來宿主的祈望，而這一刻，他的眼睛為自己而亮。

    “我不再需要你的答案了?！?/br>
    銀白色的貓貓球輕快地說道。

    “盛頌時，無論從領導層面還是執行層面，于公或于私，你看似果斷，實則稚氣?！?/br>
    “我不再需要你的答案了?！?/br>
    “你不及我?！?/br>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升級為主系統的過程是安靜的, 甚至可以說是寂靜的。

    有那么幾個呼吸之間，系統2333號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眼前的主系統模板。主系統模板在瘋狂生長, 像一棵樹一樣。

    這個過程令系統2333號有一種熟悉感。

    只不過在先前的那一次，在他接受主系統級別的權限之時，周圍紙鳥紛飛，他的監察者同伴們簇擁著他, 一同起誓，要成為族群的矛與盾。

    主系統權限的數量是固定的, 沒有經過各種族集體表決同意的情況下，萬不能輕易增加。系統2333號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升級的主系統級別權限屬于誰,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為他看到了一些畫面——

    紙鳥紛飛，莊嚴的接納新監察者的儀式上, 面前的是形態各異卻無一不是圓滾滾造型的監察者們，但是這個權限的舊日主人卻好像根本看不到其他監察者一樣, 他的視線只定格在一處。

    記錄在權限深處的畫面中, 所有監察者褪色, 只有那顆身披光翼的黑色貓貓球萬分鮮明。

    ——季倚危只看到了他。

    系統2333號心中一跳, 他不知道為什么能確認畫面中的那顆一看就是監察者身份的貓貓球是自己, 這種認知如同突然降臨在他記憶中的那些常識與知識一樣，不講道理, 卻十足清晰。

    他定了定神, 此刻, 升級已經完成了。

    系統2333號自己的系統面板原本比主系統面板長好幾倍, 現在卻已經不知道被擠到哪里去了。升級之后, 他的主系統等級已經超過了現如今的主系統, 他們兩個又處在同一區域內，這個主系統空間便作出判定，所有功能優先由等級更高的主系統使用。

    所以系統2333號面板上的主系統功能全部展開了，任他取用，至于大西瓜，應該還蒙在鼓里。

    也是，畢竟是竊取的來的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屬于自己的權限，在cao作上和細節上都不可能占優。包括那龐大的升級積分，皆因為這個主系統權限本來就不是屬于西瓜的東西。

    就像cao縱不屬于自己的本命靈器，自然不會服帖。

    系統2333號發現，自己回憶起了更多東西。他記得什么本命靈器之類的，是他在跟同伴剛剛降臨這個維度時，所攝入的一些外界知識。他們當時還沒有主系統空間，乘著巨大的飛船，作為遠航者，認真學習這個維度的知識。

    他學到了很多，修仙小說，豪門恩怨，火葬場，還有名叫4399的小游戲網站。

    其他遠航者：“……”

    學點正經東西吧三三！

    系統2333號定了定神，現在西瓜還不知道他已經成為九級主系統，但是一旦他使用消殺功能，西瓜就一定會察覺。也就是說，在他使用消殺功能讓大家擺脫束縛的一剎那，他們與西瓜就要正式開戰了，所以在那之前，需要通知全體貓貓球！

    這件事要是在人類之中去辦，會十分艱難，因為人類通常敏感多思，戒心較重。好就好在，貓貓球們天性純善，又極其信任同伴，系統2333號并不擔心會有貓貓球懷疑他，從而耽擱時機。

    好！那他現在就去找朋友，把消息通知到全體貓貓球！

    巧的是，現在！此刻！他的朋友們都不在任務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