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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長媳 第2節

    第2章

    萬幸不用獨自一人敬茶,寧晏兀自長吁一氣,神色如常朝那人走去。

    燕翎也自石徑朝廊廡走來,二人在抄手游廊的轉角碰了個正著。

    寧晏停了一瞬,待他上了臺階,雙手合在腹前屈膝施禮,

    “給世子爺請安?!?/br>
    她嗓音清越,如同珠玉碰撞,有一種不同于女子柔弱纖細的好聽。

    燕翎靜靜看著她。

    他好似兩年前見過寧晏一面,只記得年節前隨父親去寧府見禮,大雪紛飛中一圈女孩子花紅柳綠立在廊蕪下,所有人放下兜帽秀挺地立著,唯獨她一張白皙的臉陷在絨絨兔毛里,也不知手里在把玩著什么,一個人隔著距離靠在角落的柱子旁。

    他當時注意到她,大約是她身上流露出與熱鬧不相符合的孤寂來。

    眼前的她,一身喜慶的對襟鴛鴦褙子,亭亭玉立,紅寶石的耳墜襯得她肌膚晶瑩如雪,眉目是低垂著的,從他的角度看到她簡約卻不失華麗的點翠頭釵,鼻梁秀麗又挺翹,柔美白皙的線條一直延伸至繡牡丹紋的衣領。

    這是他昨日娶進門的新婚妻子。

    燕翎目光不染纖塵地挪開了,

    “隨我敬茶?!?/br>
    聲音干脆又清冽。

    這個空檔,燕國公笑聲咧咧,龍驤虎步跨入屋內。

    已有婆子掀開布簾,熱情地招呼二人進去。

    明間內,烏泱泱或站或立,聚滿了人,老老少少視線均落在二人身上,確切地說是看著寧晏。

    寧晏神色平靜跟在燕翎身側,兩個人之間明顯隔著距離。

    待至前方,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滿臉胡子,形容略有幾分粗獷疏朗的燕國公,燕國公常來寧府,寧晏見過幾次,就說婚前,也是燕國公親自過府敘話,當時見過一面,燕國公朝她投來溫和的笑容。

    “來啦....”語氣極為親善。

    新人一道跪下給他磕頭,婢女捧著紅漆盤上前,寧晏接過茶奉給燕國公,

    “兒媳給父親請安?!?/br>
    正要起身與一旁的老夫人徐氏行禮,卻見她先笑著開了口,“瞧瞧,這模樣兒在整個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國公爺真是好眼光!”

    “哈哈哈!”燕國公捋著胡須笑得不拘小節,看了一眼長身玉立的兒子,湊近徐氏道,“若是挑了丑的媳婦,他不跟我鬧?”

    徐氏忍俊不禁。

    燕翎置若罔聞,神情更是紋絲不動。其他人也不敢多嘴,有燕國公在,府上諸人大多是肅然的。

    寧晏也并未將玩笑話當回事,接過侍女的茶又奉給徐氏,

    “兒媳見過母親?!边@才悄悄打量徐氏一眼,四十五上下的年紀,一身湛藍緙絲鑲金線褙子雍容坐在燕國公身旁,面容白皙溫和,保養的極好,只眼角略生幾分紋路,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貌,這樣一個人,頂著一張溫秀的臉,讓人倍感親切。

    徐氏當眾給了她一份不薄的見面禮,寧晏接過紫檀木盒頓感手沉,鄭重地將禮盒遞給如霜收著。

    燕家是個大家族,燕國公愛熱鬧,喜排場,與兩個弟弟一同生活。

    寧晏緊接著又給二房與三房的長輩見了禮,方坐下等著其他人給她敬茶。

    除了燕翎外,燕國公還有三子一女,二少爺與三少爺為老夫人所生雙胞胎,二人年紀比燕翎小兩歲,卻是先成親,二少夫人秦氏精明能干,替老夫人掌著府上中饋,三少夫人出身名門瑯琊王氏,眉目清冷,遇著誰也不言不語。

    寧晏各自給了一支鑲嵌寶石的金釵作為見面禮。

    最后,只剩席末還站著兩人,著粉裙的女子似有些不情不愿,悄悄推了一把身側的清瘦少年,少年被推得向前,一張俊臉繃得通紅,抬眸對上寧晏溫和的目光,越發躁得慌,籠著袖子拱了拱手,

    “見過長嫂....”

    是燕翎最小的庶弟四少爺燕珺。

    他生得高高瘦瘦,跟個竹竿似的,人如其名,美如玉,結結巴巴行了個禮,寧晏贈他一竹節筆筒,預祝他高中。

    最后上來的是大小姐燕玥,見弟弟杵在堂中把玩竹筒,嫌棄地將他擠開,朝寧晏草草施了一禮,硬邦邦道,“見過長嫂?!?/br>
    寧晏認出她是恰才奚落她之人,并未露出任何異樣,神色溫和夸贊了燕玥幾句,又將一支鑲嵌綠松的雙股金釵贈給她,燕玥看都沒看一眼,遞給了身旁的侍女。

    寧晏嫁過來之前,榮嬤嬤便幫她打聽了,燕國公府最受寵的便是這位幺女,她是燕國公與徐氏的老來女,格外疼得緊,囂張跋扈的程度不亞于皇宮里的公主。既然知道有這么一號人的存在,少不得不能怠慢了她,省得惹這祖宗不快,不成想,人家哪只眼睛都瞧不上她。

    寧晏很快將這些思緒拋之腦后,只因偏房的一群孩子涌到她跟前,咿呀咿呀喊了幾聲嬸嬸,寧晏又各自給了一袋銀果子,堂屋內總算漾起一些歡聲笑語。

    待敬茶禮結束,燕國公象征性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帶著男人們先行離開。

    燕翎走在最后,到門口時,回頭看了寧晏一眼,他的眼神極淡,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匆匆交匯,寧晏還來不及捕捉他的意思,那道視線已迅速從她身上移開。

    燕國公一離開,女眷之間的氣氛便松動不少。

    雖然關著門說話難聽,當著面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尋新婦的不痛快,除了燕玥自始至終沒搭理寧晏外,其余人象征性地過來打了招呼。

    徐氏是個溫和的性子,開口便關心寧晏,“原先也不常見你,不曉得你愛吃什么,有什么喜歡的,忌口的,盡管告訴你二弟妹?!?/br>
    顧著張羅牌局的二少夫人秦氏俏生生挪過來,雙手撫在她肩頭,“嫂嫂不必與我客氣,我比你先過門兩年,對府上熟稔一些,但凡有下人不服管教,盡管告訴我?!彼ρ鄄[得狹長,一臉的自來熟。

    寧晏不習慣與人這般親密,不自在地笑了下,“我倒也沒什么忌口的?!?/br>
    她在寧家冷眼旁觀這么多年,也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

    但凡刻意與她親近的,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揣著忌憚的心思來試探。

    秦氏顯然是后者,滿屋子人,誰最不歡迎她的到來,便是這位掌中饋的秦氏了。

    燕翎是燕家宗子,她便是燕家宗婦,依著規矩,她進了門,秦氏就得將中饋權交出來,可秦氏輕飄飄這一句話,無異于告訴她,這中饋權她不想放。

    客氣幾句后,三少夫人王氏借口離開了,秦氏輕車熟路招呼其余媳婦嬸嬸摸牌,寧晏陪著徐氏在一旁喝茶看熱鬧。

    午膳過后,老夫人徐氏便客氣道,

    “你昨日累著了,快些回去歇著吧?!?/br>
    這話一出,又惹出好幾聲笑。

    又沒圓房,能累著什么,大家心照不宣。

    寧晏不在意地離開了,回到明熙堂,招來一眾下人,給了些賞錢,算是認了個臉,便迫不及待補了個覺,論理她不該偷懶,實則是昨夜沒睡好,又向來有午睡的毛病,早已昏昏欲睡,倒頭睡個一個時辰,也不敢貪歡,趕忙起來,開口便問,

    “世子爺何在?”

    天可憐見,將將梳洗打內間出來,便聽到廊廡外傳來動靜,不多時,一道挺拔身影出現在廊外,寧晏愣了一下,恭敬地迎了出去。

    “世子爺安好?!?/br>
    燕翎走至她跟前,淡淡瞥了她一眼,只覺她好像又換了一身衣裳,心里頭的感觸是,這新婦好生愛美,總把自己裝扮得那般好看,也未多想,況且,這也算不得毛病,便頷首應了一聲,隨后想起自己的來意,在醞釀用語。

    丫鬟們不敢抬頭,寧晏靜靜望著他腳尖,略生幾分尷尬。

    總不能干杵在這,便含笑道,“世子爺,您請進去喝一口熱茶吧?!痹捖?,尷尬便更甚了,論理,這里是燕翎的屋子,如今被她霸占著,反客為主似的。

    好在燕翎也沒說什么,大步邁了進去。

    寧晏隨后踏入屋內,如月待要跟進去伺候,卻被如霜拉了拉,朝她努了努嘴,如月明白了,無聲笑了笑,兩個丫頭靜靜侯在門口。

    寧晏這廂請他進來喝茶,也不能光嘴上說,尋到長條矮幾上,挑個一只天青色仿汝窯的瓷杯給燕翎倒了一杯茶,回身要遞過去,卻見燕翎立在明間當中,四處打量屋子。

    寧晏順著他視線轉了一圈,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世子爺,可是哪兒不妥?”

    燕翎視線轉了過來,眼神里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這里明明是他最熟悉的地兒,也是平日起居的屋子,一夜之間仿佛變了樣,處處充滯著陌生的東西。

    他自小獨來獨往,忽然間多了個妻子,十分不適應。

    隨后便搖了搖頭,“無礙?!?/br>
    寧晏大約猜到他幾分心思,微微苦笑。

    如霜不過將她日常用物擺了些,還有更多衣物擱在廂房的箱子里,她也是初來乍到,處處不熟悉,不敢隨意更改。

    兩個人都像是摸著石頭過河。

    寧晏將茶遞了過去,燕翎接過握在手中,在靠北的圈椅坐了下來,寧晏原是站著的,看他模樣似有話要說,便干脆坐在他對面,二人當中隔著一張桌,桌子是黃花梨木的高足桌,于燕翎來說,高度正好,適合他擱手,寧晏坐在旁邊,卻顯得有幾分嬌小,這么不和諧的一幕,生生充斥著疏離與默然。

    燕翎握著茶杯并未喝,扭頭看了寧晏一眼,凝眸道,

    “昨夜事出有因,外祖母病急,誤了吉時,望你見諒?!?/br>
    屋子里的話,外頭的如霜聽得分明,不由暗暗癟了癟嘴,事先忽略小姐,事后又不痛不癢說一句見諒,這樣的把戲,她在寧家看多了,原來姑爺與寧家人也沒甚區別。

    如霜替寧晏委屈。

    寧晏心底沒半分波瀾,面上溫順乖巧道,“世子爺言重,太后身子要緊,”并未將這廂放在心上,反倒是問起了于她而言更為緊要的事,

    “我初來乍到,怕無知犯了錯,敢問世子爺可有什么忌口的東西,或忌諱之事?”

    燕翎某種程度來說是她上司,想要過得舒坦,第一要務是不能惹惱了他。

    燕翎腦子里將她這句話認真過了一遍,實在想不起自己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便道,“沒有,你隨意便好?!?/br>
    寧晏聽了這話,完美無缺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這就犯難了。

    這些年因長姐的緣故,平日下人議論最多的外男便是他,她耳熟能詳的便是燕世子如何生人勿進,不茍言笑之類。寧晏心里想,這么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定是極難相處,是以先問了他的忌諱,知道哪兒是坑避開便是。

    如今得了一句隨意,寧晏暗自叫苦。

    這意思是,她今后得小心堤防,謹慎試探,這日子沒法過了。

    寧晏心里多少生了幾分頹喪,氣氛不知不覺冷落下來。

    燕翎待在這里也如坐針氈,他實在不適應自己屋子里出現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更做不到在不熟悉的情況下,與一個陌生女子同床共枕,想必她也是不愿的,否則昨夜也不會一人先睡下,便起身道,

    “我書房還有要事處理,你好生歇息?!?/br>
    旋即擱下茶盞,頭也不回離開了。

    隨著他離開,一屋子尷尬抽離,寧晏也松了一口氣。

    樂得不伺候祖宗。

    即便如此,寧晏還是喚來伺候燕翎的老嬤嬤,問了燕翎的起居習慣與喜好,這一日晚膳,吩咐小廚房給燕翎單獨做了膳食。

    只是到了次日,一整日不見燕翎蹤影,寧晏再次犯了嘀咕。

    明日便是回門宴,長姐與三皇子也在同一日歸寧,也不知燕翎愿不愿意隨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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