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鳥翩躚，落在黑白的外殼上，落在橙紅的尖喙上，倏忽又飛起，消失無蹤。企鵝的眼部隱沒在外殼的黑色中，隱約能看到平平的一道屏幕，屏幕上會浮現表情，此時是威嚴的……豆豆眼。

    機械企鵝靜靜立在圓桌邊，他太大了，足有一人多高，又不能坐下去，只能這樣停駐在桌邊，不過他自己倒是不在意。

    近處圓桌上，正堆放著各種口味的補充劑，機械企鵝沒有喝，不過倒是多看了一眼，只覺口味豐富，品種多樣……但這不過是表象而已。

    企鵝的豆豆眼顯得非常冰冷。

    他已經收到了足夠的證據，此次就是來徹查這個無限空間的。監察者有特殊權限，在他們的審查面前，數據等重要物證，都難以作假。一旦有超過三個情況與證據中吻合，他就會立刻控制主系統。

    只是，機械企鵝現在有一點非常在意，那就是……

    在他面前，是態度殷勤的主系統，似人的機械頭顱上，偏偏頂著一對……粉粉的貓耳。

    有貓耳也就算了，怎么人類的耳朵還保留著??！四只耳招大風是吧！

    太詭異了，屏幕都要短路了。

    機械企鵝忍耐了一會兒，矯情而劣質的機械貓耳一直在他面前晃動著，猶如成噸計的工業味精，正沖他滅頂而來。

    他實在忍不住了。

    “頭上的耳朵……平時怎么不戴？”

    主系統心下一沉，眼前的監察者可能已經得到了實質性的證據，至少是部分影像資料，幸好它提前戴上了貓耳朵，也提前準備好了……

    芯片。

    機械企鵝屏幕上紅光一閃，主系統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停在原地，接受了芯片與外殼掃描。拿著掃描結果，機械企鵝深深皺眉。

    【族群：貓貓球】

    【編號：07號（遠航者批次）】

    貓貓球一族還真有長得這么……這么的……難不成是當久了主系統，奔波勞苦，枯萎了嗎？可是掃描的結果做不得假，尤其是那個——遠航者批次。

    仿佛完全不把被突然掃描驗明正身放在心上，主系統笑著說。

    “我平時比較不拘小節，有時候會不知道把耳朵丟到哪里去，監察者怎么得知的？見笑了?！?/br>
    突然掃描堂堂一個主系統，他已經做得夠不客氣了，機械企鵝的態度稍微放緩。他心想，當初的零三號有時候也會亂丟耳朵，難不成這是貓貓球的習慣嗎？

    主系統倒像是脾氣很好的樣子，又主動套起近乎，它言語油滑，熟練且市儈的社交姿態，讓機械企鵝的頭皮都有些發麻。

    “敢問您在監察者中的序號，是零幾？”

    倒是意外了解監察者這個群體。

    就是零三號在紙鳥之庭一直念叨的，留在家里繼承家業的小七？但機械企鵝僅僅是看著對方就覺得屏幕痛，于是移開視線，勉強回答。

    “07?！?/br>
    他與眼前的主系統，有著同樣的編號，不過有所區別。機械企鵝的編號，是凌駕于所有族群之前、只歸屬于監察者的九個編號之一的“07”；主系統的編號，則是每個族群中的前九名遠航者。

    03號說過，留在家里的是小七。

    03號還說過，留下的，最勇敢。

    ……結果到最后，監察者中留下的，卻是最沒用的他。

    想到這里，監察者07號的眼神反而銳利起來。都是被留下的，眼前的主系統觸犯的種種罪行，就算是03號的舊友，也不能脫罪，他不會有分毫留情。

    主系統看到，企鵝鰭狀的翅膀已經伸向了圓桌上的補充劑，心中一喜。

    不枉它特意挑出了頂級口味的補充劑，這其中的一些，因為工藝復雜，還沒有投入批量盛產，數量極其有限，屬于吃一點少一點。拿出這些固然令它心痛，可是如果能賄賂監察者，那就不虧！

    然而機械企鵝下一步的行動卻大大超乎主系統的預料，高大的身軀直接閃現至主系統身后，馬不停蹄地進入了向下的電梯。

    機械企鵝滾輪滑動，耳畔風聲呼嘯。他來了不過短短數分鐘，什么都來不及隱藏，他倒要看看，這個惡行累累的主系統都隱藏了什——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監察者愣住了。

    ——全是貓貓球。

    本以為會看到地獄繪圖，實際上，貓貓球整齊排列在通道兩側，中央留出了供他行走的通道，鋪著奢華的紅地毯。兩側貓貓球尾巴里全都卷著鮮花，一見他來，屏幕上頓時全是燦爛的笑臉，開始晃動花束。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還有貓貓球吹口哨的，吹吹吹卷的，場面一片歡騰，每顆貓貓球看起來都是真心實意的高興。

    企鵝監察者愣住了。

    這時候，主系統從他身后乘電梯下來，也不生氣，反而笑道。

    “您瞧瞧，監察者閣下。您真是急性子，我早讓員工們準備了歡迎儀式，還沒怎么彩排好呢，您就急著下來了?！?/br>
    企鵝監察者看著頭頂貓耳朵的主系統，再看看這群圓滾滾的貓貓球，對比之下，更添窒息。貓貓球們還在熱烈歡迎，搖晃著鮮花，場面十分狂熱，狂熱到詭異，主系統就在熱熱鬧鬧的氛圍中，笑著說。

    “已經為您安排好了房間，監察者一路勞累了，先休息，休息好了，可以隨意走走?！?/br>
    企鵝監察者覺得這場面就像瘋了一樣，無比怪異。他按下情緒，一字一頓地對主系統說。

    “休息先不忙，你同我來，我們進行數據清查?！?/br>
    監察者權限特殊，數據是最不會騙人的東西，所有一切很快都會一清二楚。

    搖晃花束的貓貓球之中，系統2333號眼神沁涼。

    麻煩了，主系統動作太快，好像在奪取這個無限空間的初期就已經做好了種種安排，這些安排——

    完全針對監察者的審查流程。

    就在剛才，他們接到了主系統的指令，讓他們緊急排練捧花。系統2333號心想呸，誰給你捧花，監察者一來一調查，你就完蛋。

    忽然，系統2333號覺得有些奇怪，他似乎很清楚監察者身上自帶的鑒別程序，甚至朦朧知道監察者到來之后的審查流程。這些東西，都是系統2333號不應當知曉的。

    來不及多想，主系統把他們召集在地下一層，機械頭顱之上，赫然多了一對粉紅的機械貓耳。

    系統2333號：“？？？”

    古有老黃瓜刷綠漆，裝嫩；今有大西瓜戴耳朵，扮貓貓！

    屏幕！他的屏幕好痛??！

    系統2333號強撐著觀察主系統，他發現，主系統居然有種一樣的平靜。那是一種望見遠處暴風雨的雨云，卻已經在十年前就著手準備、面對風雨的神情。

    寂靜，壓抑，甚至帶著某種狂熱。

    一改往日的憤怒和跳腳，主系統說得很平靜。

    “現在，空港上正在招待貴客?！?/br>
    系統2333號心想，招待貴客肯定要主系統親自出馬，它現在卻在此處，果然，主系統有好幾個軀體，可是本體究竟在哪兒呢。

    主系統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愣住了。

    “我知道你們之中有系統有異心，也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天，但是……”它發出一聲冷笑，“真以為請來監察者就能高枕無憂了？你們動動你們的左耳朵，看看還能摘下來嗎？”

    聽到果然有貓貓球發出了恐慌的聲音，主系統機械的面孔開始扭曲，它森然地笑了。

    這么多年了，它做了這么多年的準備，從竊取這個無限空間開始就在做準備，因為它知道，有個強大的死神早晚會找上門來。

    當初，它本來可以提早很久得到這個無限空間，甚至那個時候，它已經向淡金色的大貓貓球伸出了暗算的手。然而那個時候，激動難耐的它忽然聽見大貓貓球說。

    【我有個好朋友，他是最最強大的監察者?！?/br>
    【等之后一切平定了，他就會開著飛船回來找我?！?/br>
    伸出的機械手受驚一樣縮回，主系統記得那時，自己顫抖著問道。

    【真、真的有那么強大嗎？那他……他叫什么名字？】

    淡金色的大貓貓球聞言，露出了從不曾露出的，驕傲而懷念的神情。他總是保持著主系統姿態的莊嚴，卻在此時，在提到那個編號時，露出了別樣的神情。

    他屏幕上的光那么亮。

    【03號！】

    【監察者，03號！】

    “我……不怕你……”

    害怕的貓貓球們面前，主系統低語，這低語聲除了最開始，后半段虛弱得微不可聞。

    “我不怕你……”

    “別說普通的監察者，就算你回來了，我也不怕你！”

    “監察者03號！”

    第一百零二章

    流水數據居然……沒有出現根本性的問題？

    監察者07號感到不可思議, 在他動用監察者權限所核對到的所有數據之中，除了一些主系統們偶爾會有的小小謬誤，或者一些彼此心照不宣節省積分的手段之外, 他沒有找到任何貪污腐敗的痕跡。

    遍查主系統從繼任之時延續至今的數據流水，并沒有監察者07號想要找出的那種可以動搖對方地位的巨大問題。換句話說，數據完全正常，如果在之后的現場調查中沒能鞏固收到的證據, 那么只能責令對方停業整改，不能令對方在野下臺。

    至于現場調查能不能鞏固先前的證據, 監察者07號本來信心滿滿，現在卻感到有些沉重了。

    就如收到的那些證據顯示的一樣, 眼前頭頂粉紅貓耳的主系統, 確實對手下的貓貓球表現出了異?？量痰膽B度。它采用最苛刻的資本主義工作制度，克扣手下貓貓球的積分和物資供給, 主系統空間內部設施的安排也多次違規……

    按理說，擠出來這么多積分, 絕對是貪污無疑, 然而這部分積分卻被顯示花在了宿主退休后的安置上。那確實是不折不扣的花積分大頭, 也少有主系統愿意對宿主如此掏心掏肺。

    積分皆有去處, 并未用于己身。

    無法查出貪污記錄。

    監察者07號身在機械企鵝之中, 深深皺眉。

    不對勁，絕對有哪里不對勁。

    監察者07號輕輕吐了口氣, 剛才他在核對數據的時候, 也順便掃了一眼相關記錄。季倚危果然早已輾轉到這個無限世界,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 他并沒有采取任何激烈的行動, 沒有爆破, 沒有捅破天，而是安靜如雞。

    安靜如季。

    監察者07號無法控制自己的大腦，他總是會聯想到一些并不好笑的諧音梗。

    以上是題外話，季倚危不僅沒有鬧事，甚至開始以宿主的身份平平穩穩進行起了任務，他……恢復理智了？

    就像03號還在的時候一樣。

    想起03號，監察者07號就一陣黯然。他記得，當初正是熱情友善的03號力保季倚危進入紙鳥之庭，也是03號，親自花了三年時間，手把手將季倚危教導成了一個勉強合格的監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