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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jian相他哥遺孀(重生) 第54節

    “改日叫他們撤下罷?!?/br>
    他語調平平,同吩咐其他事一般沒有區別。田泰趕緊應下,之前他已同周大人的手下說過不必再尋,只是消息傳的慢,尚未抵達此處。

    然而車廂里,崔凈空一手握著書卷,眼珠卻沉沉盯著一處。

    他看到了那張他親手,一筆一劃畫出的相。女人的彎眉、杏眼與唇邊的那粒痣,歷歷在目,他閉上眼也能在心里完整勾勒出來。

    常有志怪傳說,畫中栩栩如生的美人夜間會從紙上走出來,招搖一雙軟臂,求作畫者憐惜,共赴一夜春宵。

    崔凈空有沒有做過這樣可笑的夢境,已然記不太清了。

    他仍然對著那張畫像目不轉睛之時,全然不知,畫中人正懷著他的血脈,就在離他不過兩步遠的馬車上。

    擦肩而過。

    梁洲的確涼爽宜人。七月初的時候,他們抵達了江北淇郡。

    馮玉貞頭一次來到數百里之外的地方,她也頭一次看見如此寬闊的將江水,江水濤濤,岸邊蘆草搖曳,夕陽的殘紅鋪于寬闊水波之上,波光粼粼。

    她被安排在一個小樓閣里,人與物一應俱全,這實在是過好的待遇,許宛秋只道她此時身懷六甲,只顧著好好修養就是。

    自趙陽毅走后,馮玉貞行動不便,許宛秋指派了一位婢女來看顧著她。

    也是從她的只言片語里,馮玉貞才得知,許家的許,是當今太后的姓。圣上年幼繼位,朝政暫由內閣與太后分治。而許宛秋,正是當今太后的親侄女。

    對于被這種與她堪稱天上地下的天潢貴胄禮待,馮玉貞的不解更為濃重,然而她現下沒空去揣摩這些事。

    她的肚子才五個多月,然而瞧著卻好似已經六七個月了。

    隨行的大夫肯定并非雙胎,又推測大抵是個沉甸甸的胖小子,想安撫她的不安,可馮玉貞始終放心不下。

    她忽地記起話本初始的那段。

    崔凈空不到八個月早產,母親血崩而死,按常理而言,早產兒多數皆因先天不足而體虛多病,可崔凈空自出生伊始,便健康體壯,從未有過什么災病。

    馮玉貞不準自己去想了。然而世事難料,這一年的十月初三,她早產了。

    肚子剛滿八月,馮玉貞肚子便高高隆起,好似懷胎十月一般,她雙腿腫脹,難以下床著地,還要勞煩有人時不時捶腿,才能稍稍緩解。

    十月初二當晚,她方用過晚膳,還未被摻著坐回床上,忽而腿上一涼,羊水破了,腹中緊接著傳來陣痛,肚皮隱隱被踹出幾個小腳印的形狀,她的孩子好似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上了歲數的年長女人們,她們對于生產一事,總是避重就輕。好像嘴皮子上下磕碰間,孩子就濕漉漉自個兒掉出來了。所幸世間女子大都不識字,寫不得男人那一手錦繡文章,不然哪個女人還會受此蒙騙?

    疼痛如同漫無邊際的長夜,撕碎了她的意識,馮玉貞反而叫不出聲,連呼吸都省著力道,只模模糊糊聽到頭上梳得光光的接生婆高聲喊了一嗓子:“看到頭了,看到頭了,再加把勁兒!”

    本來快要失去意識的她驀地一個激靈,瞥見天際微涼的晨曦,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稚嫩嘹亮的哭聲好似極遠又極近,馮玉貞心中一松,幾乎下一刻就要昏死過去。

    “恭喜夫人您喜得千金!”

    眼皮極重,可小小的嬰兒被接生婆放在了她汗濕的懷里,她的女兒有一張皺巴巴的小臉、身上縈繞著淡淡的腥味。

    喜安,喜安。

    馮玉貞渾身無力,她努力低下頭,在女兒紅通通的額頭上輕輕貼了一下,一種原始的、劇烈的感動填滿了她的缺口,汲汲皇皇的兩世,馮玉貞眼角忽而垂下一滴淚來。

    你叫馮喜安。多喜樂,長安寧,歲無憂,久安康。

    在這一瞬間,同崔凈空的所有恩怨情仇、愛恨與否,她都不想再去斤斤計較了。

    你我二人之間的離愁孽債,一筆勾銷。

    然而她大抵太過喜悅,忘了十月初三這個特殊的日子,也是崔凈空的生辰。

    同一片廣袤的夜空下,崔凈空披星戴月回到了他的住所。

    這是周谷槐——周尚書贈予他京城西面一間四進宅院,亭臺水榭,錯落有致,實非黔山鎮里那間已化為灰燼的府宅可比的。

    崔凈空玉面之上并無什么神情,自回京后,越發像一塊通體寒氣四溢的冰,將屬于人的七情六欲一并剔除了。

    三個月下來,宅邸里新添的奴仆也略知這位主子的古怪脾性,因而推開房門,其中空無一人,黑洞洞的宛若要吞噬一切。

    崔凈空并不點燈,他自如容身于一片漆黑中,終于躺在床上,卻如前幾日般無半點困意。

    然而今日,心口驟然一縮,他記得今夜并非弦月,況且念珠已然取下,不該作疼了才是。

    崔凈空不適地擰起眉,起身去問守夜的奴仆:“今夕為何日?”

    “回主子的話,十月初三?!?/br>
    十月初三。

    崔凈空披著外衫,獨自坐在床沿,忽而覺得右手腕隱隱發癢,好像少了什么物件。垂下頭,其上空空如也。

    他已經把它扔掉了。

    連同寡嫂為他所求的平安符,那間二人夫妻相稱的宅邸,她燭光下的笑靨和那聲拖慢的、溫情的祝福,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所有這些全被他親手拋開,一并葬身于那場熊熊烈火之中了。

    同馮玉貞自身一般,再難尋到。

    第72章 不寐之癥

    慶延四年,崔凈空解褐翰林學士,充中書舍人,才辯過人,上與語大悅,既加冠,遷大理寺丞,洞察秋毫,斷決敏速,慶延七年冬,累功超擢為刑部侍郎。

    崔凈空升遷的消息再度傳遍了京城,其人甚囂塵上,引來又一波上門提親者,幾乎踏破了京西的崔宅。

    這位寒門貴子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自一介白身,勢如破竹,短短四年間便官至三品,手腕與脾性萬里挑一,不可小覷。如此才算正式入了那些眼睛長在頭頂的氏族的眼。

    去歲起,周家、李家同時對他有意,欲將家中小女下嫁于他。

    周李兩家雖不及四世三公,也是實打實鐘鳴鼎食的豪族,一時間兩女爭一男的戲碼為眾人津津樂道。

    然而不過二十又二,新出爐的崔侍郎卻遠沒有如旁人艷羨,更無他們意料中把酒當歌、慶賀升遷的快活。

    深夜風雪交加,一輛馬車自城西崔宅而出,于紛飛的白雪中劃過,匆匆出城,守衛見怪不怪放行,車子停在郊外一間府宅前。

    白墻青瓦,石獅鎮守。檐下懸著兩只紅彤彤的燈籠。

    從這輛馬車中,一人緩緩探身下來,來人披著一件玄色暗紋鶴氅,沉在寂寂的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風雪呼嘯而過,粗暴拉拽起袍角,他巍然不動,只在風雪中站定,兩只紅燈籠在眼眸深處飄搖著。

    斗大的雪花急急落在男人墨發之上,他撥開一旁田泰打起的傘,踩著一地新雪,吱扭吱扭,向光里走去。

    暖光照亮了一張玉面,來人正是京城里炙手可熱的崔侍郎。

    時隔多年,崔凈空清雅端正更甚,身形頎長挺括,他愈走愈快,鶴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走動間露出繃緊的緊窄勁腰。

    “主子,您回來了?!?/br>
    李疇守在門下,趕忙上前接他。相似的府邸、相同的人,幾乎令微醺的他恍惚了一瞬,錯以為回到了幾年前。

    是了,只要走進去,推開房門,床上坐著一個人等他,那時一個柔和似水一般的女人,解開他的束發,溫聲問今日是否勞累,趁早歇息。

    可順著往里望去,只有黑壓壓一片,了無生氣,他忽而回過神,為落進這拙劣的陷阱而生出一些惱羞成怒來,烏黑的眼珠比雪還要冷上三分,幽深似黑石,透不出一點光。

    薄唇只有一點淡淡的顏色,崔凈空的嗓音已經擺脫了年少時的清脆,拖著點醉意的沙啞,面無波瀾道:“李疇,少干多余的事?!?/br>
    不知是否由于常年浸身牢獄,沾染一身肅殺落拓之氣,像現在這樣居高臨下出言時,越發高峻逼人,真如一尊玉面活煞神一般。

    “是,奴才知錯,明日就去領罰?!?/br>
    李疇頗為熟練地低頭認罪,只聽一聲冷哼,對方已經跨步越過他,徑直走入府邸中。

    他回頭望去,只瞧見男人寬肩、墨發上蓋著淺淺一層白雪,好似一人走到白頭。崔凈空這兩年又往上竄高一截,卻沒有貼多少rou,依然瘦削似竹。

    “李哥,你是這個!”田泰湊到李疇身邊,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

    他并無貼身跟著,這些年來,主子就寢時聽不得一點動靜,他還要等一等,琢磨著時候,差不多睡熟了,再躡手躡腳去房外守著。

    田泰拿肩膀搡了一下李疇,嘴里突突往外倒苦水:“李哥,你是沒看到,今兒差點嚇死我,明明是升遷宴,從芳韻軒出來臉就跟結冰似的,我真是大氣不敢喘,回京西躺了沒一柱香的功夫,又起身,我就知道準得來這兒?!?/br>
    他說著說著,望頭頂紅燈籠上一瞟,感嘆到:“真喜慶,怨不得主子看見都舒暢多了。誒,李哥,你今兒又沒跟著去,怎么隔這么老遠,都知道他不高興的?”

    李疇拿手捂著嘴,噓了一聲,示意他小點聲,言語里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這哪兒是為喜慶,年初主子親眼瞧著建的這宅子,和黔山那間一模一樣,還沒想明白呢?還有燈籠,夫人那時候也掛過樣式差不多的——”

    說到這兒,他忽地截住,像是生怕遠在正房里的崔凈空聽到。幸好“夫人”兩個字一出,田泰也不算蠢,登時反應過來。

    李疇嘆一口氣:“說是要大辦升遷宴,可個個攜家帶口,獨自己形單影只?;氐礁?,又冷又黑,思及旁人對影成雙,自個兒故人難覓,哪兒能高興起來呢?”

    尾音消失在撲朔朔的靜謐雪聲中,兩人一時無言,都瞧著不遠處的梅花,霜雪滿枝頭,沉甸甸的幾乎要壓折。

    崔凈空這三四年間素有不寐的病癥,起初只是夜間不易入睡,淺眠易醒,然而自去歲起愈演愈烈,常常一宿一宿睜眼到天明。

    他的確異于常人,并不因此受困,照常朝參上值,可到底是血rou之軀,撐不過一個月,夜間忽而頭疼欲裂,從床上跌撞著翻滾下來,閉目不知生死,奴仆聞聲闖入,這才趕忙去請大夫。

    本以為是他公務繁忙,心脾兩虛,喝下幾副藥細致調理便無恙。誰知這點毛病越治越重,幾乎無法,每日能睡上一個時辰都算老天保佑。

    臉色一度蒼白如紙,以至于有日上朝,圣上見之十分擔憂,勒令愛卿在家養病,派去御醫為他診治。

    查不出名堂,藥喝了一碗又一碗,不見半分好轉,御醫對此束手無策。

    身體漸漸虛弱,行走時好似一桿竹竿撐著衣服挪動,連神智也慢慢變得遲緩。

    去歲冬,整整四日未能合眼。第五日清早,崔凈空推開門,見到門外守夜至明的李疇,面容漠然,話音比往常要快一些:“可看到夫人去哪兒了?”

    李疇十分驚懼,堪稱膛目結舌地望著他——男人身著一件熟悉的、單薄的月牙白袍。

    沒人知道他還留著這件舊衣,李疇以為除了他那時慌亂留下幾件,其余的全被燒成灰了才對。

    然而這件幾年前陳舊泛黃的月牙白袍,不知何時被他藏起來的,亦或是沒注意塞到了柜底,現在堂而皇之翻找出來,十七歲時的衣衫已明顯小了,很窘迫的短了一截,懸在小腿處。

    可崔凈空這樣心細如發的人卻對這個異常全無所察,同樣也未發現房里缺了梳妝鏡、美人榻和本應成雙成對的并蒂蓮枕頭。

    見李疇宛如呆傻一般,崔凈空神情驟然陰沉下來,心知必然出了事。

    可此時沒空治他看守不力的罪,他急著去找馮玉貞,分明昨日才從靈撫寺回來,寡嫂還為他求了一塊平安符,怎么一覺醒來,身邊便不見蹤影了?

    大步走開,卻發覺身處的府宅并非是他們的家,一草一木無不陌生至極,回廊曲折,園林幽深,遂及時頓下腳步,知曉自己大抵是無意識間被挾持而走,困在這個迷宮似的地界了。

    是誰?鐘濟德按捺不動,提前下手了嗎?胸口一陣憋悶,崔凈空只覺得迷茫至極。

    他被關在這里,那嫂嫂呢?

    李疇差點跟丟他,怕攔不住,慌張間拽上了一頭霧水的田泰。

    好不容易趕到,呼哧喘氣間,便愕然撞見崔凈空面墻,略彎起腿,向上猛一跳,雙手敏捷地扒住墻頭,竟然是要借力爬到墻上去!

    然而崔凈空始料未及,身體壓根經不起此番又蹦又跳的折騰,兩臂使不上力,身體直直下墜,踉蹌著險些摔倒在地,還好田泰眼見不好,搶前扶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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