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兩口兒(種田) 第34節
張媽張玉鳳將蘆花送進洞房后, 伏在門上偷聽了一陣,屋里久無動靜。她心里擔憂馮慧茹,便向干女兒春燕仔細交代了幾句, 叫她務必親自守著, 一旦大少爺出事, 第一時間稟告。 叮囑好, 就急匆匆回去陪馮慧茹了。 自小就賣身馮家為奴,是馮慧茹的貼身丫鬟,后來又陪嫁到了郁家, 張玉鳳可說是跟著馮慧茹一起長大成人的。二人雖是主仆, 情同姐妹。她一生未嫁人,也未被郁泓收房, 就視郁齊書是自己的半個兒子。這段日子, 她為郁齊書既傷且痛,寢食難安。 自己尚且如此,何況親生母親? 馮慧茹嫁給郁泓后, 丈夫日漸露出本性, 隔三岔五就要貓兒偷腥、沾花惹草,她婚后的生活極不如意。本來于夫妻感情看淡了,一顆心全放在兒子身上, 哪想到郁齊書攤了天大的禍事。如今他半死不活,大夫都叫準備后事了。 張玉鳳十分擔心萬一郁齊書今晚過不去,馮慧茹也可能會過不去。 大房所住西苑,堂屋。 馮慧茹正坐在燈下抹淚。 她尚未換衣服, 身上還是那一身堂前舉行兒子的拜堂成親儀式時所穿深紅色的、繡彩鳥牡丹紋樣的織錦緞寬袍。 這一身逼人的富貴喜氣, 同她蒼白哀戚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 堂屋兩扇大門都沒關, 半敞著, 張媽剛跨進門檻,馮慧茹臉色驟變,起身時一趔趄,還是咬牙疾步迎上去,“是不是齊書他……” “沒有沒有!你別胡思亂想,沒有的事兒!”張媽趕緊接住她的手臂扶著,寬慰地拍了拍手背,安撫道:“放心,我離開的時候,看大少爺胸口有起伏?!?/br> 那意思是,還有氣兒,沒死。 馮慧茹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聽到這話并未得到慰藉,“那你怎么回來了?你該一直守著他,萬一他……我本想親自去,可我不敢,我不敢親眼看著他離開,嗚嗚?!?/br> “咳,我這不是擔心你嗎?回來陪你。大少爺那里有春燕在,我都交代好了?!?/br> 馮慧茹搖了搖頭,沒說什么。由著張玉鳳扶著她走回桌邊,重新癱坐在椅子里,仍舊抓著老丫頭的手道:“玉鳳你說說,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嫁了個沒良心的,臨到這大把年紀的時候,該是想享兒子清福了,卻要眼睜睜看著白發人送黑發人?!?/br> 張玉鳳默嘆了口氣,拿出帕子為她拭淚。 她心里明白,這種時候,越是勸越會勸不住,等同于火上澆油,遂轉移話題道:“常公公那邊吃好了么?服侍公公的下人都交代好注意事項了么?” 郁泓郁郁不得志,已成破罐子破摔姿態。表面上尚能勉強應付常余慶,別的地方,比如這太監用什么酒菜招待,安排睡哪個廂房,白天晚上為他安排些什么娛樂活動等等,郁泓都甩手不管。馮慧茹是當家主母,這些瑣碎之事自然就得接過來,否則那老太監回京在皇帝跟前說上幾句壞話,郁家就更加沒了東山再起的可能了。 郁泓什么都不管,馮慧茹既要掛心兒子死活,還得強打精神招待客人,打理后院,身心俱疲。短短十來日,瘦了一大圈兒,樣貌都脫了形。原本飽滿富態的臉頰,顴骨都突出來了。 聽到張玉鳳問起,馮慧茹果真止了哭,臉上堆滿了怒意:“那死太監太可惡了,明知道我兒子都這樣了,他還非要吃喜酒!吃酒就吃酒,你說說他是不是誠心的?竟叫我和老爺陪!我真是……玉鳳你知道嗎?這一晚上陪那死太監喝酒,我強顏歡笑,心情就跟上墳一樣難受死了!” 張玉鳳抓著馮慧茹的手緊了緊,溫言開解道:“咱們沒請賓客,家里就老爺和您撐著場子,其他人都是下人,沒資格陪他。他遠道而來,終究是客,還領著皇命,您不應酬他,誰應酬呢?” 馮慧茹的情緒平靜了些,不說話了,繼續垂淚。 張玉鳳只得再度找話題,“老爺人呢?” 馮慧茹的情緒又激動起來,恨恨道:“他?常太監一離席,他就摔了杯子走了。我追到門口,看他由著小廝攙著,往李小蓮那賤人的院子去了?!?/br> 張玉鳳又默默嘆息了一聲。 嫡子傷重彌留,老爺不聞不問,忒涼薄了。 真是無論轉什么話題,都是一把辛酸淚。 張玉鳳不敢再啟話題,只好陪著她家小姐默默垂淚。 忽的,外面傳來歡天喜地的聲音:“夫人,可喜可賀!” 二人抬頭,就見春燕打簾子興沖沖地闖進屋內,一臉喜色:“夫人,大喜事!” “呸呸呸!”張媽神色一厲,搶上前,猛對春燕使眼色,“不要亂說話!” 今晚給郁齊書沖喜,誰不知道這是死馬當活馬醫?根本醫不好的,折騰一番,也不過是給家人一點心理安慰,告訴自己,已盡人事,聽天由命了。所以,怎可能會有什么可喜可賀的事情發生? 春燕無端被訓斥,咬著唇,委屈:“干娘,我沒亂說話,是喜事啊?!?/br> 徑直轉向馮慧茹,雙眼發亮道:“夫人,大少爺他想要吃東西!” 張玉鳳愕然,“大少爺開口要吃的?” “嗯嗯!”春燕興奮地猛點頭。 馮慧茹亦不可置信,扶著椅子把手緩緩站起身:“你再說一遍!” 春燕上前,欣喜地大聲道:“回稟夫人,大少爺他說他想吃點東西!” “他想吃東西?你確定沒聽錯嗎?” “千真萬確!” 馮慧茹霎時眼淚直飚,閉眼合十:“阿彌陀佛!多謝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謝謝您保佑我兒,他終于想開了,愿意活命了!……”張開眼,急切地催促道:“快快,春燕,你趕快去看看廚房里還有些什么好吃的,統統都揀出來,我親自送過去!” “哎,好咧!” “要熱的!” “好咧!” “等等!”張媽喊住就要跑出屋子的春燕,轉向馮慧茹道:“小姐,大少爺好些天沒吃東西了,我硬灌那幾口又給他吐了出來。廚房里為了招待常公公,準備的都是大魚大rou,油膩又重口,他哪里能吃?得整點清淡點的,不然腸胃遭不??!” 久餓之人,一旦憨吃猛吃,極易適得其反,想活命反而快速送了命。 馮慧茹一陣后怕,“對對,春燕你快去叫廚房趕緊熬點白米粥!” 春燕答應著快速走了出去。 馮慧茹歡天喜地地重新坐下來,抓著老丫頭的手又笑又哭道:“你說說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呢?我幾乎天天守在他床邊,好話說盡,甚至是跪下來哀求,他都無動于衷。好狠的心,生他養他的親娘都不要了。怎么一夕之間就想通了?難道,這沖喜還真的沖對了?” 完了,感慨道:“我從前根本不信這個的,沒想到你說的這土辦法居然頂用呢?!?/br> 張玉鳳也很高興,順著她的話道:“自然是頂用的,這法子才會一傳十,十傳百啊?!?/br> 春燕去廚房里吩咐了下人熬粥,又回來回稟,“小半個時辰就能熬好,很快的?!?/br> 剛才著急給郁齊書弄吃的,這下可以好好問問了。 馮慧茹嘴里沒說,心里其實一點兒底都沒有,仍是覺得做夢,不相信的,只怕是白高興了一場。 遂拉住春燕和顏悅色地問道:“大少爺他現在怎么樣了?他怎么突然想吃東西了呢?” “看著精神還可以?!贝貉嗷氐?,然后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他咋想吃東西了,估計可能……可能是因為大少夫人吧?!?/br> “因為大少夫人?”馮慧茹同張玉鳳對視一眼。 眼里都是喜色。 真是沖喜沖對了。 “具體是怎么回事,你說仔細些?!?/br> “嗯!”春燕就道,“一開始是我們聽到屋內有哭聲,還以為大少爺他沒挺過去,趕緊沖進去看。結果大少爺他人醒著,就是臉色不太好。那大少夫人扶著床柱子望著少爺直哭,哭得梨花帶雨,看起來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很傷心的樣子。大少爺眉頭皺著,沒作聲。然后他看見了我,就說給他弄點吃的?!?/br> 春燕當時并未在現場,這些話真真假假,連猜帶蒙,事實情況也還差不多。 馮慧茹卻聽得慢慢收起了高興勁兒,臉色凝重,沖春燕無力地揮揮手,撐著額頭,看上去很疲憊。 春燕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自己干娘。 張玉鳳明白馮慧茹這是想要支開春燕的意思,遂對春燕道:“你去廚房看著點,白米粥熬好了就用冰水放涼了再送過來。否則粥太燙了,大少爺也沒法子吃,聞著米香更餓了,會餓壞的?!?/br> “哦?!贝貉嗝H坏乜纯瘩T慧茹,福身退了出去。 房門被張玉鳳輕輕關上,馮慧茹開口說話了:“玉鳳,那個女人是不是長得很狐媚?” 第54章 張玉鳳微微有些錯愕:“小姐, 你怎么會這么想?” 這么多年來,張媽仍舊習慣按馮慧茹未出閣時那樣稱呼她為“小姐”,馮慧茹也從未想過糾正她, 可見二人關系多么親密。也因此, 馮慧茹的隱秘心思都會給張玉鳳講, 張媽也敢給她提意見, 說出其他下人不敢說的話,十分體己。 馮慧茹突然問起蘆花的長相,張媽奇怪她怎么會直接判定蘆花長得狐媚?才會大膽地反問了一句, 就見她家小姐的眉間籠上了一層薄薄的愁云。 且聽她道:“我猜一定是那小狐媚子趁著齊書不能動彈, 就對他亂來。我的齊書是正派男兒,從未見識過sao狐貍精的手段。這一番嘗試, 他定然沒想到原來女人可以如此嬌媚, 還能叫他失魂落魄。于是食髓知味,就迷上了,迷得連死都畏懼了?!?/br> 張玉鳳沒想過其他, 聽了這番論調, 只是笑道:“亂來好啊,把大少爺救回來了,這不是挺好的嗎?” 在她看來, 郁齊書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馮慧茹聽罷,眉頭反而蹙得更深,“sao狐貍最不要臉,正經女人都不齒她們, 可偏偏男人們一個個前仆后繼, 就喜歡這種女人!為了她們, 甚至可以拋家棄子, 實在是個大大的禍害!” “……”張媽張了張口。 忽然就斷定蘆花是個sao狐貍,未免是否有些小題大做,無中生有了? “小姐,你是不是想得太嚴重了?” “玉鳳,你不懂?!瘪T慧茹搖頭,一臉憂色道:“之前齊書要死要活,意志還挺堅定,哪里知道碰上這么個狐媚的女人就不想死了,你不覺得他不對頭么?” 張媽困惑道:“小姐,我確實不太明白……” 馮慧茹道:“我這是不愿看到齊書沉迷女色??!” 張媽啞口無言。 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擔心大少爺走老爺的路子?其實你大可不必。大少爺從前對女人不太感興趣,想來正是沒碰上適合他的女人……小姐,想要郁家多孫,大少爺總得多經歷些各色女人才好,特別是大少夫人這種能激發他情智的女人……” “不關老爺的事,你扯老爺干什么?”馮慧茹不滿地打斷了張媽的話,隨后再度追問道:“你快說說她到底長得怎樣!” “……”張玉鳳擔憂地看了眼她家小姐,只好回道:“奴婢也就當初跟著周保和李進忠去那王婆家看人的時候瞧了回她的模樣,就那一回。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大少夫人她……嗯,她長得的確是有點好看呢?!?/br> “皮膚又白又光滑,整個人兒都透著水靈勁兒。尤其是她那雙眼睛,水汪汪的,像清泉一般。用大少爺他們讀書人的話說,就是眼含秋水。不止男人看了,個個都會心軟,溺在里面。就是我,身為女人,呵呵,當時也是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姑娘?!?/br> 提及蘆花,張媽說著說著不禁微笑起來,由衷道:“大少爺運氣好,我先還擔心鄉下姑娘沒幾個長得好的,怕是會辱沒了大少爺的人才,哪想到大少夫人天生麗質。但愿他們小夫妻將來能和和美美,早生貴子……” “我都快要急死了,你就別再大少夫人地稱呼她了!”馮慧茹抬頭怒視了眼張媽,神色極為煩躁,“你都說男人誰看她一眼都會被迷住,不是狐貍精是什么?” 張媽后悔自己的說法不當,遂忍不住為蘆花力爭:“小姐,我那只是說她長得好,特別是眼睛,但并非說她勾人……” 馮慧茹充耳不聞,兀自垂眼焦慮道:“如果她真的長得狐媚,齊書因此才想活命,只怕老爺那里就不好交代了?!?/br> “老爺??”張玉鳳詫異極了,“小姐,你先前不是說不關老爺的事么?” “你不懂?!瘪T慧茹看定她道:“我問你,你把齊書怎么斷腿、怎么害得郁家垮塌的事情忘了么?就是因為女人??!” 張玉鳳:“……” 是這樣沒錯,可,與大少夫人何干? 你都不擔心大少爺走郁泓的老路,又怕什么老爺不高興?難道說兒子是兒子,老爺老爺,老爺沉迷女色就沒問題,兒子卻不能耽于女色?如此不公,這是什么道理? 且,男人沉迷女色,為什么總是怪罪到女人頭上?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