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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長媳 第102節

    寧宣因給太子守喪,悶了好長一段時日,這一日借口回娘家探病,順帶到了明宴樓對面的茶樓喝茶,自三皇子領了糧荒的差事后,寧宣的地位水漲船高,近來已有不少宦官夫人明里暗里給她送禮,寧宣收禮收到手軟,她自忖這是否極泰來,終于要揚眉吐氣了。

    她心心念念想見寧晏一面,好耀武揚威一番。

    不知是老天爺要成全她,這念頭一起,就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明宴樓踏了出來。

    “咦,那不是三小姐嗎?”寧宣身側的侍女道。

    寧宣頓時心潮澎湃,二話不說將新買的玉鐲往手腕一套,趾高氣昂下了樓。

    自寧晏能在公務上幫到燕翎后,燕翎大膽培養她,讓她沒事便去市集轉一轉,了解平準均輸的動靜,穆家亦有人常年行走江南與京城這條線,寧晏暗中指使一名管事響應官府號召,參與到平抑糧價的計劃中來,替寧晏打聽一手消息。

    大晉富商背后多有權宦做靠山,寧晏也沒藏著掖著,是以三皇子知道穆家有一商隊參與其中。寧晏外祖穆家的事,三皇子從霍家那也有耳聞,這一次拿到霍家遞上來的名單,便格外對穆家這名管事上了心。

    恰巧今日召集商戶在市署聽差,三皇子要去明宴樓用膳,路上撞上這名管事,三皇子端得是平易近人,那管事惶恐交加,戰戰兢兢回著話,三皇子只道自己是寧晏的姐夫,表示自己知曉對方底細,也是存著親近的意思,管事受寵若驚。

    二人恰恰行到明宴樓附近,三皇子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將寧晏拉扯到無人的巷口,語氣十分囂張,

    “原先你急于與寧家一刀兩斷,現在后悔了吧?我告訴你,你就是想沾光也輪不到你!”

    寧晏原本要回嘴,余光瞥見三皇子面色陰冷立在寧宣身后,刻意將姿態放謙卑了些,

    “我早說jiejie是有福氣之人,jiejie偏生不信,平白折騰出那么多事來,jiejie若看得起meimei,meimei自然樂得沾jiejie的光,jiejie既是視meimei如眼中釘,meimei以后自退百里,絕不招惹jiejie?!?/br>
    寧宣聽了這話,心口憋著的那股氣順了,下巴往前戳著,“你想沾我的光是沒門,你想我放過你就更沒門?!?/br>
    寧晏越發低眉順眼,“我不知何處惹jiejie如此記恨,還請jiejie大人大量饒了我?!?/br>
    寧宣看著她那張艷若桃李的臉,目光淬了毒,“你不該生得這么美,你不該嫁給燕翎....”

    話落,身后傳來一道寒聲,

    “是嗎?不若本王現在休了你,你改嫁燕翎如何?”

    寧宣聽了這話,脊背一涼,急忙轉身,對上丈夫陰冷到極致的眼神,打了個寒顫,旋即搖曳多姿扭了過去,牽著三皇子的衣袖,語氣軟了幾個調兒,“殿下您誤會了,妾身的意思是該讓二meimei嫁給燕翎,三meimei這樣忘恩負義的人,不配沾寧家的光?!?/br>
    三皇子臉色稍稍好看一些,卻也沒好看多少,寧宣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令他厭惡,難怪當初燕翎答應得爽快,可見燕翎早看穿了寧宣的德性,心中不喜,可恨自己瞎了眼,被她蒙騙。

    當著寧晏的面,三皇子也未多斥責妻子,只溫聲與寧晏道,

    “你那名管事已在運糧的名單中,你放心,我已吩咐霍家照看他?!?/br>
    參與的人越多,他籠絡的人心越廣,他現在不缺機會,不缺人手,更不缺銀錢,缺的就是百官的信任。京城的商戶與各官宦世家牽扯甚深,他樂得賣人面子。

    寧晏連忙屈膝道謝,又借口告辭,三皇子也未留她,只視線一直追隨她,目送她上了馬車,寧宣見丈夫目光凝著寧晏不動,頓生警惕,“殿下....”她柔聲撒著嬌,擠出一行眼淚,“您是不知道,這寧晏面上和軟,暗地里卻惡毒得很,她以前在寧家嫉妒祖母喜歡我,總是使絆子害我.....”

    三皇子涼涼看著她,“是嗎?”

    摔袖上了馬車,寧宣心慌意亂跟了上去。

    三皇子一路撐額假寐,根本不理會寧宣,腦海浮現的是寧晏那張臉。

    當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他若早些遇見寧晏,又怎么會跟燕翎搶寧宣,燕翎真是好命,甩了寧宣這門親,轉背娶了寧晏這樣的大美人,他暗中嘖了一聲,無不遺憾地搖搖頭,逼著自己拂去雜念。

    待回了王府,寧宣依然淚水漣漣,絞盡腦汁編排寧晏試圖博取三皇子的同情,三皇子耐心告罄,扭頭一巴掌呼在她臉上,將她掀翻在地,“寧宣,本王警告你,我現在急需獲得燕家的支持,你若再得罪寧晏,這個三王妃你也別做了?!?/br>
    寧宣聽得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維護寧晏,忍無可忍,捂著臉恨道,“殿下,您是不是看上寧晏了?”

    三皇子邁開數步又折了回來,俯身捏住她下顎,用力往上一挑,眼中冷氣滲人,“若是我早些見到她,哪里輪到你做這個三王妃?!?/br>
    三皇子松開她,居高臨下看著,吩咐管家道,

    “看好她,沒有本王準許,不許她隨意出門!”

    再讓這蠢貨在外頭橫行霸道,他到手的太子之位怕是又要飛了。

    寧宣呆如木雞。

    太子下葬后,朝中漸起儲君之議,以禮部尚書施源為首的老臣堅持立太子嫡子為皇太孫,霍家一黨的朝臣以“國賴長君”為由,提議改立三皇子為太子,朝野各執一詞,爭論不休。

    皇帝并未表態,只在某一日被炒得頭疼了,掀了御案,吼道,“太子尸骨未寒,爾等便急著議儲,你們是一點都不惜念太子,還是盼著朕死?”

    至此,誰也不敢在明面上提起立儲之事。

    這段時日,寧晏日日都要去燕翎書房點卯,倒也沒別的,她全靠從燕翎這里得到邊關的消息。

    燕翎時刻記著淳安離開時蠱惑寧晏的那句話,不許寧晏藏心事,生怕她不高興,處處哄著,若真走了怎么辦,這小烏龜是個極有本事的,指不定那天就將了他一軍,是以寧晏問什么,他答什么。

    說來自淳安隨兵出征,大晉將士深受鼓舞,士氣高漲,戚無忌此人行軍詭異,不按常理出牌,其路子比燕翎還要野,烏日達被他牽著鼻子走,最后干脆按兵不動。

    烏日達幾番請韃靼大漢舉兵南下,合力攻打大晉,可韃靼大汗見大晉只派了個戚無忌迎戰,那戚侯,燕國公與燕翎均不見蹤影,擔心大晉暗中有詐,不敢輕舉妄動。

    這么一來,戰事陷入僵持。

    十月初一這日夜,寧晏擰著食盒到了書房門口,聽得燕國公在里頭,原本要走,燕翎發現了她,喚她進來,寧晏大方邁進書房,給燕國公行了禮,將煮好的銀耳蓮子湯盛入碗里,給他們父子倆各人一份。

    只聽得燕國公喟然長嘆,“若是能發一筆橫財,在短時間內充盈國庫便好,否則無忌撐不了多久....”

    燕翎也憂心忡忡,“淮南水災,賦稅必減,江南因霍家攪動風云,江州一帶疲敝不堪,我已與程首輔商議從湖湘撥糧北上,待軍屯秋收上來,無忌那頭的軍糧能供上,但是到了明年開春,怕又要遭遇新一輪的糧荒....”

    寧晏一面邁著步子往外走,一面嚼著他們的話,

    發橫財...橫財....

    那些沉積在腦海深處的字眼忍不住往腦門竄,她扶在博古架,步子遲遲邁不動,眼神閃爍著慌亂,心里的念頭被抽絲剝繭的勾出來,漸漸變得清晰,

    她曾親眼目睹千帆競流,她曾看到百肆同興,白花花的銀子跟流水似的涌入市舶司,一張張銀票輾轉流通在掮客,海商,百肆貨主與朝官手中,那時的泉州四衢八街,人聲鼎沸,車馬穿梭不息,一派盛世景象,可惜啊,隨著一紙禁海詔令傳來泉州,一夜之間所有百肆關了,海船回不來了,港口被封,穆家伙同好幾位海商派去南洋運貨的大帆被迫在海上盤旋,后遭遇暴雨,全船覆沒無一生還.....

    私船屢禁不止,膽大的海商買通市舶司的官員,私自與南洋商人交易,所得銀錢一半被市舶司的官員私吞,一半入了幾手,根本沒有繳稅到朝廷。

    不是朝廷掙不到銀子,是朝廷不愿掙啊。

    寧晏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波云詭譎,無情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漫過鼻息,她窒息了,又深深吸著氣。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她雙目漫著血紅,雙頰發燙,扭過頭來,緊張到打顫,

    “我有法子,有法子讓朝廷在最短的時間內,掙到最多的銀子,源源不斷的銀子....”

    從來穩重自持的人兒,淚水如溪,綿綿滾了下來,迎著他們吃驚訝異的神色,將壓抑多年的念頭,條清縷析地說出來。

    .........

    燕翎已不知多少次被這個小姑娘給驚艷,她才十七歲,見識廣博,眼界高闊,她像是從巖縫里開出的一朵嬌花,柔韌而有生命力。

    燕翎從未去過泉州,對海貿雖有提綱挈領的了解,卻遠遠不如寧晏親身經歷來得深刻,

    “你的法子很大膽,但我覺得可以一試,父親您說呢?”

    他緊緊握著妻子冰涼的手,輕輕揉著她的掌心,試圖安撫她。

    燕國公還沉浸在寧晏描繪的畫面,感慨萬千,“我竟不知在南洋港口,百肆方興,百姓農閑之時便去工肆當小工,這么說女子也能掙銀子?”

    寧晏的心久久平復不下來,她雙手依然在發抖,卻借助丈夫的熱度勉強尋到知覺,“是的父親,不僅有短工,還有長工,有些百姓田地被豪強占領,他們便跑來百肆打下手,一年也能掙不少銀子,回去買些田地,供一家老小吃喝,”

    “更有婦人聯合開個小作坊,專做小褂,您不知,那南洋諸國極熱,他們的百姓不著長衫,最愛穿小褂,每年我外祖父都要捎不少小褂送給南洋的客商,對了,不少中原人也在南洋定居,原先他們往來南洋與中原,海禁施行后,他們叫苦不迭,只得通過官府走市舶司朝貢的途經,才能換一些所需的物品回去,可這些遠遠不夠他們日常所需.....”

    寧晏說起來意猶未盡,仿佛是泄閘的洪水,滔滔不絕。

    燕國公也是聞所未聞,極為震撼,稍作思忖便與燕翎道,“此是國策,你即刻入宮,將此議稟報陛下,若陛下首肯,你不妨親自去一趟泉州,你且想一想,如今朝局詭譎,形勢并不明朗,東宮與三皇子都盯著你,與其左右為難,還不如避風南下?!?/br>
    燕翎眸色一振,“兒子正有此意?!?/br>
    事不宜遲,燕翎連忙換了官袍入宮,寧晏回到明熙堂,側臥在床榻,心如擂鼓般,咚咚地要蓬勃而出。

    燕翎這一去便是三日三夜,一面爭取皇帝同意,召集內閣廷議,一番唇槍舌劍取得百官首肯,拿到開禁詔書,又立即回到兵部安排諸務,待十月初四日傍晚,他方趕了回來,見得妻子慵懶臥在塌上不動,覆身過去,將她半抱起來,綿綿親吻她,“晏兒,對不起,我又要離開了,此去泉州,興許要半載功夫,你答應我,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來....”

    寧晏眼神無光,像軟塌塌的木偶任由他擺布。

    她也不知為何,自說出那個念頭,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氣,她的心已飛了....如今聽得燕翎要走,去她最想去...最惦念的地方,身子越發像被巨浪載著,飄忽不定。

    燕翎目色繾綣逡巡著她,眼尾也泛了幾分紅,

    “你別難過,我會幫著你外祖家重振家業,盡力實現你的念想....”

    寧晏忽然坐起來雙手蜷緊了他的脖頸,螓首埋在他肩頭,輕輕抽搭了一下,沒有做聲。

    燕翎不知是她是難過穆家的遭遇,抑或是舍不得他,耐心安撫片刻,吩咐榮嬤嬤替他收拾行囊,告訴寧晏,他連夜就要出發。

    寧晏抱膝坐在床上,雙目泛紅盯著他,一言未發。

    燕翎匆匆用了些晚膳,又回來抱了她許久,“別怕,我盡量早些回來....”

    寧晏就這么看著他掀簾而出,腳步聲一點一點走遠,直至徹底消融在夜風里,她忽然下了塌,都顧不上趿鞋,奔入梢間,尋來一個布囊,將換洗衣服,香膏,防身的匕首,銀票等,一物一物塞入囊中,她眼神清冷,冷靜到近乎麻木,待她收好行囊,提筆與國公爺和徐氏寫下一份告罪信,喚來榮嬤嬤等人,三言兩語交待去處,也不給眾人反應的機會,將行囊往身上一系,裹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掩上兜帽徑直尾隨燕翎而去。

    待她行至側門,卻見云旭送完燕翎回來,手里正捧著一發燙的紅薯,剛剝開皮,吃了一口熱乎乎的rou,撞上寧晏清凌凌立在門口,他大吃一驚,雙手一扔將紅薯給扔至墻角,又在衣裳擦了擦手心,連忙朝寧晏施禮,“少夫人,您這是做什么?”

    寧晏臉不紅心不跳,面無表情吩咐,“背馬,我要去追世子,我有要事告訴他?!?/br>
    云旭悄悄覷了她一眼,將她心思猜了個透,燕翎此去泉州少說也要半年,寧晏舍不得,要跟過去也在情理當中,總之先追上,讓不讓去是主子自個兒的事,眼下他沒資格攔寧晏,麻溜給備了一匹快馬,護著寧晏往城門駛。

    燕翎已離開半刻鐘,他快馬加鞭,又是輕車簡行,早已出了城門。

    寧晏馬速比不得燕翎,帶著云旭到城門口,被盤查一番又耽誤了些功夫,云旭見夜風寒涼,幾度勸寧晏侯一侯再出發,寧晏不肯,倔強的姑娘咬著凍紅的唇,一聲不吭往南邊追去。

    后來云旭無奈,只得放出一信號箭,提醒燕翎稍候。

    燕翎不明所以,卻還是在一顆樹下暫時歇了下來。

    隨行有十來名暗衛,有人生了火堆,拿出干糧果腹充饑。

    燕翎背靠樹干立著,掏出酒囊抿了幾口,夜色明凈,寒風如刀,他胸膛被烈酒灼著,火辣辣的,想起臨走時她的模樣,水汪汪的杏眼,跟個小獸似的盯著他,仿佛想咬過來,就那么恨他?

    可憐又可愛。

    若這會兒在面前,便讓她咬,再親回去....

    一聲清脆又細長的“駕”撕裂寒風撞入耳簾,燕翎的眸色一瞬間幽黯到了極致,他頓在那里,聽得那馬蹄聲越來越近,三步當兩步沖到路邊,幾匹快馬化開朦朧的霧色疾馳而來,

    冷風呼呼獵著她兜帽,看不清她的模樣,也不知是駛得太快,駕馭不了馬兒,還是被凍僵了,她如風雨中俏立枝頭的花朵,在夜色里搖搖晃晃,及近了,她似撐不住,就這么從馬背上跌了下來,往前奔了兩步,踉蹌來到他跟前,將兜帽給掀落,露出一張如珠似玉鮮活無比的顏來,瓊鼻被凍得通紅,雙目盈盈的含著嬌怯,鬢角的碎發被冷風呼來刮去,她顧不上打理,嗆著寒風磕絆地開口,

    “你此去泉州,天高路遠,諸務不熟,底下的官員或許會絞盡腦汁蒙騙你,那些掮客海商都極為狡猾,想要獲取他們的信任不容易,底下百肆更是盤根錯節,沒有知根知底的人兒跟著你,你會要多吃一份力,我可以幫你的....”

    “我可以幫你算賬目,我可以幫你搜集海商名目,我可以幫你組建商會,我還可以給你聯絡百肆,走訪民間.....我穿上男裝,你就把我當小吏使喚,跟班也成啊,總之,我能說會道,我能寫能算,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寧晏哆哆嗦嗦數了一堆自己可效力之處,若是早早提出跟他來,他一定設法把她撂在家里,眼下只能中途追上他,憑著這股無賴勁惹他幾分憐惜。

    燕翎在寒寂的風中立著,說不上心中是何滋味,只知道腦門跟蒙了一層霧障似的,又怒又氣,還仿佛有一些意料之外的酸溜溜的歡喜溢出來,從初一那夜她的激動到今夜離開時她的木然,一切的不對勁到此時落了實處,原來她想去,她想去泉州。

    “你絮絮叨叨說了一堆,還不如一句來的管用?!彼摎獾?,

    寧晏趕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路,雙腿被磨蹭的疼,又凍又累,已是強弩之末,懵懵懂懂地問,“什么話?”

    燕翎眼神幽深復雜,尾音被夜色浸出幾分涼,“你舍不得我...”

    寧晏愣了一下,眸眼如破霧而開的明珠,從善如流道,“沒錯,我就是舍不得你,我不想離開你,一年半載的,我一人獨守空房多么無趣,我就想跟著你去泉州,夫君,你別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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