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羽拂華枝 第4節
想著陛下并不待見自己,然太子乃是草包一個,倒是可以多加討好,家中女兒如果能成太子妃那可就是上上大吉,何愁沒有自己的前程。 心里便打定主意在女兒身上下點功夫,以自家女兒的性情容貌,想來籠絡住太子并不是難事。因暢想著日后的美好生活,郁文亭連早朝議事的內容都未曾放在心上。 下朝后他正興致高昂地走出宮門,卻見不遠處昭華門前沈云疆的母親陸氏進宮來了,身邊引路的乃是皇后身邊的姑姑,旁人便議論起來, “你說,這沈家并非皇后娘娘親眷,如今召見是何故?” “秦兄你這還看不明白?皇后娘娘膝下育有太子和慶佳公主,如今都已至議親的年紀,公主同沈家云疆豈不正相配嗎?定是皇后娘娘召見,欲同沈家議親了?!?/br> 郁文亭想起前段時間的留春宴,當時正是因為想到了這層才催促兒女前去,心中更篤定了幾分,便不多留,回府就召見了郁晏歡和郁華枝,叮囑再三, “這些日子一定要多出門,太子三日后會同慶佳公主出游,你們可好生打扮著,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br> 說罷又提起了沈云疆,“華枝,你不是同沈家的沈云疆交情很好嗎?原本為父也想過,你嫁與他也算不錯,雖說文武分流,于我而言并未有多大好處,不過驃騎大將軍府,替我說上幾句話還是成的。但眼下只怕他要迎娶慶佳公主了,所以同沈家的關系你可要仔細著,若他念及你們的情分,以后也是多有助益的?!?/br> 郁晏歡略側過臉看著郁華枝,顯得有些擔憂。而郁華枝正云游天外,忽聽聞提及沈云疆才回過神來:“父親是說他要議親了?” 郁文亭斜了她一眼,“這還有假,我親眼見他母親入宮見皇后娘娘了?!?/br> 郁華枝略垂了肩膀,“我同沈云疆乃是好友,并無男女之情。我們是好友,這一點不會變,父親大可放心?!?/br> 姐妹兩人出來時相顧無言,只有望天,郁華枝呼出一口氣, “jiejie,我突然覺得這府里仿佛是青樓妓館,竟也要以色侍人了?!?/br> 郁晏歡忙捂住郁華枝的嘴,拉著她快步離開,“若父親聽到了你方才所言,必是要狠狠教訓的。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畢竟沈云疆同你多年情分,驟然到了議親的年紀,各自嫁娶,總是難過的?!?/br> 郁晏歡不知想到了什么,轉頭道,“你老實同我說,你當真對沈云疆無意嗎?” 郁華枝茫然道,“我一直只當他是好友,并不做他想。父親汲汲營營,但我卻不愿將利益與友情混為一談。純粹,再重要不過了?!?/br> 郁晏歡聞言輕輕一嘆,“你能這樣想也好,不過我瞧著沈云疆對你不一般,倒像是心悅你的?!?/br> 郁華枝垂眸看著地,眼神卻很明亮,“jiejie所言我未必不知,只是我既對他無意,便只會把他當好友對待,他的心思我不愿揭破,婚嫁之事做不了自己的主,想必他也懂?!?/br> 莫說京城里的貴女公子,便是平民百姓家里,婚姻大事悉聽父母之命,又有幾人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郁華枝只是嘆惋,縱沈云疆活得瀟灑恣意,但在選妻一事上只怕也無法順自己的意。 午后沈云疆從校場回來,聽聞母親召見便直接去了后院,見母親正在做茶,便笑道, “母親難得動手做茶,我可是要討一盞來吃的?!?/br> 陸氏淺笑著將茶遞給沈云疆,“歇歇吧,瞧你滿頭的汗也不知道擦,仔細中了暑氣?!?/br> 沈云疆只得稱是,“我才回府便聽得母親召見,可是母親有事吩咐?” 陸氏若有所思,放下茶盞才開口,“今日皇后娘娘召我入宮,談話間提及慶佳公主同你的婚事,直言你是京城子弟中的翹楚,若你娶了公主也不算明珠暗投。我瞧著慶佳公主也并非跋扈之人,便來問問你的意思,你可愿意?” 沈云疆聽到這番話心就涼了半截,眉頭緊皺,抬頭定定地望著陸氏, “母親,我不愿意?!?/br> 陸氏聽到沈云疆如此堅定的回答,了然地點頭,“是為了郁家那個華枝吧?” 沈云疆自以為將心事瞞得很好,但陸氏顯然是知道的,他眼中略顯寥落,“我原想著再等兩年她及笄了,便請父親母親做主去郁府提親的?!?/br> 陸氏微嘆,“你雖然嘴上不說,但我是你的母親,怎會不知你的心思,除了這郁家的小女,你對誰有過這般上心?” “我之前也和你父親商量過,華枝這孩子我打心里喜歡,你們之間的情分自不必說,待她及笄便去提親,你也能有段好姻緣。只是如今皇后娘娘選中了你,若求得陛下賜婚,這門親事只怕不好推拒?!?/br> 沈云疆默默良久,眼神愈顯堅定,“母親,若想拒了這門婚事,也并非不可能,明日我便上折子,領了差事去北。,如此等過上兩年我再回來,想來公主也是等不得這許久的。到時再去郁府提親,便兩下相宜?!?/br> 陸氏思忖著點了點頭,“這樣可行,你自請前去乃是忠君之舉,料想皇后娘娘也說不出什么。我們就你一個孩子,自然希望你能萬事順意。此去北疆和你父親便能照應一二,他年紀也大了,獨身一人在北疆領兵我心中總還是懸心?!?/br> 沈云疆見母親同意如釋重負,幾分無奈卻又浮上心頭,“只是……這一去母親獨自在京城,兒子不得在膝前盡孝,也實在慚愧?!?/br> 陸氏理了下沈云疆的鬢發,從容又堅定,“我身體無虞,家中又有管家和嬤嬤照看,更何況武將世家向來如此,聚少離多也是常事,沒什么不放心的?!?/br> 沈云疆也只得稱是,回房后便急急寫了折子自請前往北疆,第二日便呈給了陛下,陛下贊沈家忠孝,自是允準。 皇后見沈家此舉,便明白了沈云疆的意思,雖是生氣,但陛下既已同意,便不好再多言。 沈云疆領旨,定于七日后赴北疆,出宮后便直奔郁府。郁府小廝見是熟人便客氣引他入府,見后府花園內小橋流水,樹蔭下的庭中,侍女正置冰消暑。 郁華枝斜靠在湘妃榻上,一旁的竹籮內盛滿了園中盛開的茉莉花瓣,見郁華枝信手拈起幾片花瓣細嗅,正思索著什么,余光見一片墨藍的衣袍,嘴角上揚, “哪里來的小賊,竟在偷聽墻角么?” 作者有話說: 簽約成功,今天開始日更啦~ 走過路過點個收藏,大家一起變好玩! 第6章 離愁別緒 沈云疆眼角含笑,只見他身長玉立,翩翩而來,身旁的繁花綠葉盡淪為陪襯。他進了亭子便隨意靠在柱旁坐下,低頭看著郁華枝給他添茶,細碎的日光灑在她臉頰,略低垂的眼睫卻擋不住那雙清澈的眸子。 想到這兩年無法時時見到她,沈云疆臉上的寥落藏也藏不住,郁華枝納罕道, “今日是怎么了?從進門到現在還沒見你說話,這可不像你?!?/br> 沈云疆遲疑地開口,“七日后我便要動身去北疆了……” 郁華枝聞言忽地直起身來,“怎的如此突然?難道是北疆有戰事么?” 沈云疆搖了搖頭,“眼下北疆并無異動,是因為……皇后娘娘有意與沈家結親,將公主許配于我,因我不愿這樁婚事落到自己頭上,只得自請前往北疆?!?/br> 郁華枝秀眉輕蹙,“原來如此,其實這事我有所耳聞,那日父親回來便同我提了,想著你定是不愿的?!?/br> “這個法子倒是可行,待兩年后回來,慶佳公主興許已經嫁人,疑難便迎刃而解了。只是,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br> 沈云疆定定地看著郁華枝,“兩年,兩年之后我一定回來,你等我……好不好?” 郁華枝輕笑,“我不就在京城,還能去哪?說起來也很羨慕你,我們女兒家不比男子,可得見大漠孤煙、小橋流水、山川平野、萬里雪飄,大好風光盡可游歷賞玩,只能守著這方寸之地過日子。若我是男子就好了,四海為家,縱情山水,應當很是愜意吧?!?/br> 一轉頭望著沈云疆,“我視你為至交好友,此去北疆,只愿你平安歸來,北疆風沙不養人,可別成了個糙漢,到時候我可認不出你了?!?/br> 沈云疆聽此打趣,原本的種種離別愁緒稍淡,“我吩咐了鶴棲樓,若有新鮮吃食便往你這里送上一份,權當嘗個樂子。要是在北疆得了有趣的玩意,便也給你捎回來賞玩一番。這兩年我不在,你更要好生照顧自己才是?!?/br> 郁華枝嘖嘖感慨,“這可真是要議親的人了啊,細心周到。待我有空便給你寫信吧,你也把北疆的趣事說與我聽聽?!?/br> 沈云疆不理她的打趣,其實就算她不提自己也會給她寫信的。晚間一眾好友為沈云疆設宴餞行,實在不好推拒,正巧郁卿川也來尋他一同前去,只好同郁華枝道別前去赴宴。 宴上觥籌交錯,沈云疆心中有事,三杯兩盞下肚竟也微醺,郁卿川就坐在他旁邊,兩人相交多年,怎會不知的沈云疆有心事, “你說說你,又不是不回來了,如何做這般愁苦姿態?!?/br> 沈云疆苦笑,“心中有所牽掛,怎舍得離開這么久……” 恍惚間回想起舊事,那時他隨父至翼州整兵,正是愛玩鬧的年紀,哪里閑得住。聽聞這個時節西南面山間風光正好,既有清泉湍流,又有翠竹環繞,禽鳥嬉戲,朝暉夕陰,便牽了馬偷溜出府玩。 行至泉邊,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半蹲在泉邊往下夠,一不小心便會摔進水里去,沈云疆瞧著心驚,生怕小姑娘腳下不穩,而她卻渾然不覺。 果不其然,她原本握住的岸邊樹枝斷裂,眼見就要落水,沈云疆一個跨步將她拽了起來。小姑娘驚魂未定,見救自己的是個陌生少年,便笑著道謝,“還好你救了我,否則我就成了落湯雞了?!?/br> 沈云疆看著這個小姑娘極為討喜,便好奇問道,“這泉眼瞧著極深,你為何要冒險去泉邊呢?” 她一本正經道,“古人云‘水不在深,有龍則靈[1]’,我見此處清幽,想看看水里可藏著一條龍呢?!?/br> 沈云疆笑得開懷“那你可瞧見了?” 她聳了聳肩,無奈道,“自然是沒有了,還丟了塊帕子,好生倒霉。不過今日有你相救,說明我運道也還不錯?!?/br> 沈云疆看四周無人,有些奇怪,“就你一人在此嗎?家中竟然放心,若是需要,我可以送你回去?!?/br> 她搖了搖頭,指著旁邊的亭子,“我大哥同我一起來的,但他睡著了,我就自己看風景了?!?/br> 沈云疆這時才看見亭子里睡了個人,瞧著好生愜意,不覺嘖嘖感慨,“你大哥心可真大,放心meimei在泉邊自己玩?!?/br> 她毫不在意,“我這位大哥生平只一個愛好,便是睡覺,他常說‘人生苦短,當多多睡覺’,我都習慣了?!?/br> 兩人說了半天亭中的男子才迷糊醒來,她便道,“我叫郁華枝,這是我大哥郁卿川,你叫什么名字呢?” 沈云疆同二人見禮,“在下沈云疆?!?/br> 自此三人在翼州常相約出游,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的情誼。 回想從前沈云疆心中總覺溫暖,看他如此神情,郁卿川也難得正色, “你對華枝的情誼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我,如今你的想法我已然知曉,只盼著你能遂愿?!?/br> 沈云疆怔怔,“原以為自己不動聲色,卻瞞不過母親,也瞞不過你。卿川,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你要看顧好她,她一向外柔內剛,我只怕她會吃虧?!?/br> 郁卿川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我的meimei我自會多加看顧,不叫她受委屈?!?/br> 二人無言,唯有烈酒下肚,宴席之上,紅燭搖搖,人聲喧鬧。待到燭淚盡干,早已人去樓空,杯盤狼藉。 幾日后的午間,宮外人聲鼎沸,聽取蛙聲一片,而宮墻之內竟連知了都寥寥,乾元殿中更是連低語都不聞。 肅穆的殿中,宣武帝正伏案批閱奏折,這位已在位十三年的帝王已近不惑,眉頭深深蹙起,眉心已有了深深的川字紋,其眼下青黑不難看出朝乾夕惕。 歲月不饒人,南征北戰多年的君王已顯疲態。侍從躬身入殿添換茶點,只見宣武帝起身盯著墻上的疆域圖,看著元貞國以北的蕭國。 “蕭國……蕭國太子慕寒之,可不是省油的燈,這幾年蕭國并無大的動作本就不尋常,如今沈云疆請旨赴北疆也好,他們父子朕信得過?!?/br> 侍者微笑著開口,“陛下不必憂心,蕭國有太子慕寒之,咱們的太子也是天資自然?!?/br> 宣武帝搖了搖頭,“你也不必哄朕,太子有幾斤幾兩朕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帝王之才,若不是只有他這個兒子,朕也不會如此憂心了。將來局勢穩定那還罷了,若狼煙四起,元貞國只怕……” 聽到此言使者噤聲,不敢再提,“陛下這些年實在勤勉,還是要注意身體,太醫的叮囑合該好好放在心上才是?!?/br> 宣武帝嘆了口氣,“你是朕身邊的老人,也只有你敢這么勸朕了。這兩年總覺得力不從心了,真是老了……” 默了片刻,宣武帝才復又開口,“這個疆域圖還有一份,去藏書閣取出來送給太子罷,希望他能心懷天下,做個仁君?!?/br> 侍者應聲,“陛下的良苦用心,太子殿下會明白的?!?/br> 也不怪今上如此憂心,現下人人皆道太平盛世,四境鮮有硝煙,京中權貴的生活仿佛飄在云端,頗有幾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感。只怕也少有居安思危之輩,王公子弟皆醉心文事,平民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有幾個人有閑心分析局勢。 如今元貞國的太子魏齊霄于宣武七年冊立,長久居于宣武帝之下心生怨念。不過要說這太子天資實在不高,即便宣武帝親自教養,卻始終難成大器,天生反骨,不服管教。 眾人皆贊宣武帝,卻鮮少提起這位太子,也是人之常情,放眼將來,也不知是何光景。今上同皇后著急遴選太子妃也是為盡快延綿后嗣,且看孫子一輩或有堪用之才。 這頭侍者將疆域圖送至東宮,入了殿門見太子魏齊霄坐在大殿之上,極有興致地逗引侍從角抵,見一方倒下便連連稱好,連宣武帝的侍從入殿都恍若未聞,直到走近,魏齊霄才抬眼看去。 見侍者躬身行禮,魏齊霄輕哼,“溫公公快起來罷,您可是父皇跟前的紅人,我怎敢讓公公向我行此大禮?!?/br> 溫公公顯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挖苦,面上并無不虞,只笑著答道, “陛下特賜元貞疆域圖,愿太子殿下心懷天下,將來成為萬民敬仰的仁君。太子殿下謝恩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