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言垂落在一側的袖子微微一動，繡面上的團花便也緊跟著閃過一絲微光。

    老夫人用帕子抿了抿唇角，淡淡說道：“我兒不過是失足落水，于貫家，余家沒有任何干系?！?/br>
    安樂郡主眼珠子一動。

    唐不言也并未有把剛才的話接下去，反而轉移話題問道：“三娘子可愛登高？”

    老夫人把小臂垂落在扶手上，手中的佛珠落在深褐色的桌面上，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的冷淡。

    “平日里不愛，但郡主的院子風光如此美妙，若是一時興起也并非不可以的?！崩戏蛉说f道。

    安樂郡主立馬驕傲得抬了抬小胸脯，一臉得意。

    “喜歡獨自一人，不帶婢女爬山？”唐不言反問。

    “許是忘記了，女兒嬌貴，總有別出心裁的動作?！崩咸粍尤缟?，見招拆招。

    “原來三娘子的膽子如此大?！?/br>
    “許就是心情沉悶這才出去走走?！?/br>
    “不知三娘子身邊的婢女如今在何處？”

    “護主不利，已經打死送走了?！?/br>
    安樂郡主眼珠子一轉，立馬收回驕傲的小腦袋，繼續躲起來喝茶，眼睛躲在茶盞后面，滴溜溜地轉著。

    唐不言沉默地捏著手指，哪怕老太太臉上寫滿了抗拒，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并未有任何動怒，顯然對今日會遇到的這個情況早有預料。

    “如今家中事多，不便久留少卿和郡主?！崩戏蛉颂?，撐著額頭，疲憊說道。

    安樂郡主乖乖放下茶盞，扭頭去看唐不言。

    “三娘子午時前獨自一人去了郡主所在的小樓，不曾想被貫五娘跟著?！碧撇谎允种更c了點椅面，身形微微前傾，長睫微動，好似渾然不在意的眸光看向老夫人，“貫五娘也沒發現在她身后還跟著一人?！?/br>
    “誰！”安樂郡主眼睛驚訝問道，“糖葫蘆嗎，一個接一個的?！?/br>
    唐不言嘴角微微彎起，卻根本沒有笑意：“吳大娘子?！?/br>
    老夫人撐額的手微微一頓，抬眸去看唐不言。

    “最要緊的是，吳大娘子身后還跟著一人?！碧撇谎岳^續說道。

    安樂郡主倒吸一口氣：“還有人，一個個都往我那個院子跑做什么？”

    “是誰？”老夫人眉心微微一動。

    這一次唐不言卻沒有直接回答出這個名字，只是繼續慢條斯理說道：“那人并未看到裴三娘子，卻看到吳大娘子跟著貫五娘進了那片樹林便也跟著走了進去，可后來吳大娘子大概是發現了她，她便落荒而逃，隨后丟了一方帕子?！?/br>
    安樂郡主和老夫人各自提著一口氣，等著她繼續丟下去。

    “后來那帕子不見了?！碧撇谎砸馕渡铋L說道。

    “被人撿走了嗎？”安樂郡主驚訝問道。

    唐不言沉吟片刻，繼續說道：“貫五娘出事后沒多久，裴三娘子回了內院可沒多久便也跟著出去了，這一去才出了事?！?/br>
    老夫人沉默：“少卿到底想說什么？”

    唐不言抬眸看著她：“貫五娘自死時，裴三娘一定就在現場?！?/br>
    “我兒不可能是兇手！”老夫人狠狠拍了拍桌子，厲聲打斷他的話。

    “可我聽說裴家似有天生神力，裴大郎君便力氣不菲?！碧撇谎圆讲骄o逼。

    “胡說八道，男子的事和女子有何關系?！崩戏蛉伺獾?，“我兒是有些力氣，但那貫韻香比我兒還要高大些，我兒如何把人推下去！”

    “閣樓的扶手是壞的?！碧撇谎枣偠ㄕf道。

    老夫人一怔。

    “哦，這倒是?！卑矘房ぶ靼櫫税櫭?，跟著添油加醋，“害我差點摔下去了，還好小鈺兒把我撈回來了?！?/br>
    “她見過兇手?！碧撇谎圆⑽唇o她們太多思考的時間，繼續說道，“若是殺她的人與殺貫五娘子不是同一個兇手，那殺貫五娘子的兇手應該是她認識的人，或者說，不敢，不忍，不想，說出口的人，男人?！?/br>
    “什么！”

    “閉嘴！”

    唐不言垂眸坐在原處。

    “我……你，真的假的？”安樂郡主立馬把腦袋湊過來，好奇問道。

    唐不言微微避開，淡淡說道：“這事想來老夫人比我們清楚?！?/br>
    老夫人剛才起的太猛，整張臉微微發白，捏著紫檀木的手發出咯吱的聲音，那雙一直低垂的眉眼在此刻狠厲得注視著唐不言。

    “我在裴三娘的院子里發現了一張紙條，是用女子筆鋒寫的?！碧撇谎圆粍尤缟?，聲音微微壓低，“可仔細看去，那筆鋒卻有些僵硬，我聽說當日有一隊男女游船后曾短暫地回內院換衣服……”

    “夠了?！崩戏蛉耸种械墓照群莺萸昧饲玫孛?，“你們都出去，把門帶上?！?/br>
    身后的兩個小丫鬟終于動了起來，悄無聲息地離開，順手關上門，站在門口守著。

    亮堂的日光被大門關在門外，屋內的氣氛頓時嚴肅緊張起來。

    “少卿到底想說什么？”老夫人伸手緊握著拐杖上的把手，咬牙問道。

    唐不言安靜地看著面前老年失女的老夫人，沉吟片刻后才直接說道：“老夫人不想查此事是為了保全裴三娘的名聲，可此事也許并不是老夫人所想，貫韻香也并未撞破此事而死，裴眠也絕非反目成仇而死，殺人者還有其他人要下手，絕非兒女情長之事?！?/br>
    安樂郡主大驚：“這又是什么事情！”

    “你為何這么說?！崩戏蛉舜篌@，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

    “因為最后一個跟著人是苗家的大娘子?！碧撇谎缘吐曊f道，“前日苗大娘子家有賊人闖入，差點釀成血案?！?/br>
    安樂郡主大驚。

    老夫人怔怔地站在原處。

    “苗大娘子當日丟了一方帕子，后來貫五娘出事后越想越不安，便忍不住出門尋找，卻不料正好看到裴娘子自石壁上掉落?！?/br>
    老夫人忍不住晃了晃身形，整個人頓時萎靡下來，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難道是苗玉蓮和裴眠的衣服是同一個顏色的?！卑矘房ぶ魅滩蛔≌f道，“所以兇手是認錯人了？”

    “不對啊，按照少卿之前說的裴眠和苗玉蓮中間可是隔著兩個人呢?！卑矘房ぶ骱芸熳晕曳瘩g道，“死的是第二個貫韻香，那裴眠按道理應該早就在閣樓上才對，而且之前小鈺兒說閣樓上有過三個人，按照這樣的推測，應該是貫韻香，裴眠和兇手?！?/br>
    “那兇手應該是知道裴眠目睹自己殺人了，為什么不直接把裴眠也從閣樓上推下去了，而是帶到石壁上殺人，裴眠明知道是兇手約的自己，怎么還敢孤身一人赴約?！?/br>
    安樂郡主逮著機會把所有問題都問了出來。

    “郡主還記得當日俞六娘說的話嗎？在尸體落下后她很快就察覺到了?！碧撇谎越忉尩?，“也就是說兇手若是再殺一個人，那接下來便要殺第三個人，可俞寒當時在樓下，若是真要跑，兇手未必追得上她?！?/br>
    安樂郡主想了想，認真點了點頭，隨后又問道：“可裴眠后來不是也跑了嗎？”

    “許是有人幫助了裴三娘?！碧撇谎哉f道。

    安樂郡主一怔，好一會兒才猶豫說道：“吳嫣兒?！?/br>
    “吳家這幾日門口也有陌生人走動，反而最是接近過兇手的俞家門口風平浪靜?！碧撇谎哉f解釋道。

    屋內三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微亮的耳透過簾布落在三人臉頰上，神色各異。

    “所以，三娘第一次去小閣樓是因為有個小郎君找她，第二次是兇手利用小郎君找她?！卑矘房ぶ黜庠诶戏蛉顺聊哪橆a上一掃而過，緩緩開口。

    老夫人緊盯著地面的光暈，好一會兒才說道：“三娘那日都是單獨一人，那兩個丫鬟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br>
    “人還在嗎？”唐不言心中松了一口氣，溫和問道。

    “樊耳，把那兩個丫鬟帶過來?！崩戏蛉说吐曊f道。

    門口的丫鬟點了點頭，很快就出去了，大約一炷香的時候，大門再一次被打開，兩個瘦小虛弱的丫鬟被人扔在地上。

    “老夫人饒命?！?/br>
    “是三娘不讓奴婢跟著的?！?/br>
    “三娘和夏小郎君的事情……”

    “住嘴?！崩戏蛉说f道，“再敢給我胡說八道，就把你們的舌頭割了?！?/br>
    兩個丫鬟頓時不敢說法，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安樂郡主把洛陽城姓夏的小郎君都過了一遍，很快就鎖定了一個人，立刻吸了一口氣，終于知道為什么裴眠要偷偷見人了。

    鎮遠侯夏家再是富貴得寵，也不是眼高于人的裴家的擇婿目標。

    寒門對寒門，高門對高門，已經是大周不成文的規矩。

    老夫人不再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手指撥動著佛珠。

    唐不言問道：“三娘子那日去小閣樓是否是去赴約？”

    兩個丫鬟惶恐抬眸不敢說話。

    “照實說?！崩戏蛉似届o說道。

    兩個丫鬟點頭：“因為那日有不少小娘子劃船濕了衣服，夏……那人就借著送水果催小娘子快些的時機遞了字條來，約娘子見面?！?/br>
    “我們的院子就在公主殿下院子的附近，只要從兩個院子的夾道里走出去，就能避開仆人們的視線?！绷硗庖蝗苏f道。

    唐不言頷首：“你們沒跟著？”

    丫鬟們搖頭。

    “三娘子回來后可有異樣？”唐不言又問。

    “只是一直哭，說害人了，不該如此這類的話，奴婢們之前以為是和……吵翻了，也不敢多問，只是小心安慰著，后來娘子也只是呆坐著，不肯再說話?！?/br>
    “那后來有為何要出去？”唐不言問，“是又有人遞字條來了？”

    “不是的，是娘子自己說想要出去透透氣的?！毖诀邠u了搖頭。

    “在此之間可有其他事情？”安樂郡主忍不住問道，“總不能是突發奇想吧?！?/br>
    “公主殿下那邊送了瓜果來，奴婢們有意哄娘子開心就帶她去門口的花園里坐坐，結果正好碰上殿下想要看木偶戲，娘子害怕這些木偶人，我們很快就躲起來不敢看?！?/br>
    唐不言捏著手指的手微微一動。

    “所以是嚇跑的？”安樂郡主追問道。

    “這倒沒有，娘子坐了一會兒，吃了一會水果，然后就不少人回來了，說聽說西南面出事了，但大家都沒過去，說是金吾衛擋住了，也是好奇就說了起來，人越來越多，連著殿下的丫鬟都驚動了，小娘子就說想要去散散心，不準我們跟著，我們以為……”丫鬟們越說越輕，最后不敢說下去。

    老夫人依舊面無表情地撥動著佛珠。

    “之后就沒回來了？”唐不言再一次確認道。