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62節
“左右我一人在房里也無聊,出來一趟不妨事?!?/br> 青梨欠身請安,又拿出自己事先備好的香囊。 “聽說外祖母這幾日受了涼,有些咳嗽,我用桑葉配薔薇果做了個香囊,能清肺明目?!?/br> 景老太太年紀大了,用藥顧忌得多,藥服多了傷身,佩戴香囊的法子雖不能立即見效,但要更加溫和,同一直用藥比起來,顯然要更適合。 一旁的王嬤嬤見了那香囊,先笑著贊了一句。 “少夫人真真是有心了?!?/br> 這佩戴香囊的法子,還是前幾日秦安過來府上診脈時隨口一提的,她們這些在老夫人身邊近身伺候的一時疏忽忘了準備,沒成想少夫人卻一直放在心上記著,可不是有心嗎? 景老太太面上的笑意更甚。 “這些小事,難為你還記得?!?/br> 祖孫兩人言笑晏晏的說著話,落在旁人眼中,卻變得有些刺目。 “……不就是一個寒酸的香囊?有必要作出這么一副樣子么?” 青梨循著聲音看去。 一旁的黃梨木圈椅上坐著位中年婦人,顴骨突腮,是不怎么討喜的刻薄長相。 想來剛才在門口時聽到那句話,應該就是她說的…… 青梨目光微凝。 她從未見過她,也不知她究竟是何身份。 正待要開口詢問,景老太太先朝她招了招手。 “梨丫頭,過來,到我這兒來,讓我好好瞧瞧那香囊?!?/br> 卻是沒有半點要介紹那婦人的意思。 直接被這樣忽視,那婦人難免有點惱怒,又不好發作,頗為輕蔑地瞥了青梨一眼。 “你便是安行帶回來的女人?” 挺了挺背,她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裝模作樣地對著青梨咳了一聲。 “……咳,雖咱們兩家近年來走動少了些,但仔細論起來,都是同一個老祖宗,血濃于水,按著輩分,安行該喚我一聲嬸娘?!?/br> 說著,又探頭看了一眼青梨身后。 “安行沒跟你一道過來?” 青梨言簡意賅地回她。 “安行同舅舅一道去扈府了?!?/br> 婦人了然一笑。 “也是,聽說國公府的小公子前幾日早夭了,靈堂就擺在扈府,明日就要出殯了,安行自然是要去看看的?!?/br> 青梨不說話。 幾日前,俞云崢去世的消息便傳了過來。 想到自己在國公府時見到俞云崢的病重模樣,青梨對這結果并不驚訝。 國公府之前在姑蘇的別院早已在抄家時被充了公,扈氏現今住的是一處破敗不堪的小宅子。 扈文霍心疼自己年幼的外甥,將喪事挪到了扈府來辦,似乎也無可厚非。 但細究起來,事情顯然沒有那么簡單。 俞安行同景然一道去扈府,自然也不單是為了吊唁俞云崢。 耳邊,婦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雖說國公府早就沒了,安行也成家自立了門戶,但那小公子怎么說也算得上是安行同父異母的親弟弟,這都不去吊唁一番,日后傳出去教眾人知道了,名聲到底不太好聽?!?/br> 這些話,面上看來是在同青梨攀談,實則不過是含沙射影說與景老太太聽。 景老太太自然聽出了這一番話里的言外之意。 景老太爺和景老太太兩人掙來了景府如今的一切。 但兩位老人膝下子嗣并不興。 幼女嫁到京城香消玉殞,剩下的一個長子又遲遲未婚。 府中小輩只一個外姓的俞安行。 常言都道樹大招風。 偌大的一個景府,但凡勉強能同景府扯上那么一丁點兒的關系的,都想來分一杯羹。 甚至還有揚言要將兒子過繼到景然名下的,只差沒把那點昭然若揭的齷齪意圖寫在臉上。 平日里兩位老人的身子一有個風吹草動,便有人立馬拐彎抹角地來查探情況。 這不,景老太太這些日子染了風寒的消息才傳出來,就又有人厚著臉皮硬貼上來了。 只是之前他們各種軟法子硬法子都試了一遍,統統不奏效。 這次過來,聽說俞安行帶了新成婚的夫人一道回來景府,又將目光轉移到了俞安行的身上。直言青梨出身和身份都夠不上景家,另送了一本景家適齡女子的畫冊上來。 抿了一口熱茶,景老太太冷冷地掃了那婦人一眼。 她倒是好意思自稱一聲嬸娘! 雖兩家都是同一個老祖宗沒錯,但從老祖宗到現在,快過去了一百年,兩家除了同一個姓氏,血緣關系早就淡成了水,哪里能扯上什么親戚關系? 若是在平時,景老太太定然不會讓這人進門。 只是虎視眈眈瞧著景府的人實在太多,有些事情,還是要趁早說開了,徹底絕了那些人的妄想才好。 將青梨拉至自己跟前,景老太太拉著她的手,祖孫兩個細細論著家常,全然顧不上其他人。 待說得差不多了,景老太太才讓王嬤嬤將事先備好的賬本拿給青梨。 “這是去年府上的賬冊,你拿去看看,熟悉一下上面的進項,日后再慢慢上手?!?/br> 旁邊的婦人一直受著冷落,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 此時見到景老太太親手將賬本交到青梨手上,一張臉是徹底黑了下來。 要知道,之前景老太太從不見人,至多派個嬤嬤來瞧上兩眼,便將人給打發走了。 今日卻是自己親自出來了,她本以為,今日能有些轉機…… 從椅子上起身,她有些著急地開口。 “老夫人,賬本這么重要,怎么能隨隨便便就交到一個外人手里?” “安行那么好的一個孩子,不該配這么一個出身不堪的……” “夠了!” 景老太太擰眉。 這一聲雖不大,卻威嚴十足,生生嚇得那婦人停了聲。 “我老婆子雖老眼昏花了,但誰是外人,還是能分得清的?!?/br> 回身讓王嬤嬤將青梨送出去,景老太太徹底失了周旋的耐性。 冷睇了那婦人一眼,下了最后的通告。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打著什么主意,回去告訴其他人,我景府的產業,還輪不到你們這些不三不四的來惦記?!?/br> 說罷,景老太太抬手,讓人將那婦人直接拖走。 破布巾子塞進嘴里,那婦人手腳并用地掙扎著,愣是一點聲兒也發不出。 一場鬧劇歇下。 景老太太頹唐地跌坐回椅子上。 眼前慢慢又浮現出六年前俞安行剛從京都被人接回來時的樣子。 十幾歲大的少年郎,身上卻一點生氣也沒有。 面色蒼白若紙,手腕細得好似一握就斷…… 是她對不起姝兒,讓姝兒的唯一骨血在那吃人的國公府里白白蹉跎了那么多年…… 能不能認祖歸宗,已經不重要了。 她會代替姝兒好好護著他…… 既是他的,旁人一分也不能搶走。 —— 從正廳出來。 回到洗松苑,青梨坐在窗邊案前。 小魚將景老太太給的幾本賬冊放在書案一邊。 另一邊,則是一早剛讓人收拾好的棋局。 昨夜的棋子掉了一地,幾個小丫鬟費了好半天,扒拉了許久,才從角落里找齊了所有的棋子。 只眼下,青梨全都沒有心思顧得上。 天色漸晚,俞安行和景然還沒回來。 青梨心內莫名焦躁。 若是扈府的人真在暗中同倭賊搭上了關系,此時便是到了強弩之末,只怕會拼個魚死網破…… 這么一想,青梨是徹底不能心安了,晚膳也只草草扒拉了兩口。 等到了夜半時分,院門外終于傳來了響動。 青梨急急起身,一把推開了門。 元闌一人站在庭院中。 渾身浴血,一身黑袍幾乎辨不出原本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