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好衣裙，又梳了靈蛇髻，鎏金鸞鳥步搖，長長垂至肩頭，再襯以紫寶石發鈿，便已足夠。本就姝麗的面容不需過多著色，只淺淺勾了眉，再點了口脂便已清麗無雙。

    郁華枝瞧著銅鏡里的自己，笑著搖頭，“原本以為我這般容貌已算得上驚人了，那日倒叫我知曉世間還有那般好看的郎子?！?/br>
    明微眨了眨眼，歪頭問道，“小姐說的是那個神仙公子嗎？可惜奴婢并未瞧真灼?！?/br>
    郁華枝扶了扶鬢間的步搖，便緩緩起身，見顧嬤嬤遞來一對耳墜，“小姐還沒戴耳墜呢，今日畢竟是皇后娘娘的千秋，還是該穿戴齊整方顯敬意?！?/br>
    郁華枝無奈，只得坐下，“嬤嬤你曉得我最不慣戴耳飾，平日從來不戴的，保不齊耳朵上又要起疹子了?！?/br>
    顧嬤嬤笑著給郁華枝戴上，“平日不戴也就罷了，今日小姐便忍一下。況且這耳墜是夫人留下給小姐的，材質極好，應當不會起疹子的?！?/br>
    今日千秋宴男賓于正殿，女賓便入側殿就坐，故出發前郁文亭不免耳提面命，讓郁卿川和郁華枝千萬別給他惹麻煩。

    郁華枝待用過早膳便動身進宮了，想著待會在宴上也能見上jiejie，許久未見不知她近來可好。復又想到，既然是男女分殿，只怕那些貴女想一睹蕭國眾人真容的愿望只怕要落空了，她倒不甚在意，畢竟只怕那人再俊美也難比得上殊玉公子吧。

    郁華枝微微一笑，不覺惱了，莫名又想起他做什么，清理了一番思緒，也差不多到了宮門口，由著宮女引路走了一炷香，方至殿中。

    殿中此時已來了不少夫人小姐，見她今日上了淡妝，抬眸淺笑間，清艷絕倫，似海棠花雨攪弄清泉，嬌柔與清冷融合，偏生不讓人覺得輕浮，反倒多了幾分舒闊。

    眾人并不是初次見著她，卻每次都覺得不真實，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1]。不少貴女都笑著同她打招呼，礙于皇宮禁地，天子居所，倒也不敢過于放肆。

    宮人給郁華枝安排的位置緊挨著郁晏歡，這倒是正合她意。她朝jiejie擠了擠眼睛，郁晏歡笑著理了理meimei鬢邊的步搖，“你今日穿得倒素凈，不過……還是這般好看?！?/br>
    郁華枝細看著郁晏歡，只覺她今日氣色尚佳，“jiejie這些時日看著氣色不錯，聽聞洛縈過幾日便要成親了，府中可還忙得過來？”

    郁晏歡溫聲答道，“有公公婆婆坐陣，我也沒有多少事要忙，你只管過幾日來送嫁就是了?！?/br>
    郁晏歡見姜彌在對面落座，便轉頭問meimei，“對了，我有事要問你。你可知道那寧裕侯府的盧修霖？”

    郁華枝心下疑惑，不知jiejie為何突然問起這人，“他不是過幾日要迎娶洛縈了嗎？jiejie怎么反倒問我？”

    郁晏歡接著道，“我想知道他從前與姜彌可有交情？”

    郁華枝仔細想了想，才開口，“他之前似是去姜彌府上提過親，不過姜彌對他并無此意，便婉拒了。除此之外，他們二人并沒什么交集吧。jiejie怎的突然問起他來了？”

    郁晏歡朝兩側望了望，見附近無人才輕聲開口，“那日洛縈哭著跑回來，說聽見盧修霖親口說對這樁婚事不滿意，便疑心他心悅姜彌，我這才來同你打聽一番。不過后來兩人見面相談一波，便又好了，想來也是誤會一場吧?！?/br>
    郁華枝聽了此事倒是頗為意外，“當時姜彌還同我提過一嘴，說寧裕侯府上門提親，只是她那時有心儀之人，便立時拒了這婚事?？此囊馑?，對盧修霖當是沒什么印象的，想來兩人是沒什么瓜葛的?！?/br>
    郁晏歡此時才算定了心，輕嘆道，“這樣就好，想來也是我多想了。我也是瞧著小姑是個好姑娘，不忍她明珠暗投罷了?！?/br>
    郁華枝笑著打趣，“這可真是嫁到人家去，不疼meimei疼小姑了?！?/br>
    郁晏歡睨了她一眼，“我哪里不疼你了，平日得了好東西我不是緊著往你那里送？不過是婆婆小姑待我親厚，我自然也該投桃報李的?！?/br>
    郁華枝抿嘴，湊過去小聲道，“婆婆小姑好是真的，這姐夫就不一定了?！?/br>
    郁晏歡輕嘆一聲，“我也想開了，既然已經嫁人，這日子便得過且過，活得松快些，愁苦一世何苦來哉？”

    郁華枝聞言默默，覺得jiejie心境開闊也是好事。兩人說話間人已來齊，便起身回了座，殿內靜默，不再言語。

    眼下皇后應同玄奕帝去了前殿，先受了眾臣的禮，方才至側殿受諸位夫人小姐的賀壽。不消一刻便聽見外間喧鬧，“陛下、皇后駕到?！?/br>
    從前并無陛下陪皇后至側殿的先例，向來是陛下于前殿，想來這位新冊立不久的皇后娘娘應是極得圣心的。

    眾人起身行禮問安，“給陛下、皇后娘娘請安，祝陛下萬壽無疆、皇后娘娘長樂無極?！?/br>
    待兩位坐定，才聽魏齊霄開口，“諸位免禮，都坐吧?！?/br>
    下頭跪著的眾人緩緩起身落座，魏齊霄望著下方的一道身影出神，待皇后輕咳了一聲才正色開口，“今日乃皇后千秋，特設千秋宴，望眾賓盡歡才是?！?/br>
    眾人自然稱是，皇后見狀也附和道，“今日諸位之賀禮本宮已細細看過，很是喜歡，今日宴席的酒釀乃本宮親釀，以表謝意?！?/br>
    郁華枝跟隨眾人起身，齊聲道，“多謝皇后娘娘?！?/br>
    皇后笑著示意免禮，“諸位都坐吧，今日盡興就好?！?/br>
    說罷宴會正式開始，歌舞紛呈，倒也十分精彩。郁華枝淺嘗著酒釀，覺得這酒清冽，有清潭石影之韻味，果然意境極妙。

    身處宴會她自得其樂，頗有幾分悠然，突然想到自己還未見過當今陛下，便生了瞧上幾眼的心思。

    [1]李白《夜宿山寺》

    作者有話說：

    魏齊霄：無能狂怒！

    皇后：陛下，這么多人呢，注意著點。

    第25章 飛蛾撲火

    正巧她抬眼望去時, 撞上了魏齊霄的視線，該怎么形容那道目光呢？

    他望向她時，似暮色下最后一抹光亮, 也似黑云壓城時燃起的焰火，快要消逝，卻格外濃烈熾熱。

    魏齊霄見郁華枝望著自己, 那雙眼眸一如往昔，濃稠艷絕，涂了口脂的唇間透紅，想來是今日略上了妝的緣故, 愈顯美色。

    他有些心悸地移開視線, 自嘲地笑了，今日本就是自己心存貪念, 丟下眾臣才來的側殿，只想再看看她。只怕再過些時日，也沒什么機會能光明正大地瞧她了。

    郁華枝心里暗道不巧, 怎的偷看一眼還能被發現, 便也趕緊收回視線, 低頭嘗著點心。

    侍者向魏齊霄低聲說了幾句, 他便起駕離開，吩咐眾人不必起身相送，只走出殿門前回首須臾, 身影便消失在門口。

    陛下走了眾人都得了松快, 郁華枝得空便挪到洛縈的座旁, 洛縈見是她, 便笑道, “你可是來賠罪的？我大婚的禮物你可還欠著呢?！?/br>
    郁華枝輕笑, “我怎會忘，只是那禮物耗時，還得些日子呢，左不過送嫁那日我親手送你就是，包你滿意，可好？”

    洛縈這才罷休，攪弄著手帕道，“算你有點良心，不過，再過十日便是婚期，我倒還真有些緊張?！?/br>
    郁華枝看著她的神情，略帶幾分羞澀，“我知道，你對盧修霖是有意的，倒不需在意從前有過什么。既他誠心保證，想來是已經放下，往事不可追，之后便盡是好日子了。我祝你幸福美滿，夫妻和睦?！?/br>
    洛縈握住郁華枝的手，“多謝你了，我也祝你早日覓得如意郎君，平安順遂。到時候，記得請我去喝喜酒，可不許賴啊?！?/br>
    郁華枝點頭，“承你吉言?！?/br>
    魏齊霄剛返回正殿，便看見席上大半的朝臣正向慕寒之、赫連羽等人敬酒，眾賓觥籌之間十分融洽，他反倒像是個外來的了。

    待陛下駕臨的聲音傳入殿中，眾人才忙不迭地轉身行禮，魏齊霄并不欲多說，便默默坐定，吩咐再上歌舞，復又熱鬧起來。赫連羽同慕寒之耳語幾句便出了正殿，只覺里頭吵鬧，出來散散心也好，轉身朝御花園走去。

    春色尚好，有閑心細賞的人卻寥寥，他漫無目的地逛著，聽見前面傳來女子的聲音，他便先閃身避開。

    立于假山后卻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原來是皇后娘娘帶著夫人小姐來御花園賞景了，赫連羽見那抹木槿色衣裙便認出了郁華枝，嘴角勾起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弧度。

    三三兩兩的小姐走著，聊著些悄悄話，郁華枝身旁的姑娘便遺憾開口，“本以為今日能看看那蕭國太子，還有那赫連將軍究竟是何模樣，尤其是那赫連將軍，傳得竟不似真人?？上Х值疃?，竟不能如愿?！?/br>
    姜彌便開口，“你這妮子，都定了親事，還想著瞧別的男子，仔細未來的夫君吃醋?！?/br>
    那姑娘聞言微惱，“你個嘴上沒把門的，瞎說什么呢？我只是好奇罷了，便這般打趣我?！?/br>
    郁華枝笑著打圓場，“總聽說北邊的男子生得濃眉大眼，極是粗獷，說不好那將軍也是個滿臉胡茬的漢子，總沒有你找的郎子溫潤就是了?！?/br>
    眾人齊笑出聲，皆附言稱是。而此時被眾人打趣的赫連羽正在假山后沉思，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不知究竟為何會讓她以為自己是個滿臉胡茬的粗獷大漢。想著自己留在此處多有不便，赫連羽趁機離了御花園，回正殿座上。

    宴會至日落時分方歇，回府之時，慕寒之乘的馬車突然停住，“怎么回事？”

    侍衛便開口稟告，“殿下，前面平陽侯府的馬車壞了，車上似是洛玄大人的夫人?！?/br>
    慕寒之想起書房那幅繡品，挑簾看去，見馬車旁立著一個一抹倩影，溫和從容。侍女見太子車架在此，便忙回稟了郁晏歡，不疾不徐來到馬車旁致歉。

    “太子殿下，妾身乃平陽侯府洛玄之妻，因馬車壞了，不成想擋了殿下的車架。妾身這就命車夫將馬車挪開，望太子殿下恕罪?！?/br>
    慕寒之溫和地擺擺手，“不妨事，說來還未當面謝過夫人的絕妙繡品，眼下若馬車壞了，本宮可著人護送夫人先行回府?！?/br>
    郁華枝瞧見郁華枝的馬車駛來，便微笑著婉拒，“多謝太子殿下好意，妾身乘家妹的馬車回府即可，不敢勞煩太子殿下，妾身告退?！?/br>
    慕寒之微笑著放下車簾，吩咐車夫回府，喃喃道，“原來她便是郁晏歡……”

    待回府后，慕寒之便拿著剛收到的密信去了書房，默默看完書信，侍衛忍不住出聲道，“殿下，太子妃臨盆之期已不遠，可要加派人手護衛？”

    慕寒之輕笑，“大可不必，父皇比本宮緊張這個孩子，他是不會讓本宮的孩子出事的?！?/br>
    思考片刻，便平靜開口，“將前日去寺里求來的平安符送回去吧，保佑太子妃順利生產，這可是東宮嫡子，本宮自然掛心?！?/br>
    侍衛領命下去，書房中便只剩慕寒之一人，他自言自語道，“筠兒，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誰又能分清戲里戲外呢？”

    這頭郁晏歡與meimei同乘一架馬車，郁華枝便提議一道用了晚膳再送她回平陽侯府，想著也沒什么要緊事，便遣了小廝回侯府說一聲，兩人朝郁府去了。

    郁文亭今日不回府用膳，兄妹三人倒樂得自在，顧嬤嬤見他們說說笑笑，感嘆夫人去得早，自郁晏歡出嫁后，府中許久沒有這般熱鬧的笑聲了，終究是親兄妹，在一處便是好的。

    席間郁華枝想起那本游記，便開口，“大哥，你給我那本游記我還真喜歡，許多山林野趣從前未曾聽說過，不知你從哪個書局搜羅來的？我下次也可再去找找有無相似的?！?/br>
    郁卿川見她提起這書，便道，“我原是陪幾個朋友去四方書局，自己沒打算買，店里的掌柜竟將這書送了我，說拿去隨意賞玩一番也好?！?/br>
    郁華枝聞言挑眉，“竟有這事，這書局掌柜非把書送給你，若不是你隨手送了我，只怕便要落灰了?！?/br>
    郁卿川不以為意，“不過說來也怪，同行之人不少，唯獨我沒有挑書，他卻偏送給我，可見這掌柜，眼光確實不佳?！?/br>
    郁華枝極是贊同，又聊到宴會之事，郁卿川便滔滔不絕地向meimei們細說正殿之事，“聽父親說，先帝在時太后娘娘的千秋宴從未辦得如此隆重。如今倒好，丟了大半的疆土，反倒對這千秋令上心起來了?！?/br>
    郁晏歡想起婆婆與皇后的關系，便道，“我婆婆與皇后娘娘是表姊妹，同出一族，倒也聽說過些?；屎竽锬锏母赣H乃臨翼侯，雖已年邁，恩養在家，然子侄中有出息的竟不少，雖眼下官階不顯，但如今在芡州軍中也頗得重用，大半千秋宴想來也是看中皇后母家的緣故?！?/br>
    郁華枝輕輕點頭，“說得有理，只不過皇后娘娘也是鳳儀萬千，想必帝后間也是有情意在的?！?/br>
    郁卿川卻擺了擺手，“我倒不這么覺得，聽傳言當時太子心中有太子妃人選，并不是這位，只是先帝十分不悅，一道旨意便為太子殿下賜婚了，只是不知他當年究竟心悅何人嘍?！?/br>
    不過轉念又一想，“千秋宴如此盛況，想來如今兩國雖明面上過得去，私下指不定怎么算計對方，陛下雖平庸，然朝中許多忠直的臣子也會盡心輔佐，這般給足了皇后面子，想來日后還得重用母族，眼下相安無事，日后卻未必了?！?/br>
    郁華枝贊賞地瞧著哥哥，笑道“你有如此眼光盤點局勢，卻半點不愿入朝，就像那些隱士，處江湖之遠卻洞悉世事，大智若愚，說得便是哥哥了吧?！?/br>
    郁卿川挑眉，信手把玩著杯盞，“世事無常，與其置身于風雨詭譎之中，倒不如作壁上觀，正所謂無為，我呢，不妨修身養性，做個閑人便是?！?/br>
    赫連羽才從太子府里回來，便見暗衛走到池邊，想來是有了新的消息。

    “說吧，查到什么了?！?/br>
    暗衛躬身，“啟稟將軍，那日雁歸山的刺客身形如出一轍且內功深厚，但身上并無腰牌足以辨認身份，只脖頸處有玄武刺青，可知不是尋常匪徒，雖將軍及時出現救下郁小姐，但屬下總覺得……”

    赫連羽挑眉，轉過頭看著暗衛，“甲辰，有什么猜測你便說?！?/br>
    聞言甲辰便開口繼續回稟，“屬下覺得這幾名刺客并不想傷到郁小姐，否則將軍出現之前他們是有機會動手的?！?/br>
    赫連羽手中搓捻著幾根草莖，緩緩開口，“那日我身邊雖只有你和丁卯兩個暗衛，但刺客一進山便已察覺。只不過是我想看看他們意欲何為，怎料他們的目標并不是我，這幾人武功不低，顯然是精心培養的刺客，她卻并不懂武功，此舉未免大材小用了些……”

    “既然不想傷她，又何故如此陣仗，難道……是想引我出手？”

    甲辰也尚未理清其中關竅，“引將軍出手有何好處，難道只是為了讓將軍在適當的時候救下郁小姐？”

    此言一出，赫連羽便陷入沉思，“果真是如此么？”

    赫連羽隨意交代了幾句甲辰便領命退下，自己回書房處理政務，只是思緒并不平穩。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