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言一頓，最后又擔心說道：“不然你等千秋宴會前一天給他，也免得他真的壞事?！?/br>
    沐鈺兒順手把書信撈過來，塞進兜里：“不礙事，我先試探試探，我瞧他就是一個老狐貍，滑不溜秋的，等我有空和他周旋周旋?！?/br>
    “這是千牛衛中十二位朗將的腳色，是我讓阿耶幫忙從吏部調出來的，只有金鳳大統領一人知曉，并無其他人知曉，不必擔心泄露此事?！?/br>
    沐鈺兒接過來掃了一眼，驚訝說道：“除了周興是實打實考入千牛衛南營的，其他人竟然都是靠其他途徑進去的，陳策和莫白竟然是……公主殿下引薦給金鳳大統領的?！?/br>
    沐鈺兒捏著那張薄薄的紙，若有所思。

    “葉華是容成女官直接引薦給陛下的，因其箭術高超，可百步穿楊，得陛下首肯才特批入了南營?！碧撇谎哉f道，“所以容成女官對葉華有知遇之恩?！?/br>
    “我聽說公主殿下和容成女官是，青梅竹馬，關系非比尋常?！便邂晝捍笱壑樽佣⒅撇谎孕÷曊f道。

    唐不言搖頭：“兩人相遇那年，殿下十歲，容成女官十三歲，與其說一同長大，不如說兩人相互扶持走過最是難過的時間?！?/br>
    沐鈺兒一驚：“這兩人也有難過的時候?！?/br>
    公主殿下可以千嬌萬寵的唯一的公主殿下，一出生就享有封地，可是歷朝歷代都沒有的殊榮，陛下為了不讓她遠去和親，甚至送她帶發修行，免受波折，第二次大婚更是為了她殺了駙馬的原配，至于當年的十六歲的那場大婚不可謂弘大壯麗，世人至今嘖嘖稱奇。

    容成嫣兒被稱巾幗宰相，執掌朝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麾下的女官不過六品，可即便是宰相見了也都不敢隨意拿捏。

    殊榮加身，怎么也算的上是無邊風光才是。

    唐不言意味深長說道：“可她們所有的榮耀都是陛下給的?！?/br>
    沐鈺兒捏著包子的手一頓，接著暗淡夜色掃了唐不言一眼。

    “當年殿下下嫁薛家，可只過了七年安穩日子，薛家參與宗室謀反，牽連到駙馬，雖駙馬并未參與此事，卻還是被處死，哪怕殿下抱著剛滿月的兒子跪在紫薇宮前也并未讓陛下回旋心思，消除殺心?！碧撇谎缘穆曇粼谝股懈裢饪~緲，

    沐鈺兒嘴里的包子頓時食不知味。

    “所以殿下是棋子嗎，薛家以為有公主就可以免于災禍，陛下卻用一個公主引出薛家的反心，她不是陛下最喜歡的女兒嗎，怎么可以這樣被拿來捏去?！彼吐曊f道。

    唐不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陛下自然也會為公主殿下考慮，第二次為殿下選擇姜家，就是為了保護她?！?/br>
    沐鈺兒捏著包子，索然無味說道：“所以，殿下還不是沒有任何思想的棋子?！?/br>
    唐不言一怔，好一會兒才低聲喟嘆道：“先臣后子，便是如此?！?/br>
    沐鈺兒有些懨懨地咬了一口包子。

    “所以殿下都是這樣的待遇，容成女官更不要說了，她能從掖庭出來也是陛下的恩賜，一言一行，都是陛下的意思，沒有半點自己的心思?！?/br>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不說話。

    “真沒意思?！便邂晝郝柫寺柤绨?，加快吃包子的速度。

    “對了，我之前跟你說的事情，安排好了嗎？”沐鈺兒轉移話題問道。

    唐不言點頭，無奈說道：“那人頗為難纏，之前還不同意，直到我點破他的身份才勉強同意的?！?/br>
    沐鈺兒嗯了一聲：“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明日叫奴兒把人送過來，我先偷偷把人藏起來，再提點他一點，免得關鍵時刻給我出幺蛾子?！?/br>
    “嗯，吃慢點?！碧撇谎砸姞?，無奈說道，“沒吃晚飯嗎？”

    “沒吃?！便邂晝何f道，“為了布置那個蠟燭，飯都沒來得及吃，天剛擦黑就跑了?！?/br>
    “那晚上可還要回去？”唐不言接著兩側竹簾微微透進來的月光遞了一盞茶，低聲問道。

    沐鈺兒搖頭：“今天晚上就在這里將就睡一下，等天亮開始換班了，周興來掩護我，我再回去?！?/br>
    “辛苦了?！碧撇谎哉f道。

    沐鈺兒把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搖了搖頭：“不辛苦，我們北闕辦案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br>
    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面前盛滿月光的茶水中，含糊說道：“若是這是陛下考驗我的呢，考驗我到底是不是那些她痛恨的人?！?/br>
    “我可不能關鍵時刻偷懶了?！?/br>
    唐不言輕撫過她的額頭。

    “我本就是無根的浮萍，這些年承蒙那些舊人照顧，可我想著當年他們送我出來就是想要讓我擺脫那些陳年舊事，權力更迭?！彼吐曊f道，“我做的好，陛下才會放心，才會放了張叔?！?/br>
    陛下之心誰也猜測不了，沐鈺兒只能順著這條早已鋪好的路走下去。

    陛下想要看清自己的孩子的面容，她便親自一家家敲門過去。

    陛下想要試探她對此事的態度，她便努力辦案子。

    陛下想要把這件事情徹底解決干凈，她就甘心做那把殺人的刀。

    唐不言心中震動，卻只能伸手緩緩把人抱在懷中。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今早相王把那個投書希望陛下重用東宮的武夷人殺了，人頭已經遞回宮中，陛下重賞了相王?！碧撇谎缘穆曇舾裢饫潇o，卻聽得沐鈺兒打了一個寒顫。

    一條人命，就這樣輕飄飄地消失在母子中不見硝煙的交鋒中。

    “太子妃今日被陛下責罰，關了禁閉，如今太子殿下已經搬入內宮了?！碧撇谎岳^續說道。

    沐鈺兒一怔。

    “陛下若是真的要重罰明仁太子舊翼，一定會拿張叔做引子，可現在卻一點消息都沒有，那就說明陛下不想鬧大此事?！碧撇谎愿惺艿剿凰查g的顫栗，把人緊緊抱住，低聲安慰著。

    夜涼如水，薄云淡月，曲水寧靜。

    兩人安靜地坐在漆黑的船內，靜靜等著旭日東升，驅散一切黑暗。

    —— ——

    陛下千秋終于在眾人的萬眾期盼中來了。

    整個洛陽都洋溢在喜氣洋洋的氣氛中，宴會開始前三天，便有宮里的內侍駕著裝滿西餅的馬車，在定鼎大街上拋灑著，分散喜氣。

    路邊所有店鋪的招幡都煥然一新，大街上早已被金吾衛打掃得干干凈凈，鋪上紅布。

    陛下的車輦出現在大街上的一瞬間，人群接連下跪，發出地動山搖的喊聲。

    金鳳帶隊的千牛衛嚴正以待，唯恐出一絲差錯。

    曲江上早已鋪滿奏樂獻舞的花船，歡快喜慶的音樂絡繹不絕。

    陛下坐在車輦上時不時對著人群中的百姓揮手致意。

    容成嫣兒并兩位女官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側。

    天還未亮，沐鈺兒就睜開眼，緊羅密布地安排著今日的守衛，火把照在三位朗將臉上陰暗明滅，每個人的面容反而不清晰起來。

    “陳策今日負責北面，東西兩面交給周興，南面和入口則麻煩葉華了?！便邂晝旱吐曊f道，“這事之前就早有安排，你們也走過不少流程，想來也熟記于心?！?/br>
    沐鈺兒的目光在三人神色掃過，意味深長說道：“只要事情還沒發生，便都還有機會，防范于未然?！?/br>
    陳策有些心不在焉地低著頭。

    周興一如既然地面無表情。

    倒是葉華給面子，大聲附和著：“司長說得對，卑職等一定不辱使命?！?/br>
    沐鈺兒揮手：“陛下的車輦還有兩個時辰才到，你們各自準備去吧?！?/br>
    “是?！北娙瞬媸蛛x開。

    “陳策?！便邂晝洪_口，“你留下，我還有話要和你交代?！?/br>
    短短幾日時間，沐鈺兒憑借高超的武藝早已讓千牛衛眾人信服，此時開口，大家都沒有多想，只有另外兩位朗將對視一眼，卻還是面無表情地各自帶隊離開了。

    陳策跟著停步，扭頭問道：“司長喚卑職做什么？”

    沐鈺兒打量著陳策，笑說道：“突然發現你這幾日瘦了這么多，可是太辛苦了?！?/br>
    陳策摸了摸臉，笑說道：“瘦了嗎，前日牡丹園開圓了，緊羅密布排查了幾天，大概是那個時候瘦的?！?/br>
    沐鈺兒笑說道：“辛苦了，?？漳莾蓚€失蹤的徒弟找到了嗎？”

    陳策神色凝重搖頭。

    “那控鶴的人都會了嗎？”沐鈺兒又問，“可不能出錯了?！?/br>
    “這幾日夜以繼日的排練，已經熟練于心了?！标惒哒f道，“司長不必擔心?！?/br>
    沐鈺兒似笑非笑：“殿下保密如此之嚴，我這一直無緣得見，難免有些緊張?！?/br>
    陳策敏銳抬眸，不經意地掃了她一眼，卻見她依舊是尋常笑臉盈盈的樣子，心中那點涌現的詭異不安便跟著消失不見。

    “罷了，你去牡丹園盯著點?！便邂晝阂膊坏人f話，便擺手說道。

    陳策叉手離去。

    沐鈺兒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院子也緊跟著空空蕩下來，好一會兒才慢慢悠悠地離開，相比較前幾日的緊張，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靜。

    曲園亂中有序地熱鬧起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圍得兩個蒼蠅都飛不進來。

    “司長，殿下尋你?！便邂晝鹤叩奖泵娴臅r候，突然傳來侍女的聲音。

    沐鈺兒也不驚訝，只是理了理衣擺，跟著她朝著殿下的寢殿走去。

    只剛來曲園的那一天見了一面，之后沐鈺兒就再也沒見過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也一直閉門不出，不隨意召見幾位朗將。

    殿內還是如此布置，只是今日各處的帷幔都挽了起來，整個大殿便都亮堂起來。

    公主殿下正坐在鏡前梳妝，大紅色的裙擺安靜地垂落在地上，一只翩然欲飛的鳳凰落在裙尾上，張開的金色翅膀在紅色的綢緞上耀眼而富貴，金絲勾勒的火焰圍繞在鳳凰身邊，好似浴火重生一般。

    “好看嗎？”公主殿下的聲音驚醒了沐鈺兒。

    沐鈺兒倏地回神，正準備行禮，只聽到殿下平靜打斷她的動作：“不必多禮，過來?！?/br>
    這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沐鈺兒心中微動，但還是聽話靠近，站在內外殿的一處小道上。

    “再近一些?！鼻锕餍φf道。

    沐鈺兒便只好停在坐屏邊上。

    千秋公主眉心一動，口氣加重：“進來?！?/br>
    再進去就是殿下的內殿，也就是寢殿。

    沐鈺兒猶豫了一會兒，可還是抵不過殿下的注視，抬腳踏入內殿。

    只這距離離殿下還差十來步的距離。

    “到我身邊來?！鼻锕鳠o奈嘆氣，伸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